收服雙面醫生(二十四)
嗤——
劍尖刺破衣服,輕微的響聲有些突兀地響起。葉昊天錯愕,勁裝美人也錯愕,定睛望去,只見薛舒揚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
薛舒揚本就是極為出色的人,此時胸襟上染著殷紅,神色卻依然不動如山。他定定地望著陸西澤,目光專註而溫柔,其中又帶著幾分難言的瘋狂。
風有些靜,吹動著陸西澤的頭髮和衣襟。他清晰地感覺到,劍尖刺入了薛舒揚的血肉。鮮血噴涌而出,染紅了生死劍的劍尖,並沿著劍尖倒流而下。他沒想過能刺中,所以用了狠勁,徑直破了薛舒揚的防禦。
再往深一些,就是薛舒揚的心臟。跳動著的、脆弱的心臟。
陸西澤的手微微發顫。他甚至有些想放開生死劍,讓生死劍附著回自己手臂。可是他不能,他不明白薛舒揚這麼做的理由。難道薛舒揚覺得這麼做,他們之間發生過的一切就可以一筆勾銷?
陸西澤不相信薛舒揚會有這樣的想法。
陸西澤把生死劍收了回來。他無意殺死薛舒揚,因為薛舒揚如今掌控著「暗鬼」的大部分勢力,一旦薛舒揚死在這裡,後果不堪設想。他默不作聲地上前,護住薛舒揚幾處大穴,餵了薛舒揚兩顆丹藥。
見薛舒揚想也不想便張口吞下,陸西澤說:「你就不怕我用毒-葯毒死你?」
薛舒揚笑了起來:「有什麼毒-葯能瞞過我的眼睛?」
陸西澤:「……」
好吧,他這話確實問得有點傻。
陸西澤說:「為什麼不躲開?」
薛舒揚說:「因為我想和你結束啊。」
陸西澤呆了呆。
薛舒揚說:「我和你之間的關係,難道不是師徒關係?」他抓住陸西澤的雙手,俯首親吻陸西澤的額頭,「我想和你結束師徒關係,重新開始。」
陸西澤目瞪口呆。
薛舒揚說:「現在我不是你師父了。」他親了親陸西澤的鼻子,又親了親陸西澤的唇,才意猶未盡地鬆開陸西澤,「別緊張,只流了這點血,我不會突然死掉的。既然答應了你要掃除『暗鬼』,我會說到做到。」
薛舒揚說的,陸西澤都知道,可是他腦袋嗡嗡響,總覺得自己忘記了什麼東西。
薛舒揚明明是可恨的,做的事情也都可惡至極,可他卻從不排斥薛舒揚的靠近。
如果是別人做了薛舒揚所做的一切,他也許會想方設法把對方弄死。可是在這一刻,他竟有些想相信薛舒揚的話,想相信薛舒揚這種拙劣的苦肉計,想相信薛舒揚所說的重新開始。
難道他也和夢裡的「自己」一樣愚蠢?明知道前面是萬丈深淵,卻還閉著眼一腳踩下去。
陸西澤不願意相信自己居然會這麼愚昧。
可是人總會有天真的時候。陸西澤覺得有點累了,反覆懷疑、反覆試探、反覆提防,感覺真的很疲憊。
陸西澤說:「你是想告訴我,我以後可以不用那麼小心翼翼?」
薛舒揚深深地看著陸西澤。
陸西澤回視薛舒揚。
薛舒揚說:「是,」他知道他的小鬼是很聰明的,有些話不需要說出口,他的小鬼也能明白。薛舒揚凝視著陸西澤,「你對我不滿,你心裡不高興,都不用小心翼翼地藏著。就算你想用手中的劍殺死我,我也不會躲開——所以你想罵我就罵我,想推開我就推開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管你要做什麼事,我都會幫你去做。」
陸西澤喊:「薛舒揚。」
薛舒揚注視著陸西澤,等著陸西澤往下說。
陸西澤一把揪住薛舒揚的衣領,罵道:「你以為你是情聖啊!花言巧語張口就來!還站著不動讓我刺你一劍,你是不是八點檔看多了!你以為在演狗血劇嗎!你他-媽要是真死在這裡,陸家還不得給你陪葬!」
薛舒揚不僅沒生氣,還哈哈一笑,抓住陸西澤的手,送到嘴邊親了一口,神色里滿滿的都是愉悅。
陸西澤:「…………」
薛舒揚說:「對,就是這樣,不高興了就罵我,不要忍著。」他將陸西澤抱入懷中,「我喜歡你的所有模樣,你罵我的樣子我也很喜歡。一開始,我不願承認我被你吸引,所以才那樣逼迫你,對你做了那麼多過分的事。我每一天都在後悔,後悔自己的愚蠢,把你推得那麼遠。」
陸西澤沉默。
薛舒揚說:「我知道你不可能相信我、接受我,但是我永遠都不會放棄。」
陸西澤不明白薛舒揚這份無緣無故的執著和無緣無故的愛意是怎麼來的。
他有點迷茫。
陸西澤把疑惑說了出口:「我不明白。」
薛舒揚說:「你不明白什麼?」
陸西澤說:「我不明白你為什麼突然對我產生這樣的感情。」在幾個月之前,薛舒揚明明還口口聲聲地對他說只把他當爐鼎,還蠻橫地從他身上採補。如果是對自己的「爐鼎」產生了佔有慾,陸西澤還是可以理解的。
可是如果是對「爐鼎」產生了感情,陸西澤就無法理解了。
薛舒揚說:「其實我也不明白。」
陸西澤一愣。
薛舒揚說:「最開始我對你確實是嫌惡的,我覺得你渾身上下每一塊地方我都瞧不上,偏偏我又因為和你的契合度高而被你吸引。正是這種矛盾的心理,讓我提出讓你當我的『爐鼎』,並且不斷告訴自己一定要只把你當『爐鼎』。事實上我們之間更像是雙修,」他看著陸西澤的眼睛,「我們開始雙修之後,我越來越沒辦法把目光從你身上離開。我觀察著你在學校的表現,觀察著你和別人往來,觀察著你和別人越走越近——我心裡著急得很,所以對你的態度變得更加惡劣。」
陸西澤擰起眉頭。
薛舒揚說:「當你的眼睛無法從一個人身上移開的時候,說明你已經被他深深地吸引住了。陸西澤,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愛上你,當我意識到這一點時它已經發生了,再也無法改變。我後悔對你做過的事,但我不願意把所有時間都花在後悔上。」薛舒揚握住陸西澤的手掌,「我更樂意用後悔的時間去抓住我想要的。」
陸西澤沉默。
不知為什麼,那次飆車出了意外之後,他看待很多事的心態就不一樣了。他對很多東西都抱著懷疑的態度,比如薛舒揚所說的「愛」。比起感情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他更相信實力和利益。
就像他「馴化」下屬,靠的並不是感情,而是給予他們權力、給予他們提升的機會。他相信有這樣的利益驅使,下屬們一定會盡心儘力地為他做事。
在學校交到蘇小眉這個朋友,完全是意外之喜。比起薛舒揚突如其來的愛情,和蘇小眉化敵為友、逐漸深厚的友誼更令他感到踏實。
陸西澤說:「我不是很明白愛上一個人到底是什麼感覺。」
薛舒揚對上陸西澤迷茫的目光,有些心疼。陸西澤才十幾歲,什麼都沒經歷過,怎麼會明白什麼是「愛情」。還沒有明白這種感情的意義,就被迫當一個「爐鼎」,經歷並不特別美妙的性-事,要讓他像個普通的少年那樣慢慢地情竇初開,幾乎已經不可能了。
薛舒揚說:「愛上一個人,就是愛上他的全部。你會希望他把喜怒哀樂都展露在自己面前,有開心的事可以一起分享,有難過的事可以一起分擔。」他親吻陸西澤的額頭,「等我把『暗鬼』解決掉,你再給我一個機會好嗎?」
陸西澤說:「我不知道。」
薛舒揚也不著急:「那我到時再問你一次。」
薛舒揚說完,竟真的放開了陸西澤轉身離開。
陸西澤站在原地看著薛舒揚走遠。
*
薛舒揚換下沾了血的衣物,回到「門主」落腳的地方。
「門主」看起來還是虛弱至極,半合著眼躺在那兒,頗有些我見猶憐的味道。
薛舒揚不明白「夢裡」的自己是不是眼瞎了,居然會被這樣一個人騙了過去。「暗鬼」能夠看出人心中所思所想,順勢幻化出最能打動對方的存在。只是有的感情,「暗鬼」應該是無法領會的吧?
否則的話,不會只裝出形貌,而沒有裝出真正重要的東西。
他並不喜歡病懨懨的人。
這個想法突兀地出現在薛舒揚腦海。
接著更多的東西冒了出來。
他喜歡的,是那個即使躺在病榻之上,也有著號令天下氣勢的人。
是那個即使自身難保,也心心念念想著怎麼讓所有人過得更好的人。
薛舒揚感覺深埋在腦海之中的記憶似乎破繭欲出。
這個世上能讓他心甘情願臣服的,只有那麼一個人。那個人其實並不強大、並不善良、並不如別人所想的那樣心懷仁德——
那個人只是太心軟而已。
看到別人痛苦,他心軟。
看到別人痴狂,他心軟。
看到別人煎熬,他心軟。
所以一步步往前走,一步步背負起更多的責任——
一步步地走向死亡。
和眼前這個費盡心思、只為掠奪別人的性命為自己求得長生的傢伙,沒有絲毫相似之處!
不管走過多少個世界,他永遠都只伏拜在一個人腳下。
是時候了。
薛舒揚站在原地,冷眼看著「門主」。
他等不了了,他要回去。
他要回去見他的小鬼。
他要回去見——
回去見他的陛下。
對的,他的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