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服奴隸首領(十一)
死寂,死寂,死一般的沉寂。
一直以來,姬瑾榮只覺得阿瑟斯是個野心勃勃的人。偏偏這邊的人都只喊他「大人」,只有莫爾喊他「阿瑟斯」,所以在聽到阿瑟斯這個名字時姬瑾榮就先入為主地認為阿瑟斯是自由軍的將領之一。
聽到安格斯說出「埃里克大人」這個稱呼,姬瑾榮瞬間明白了阿瑟斯的身份。他怎麼忘了,比較親密的人會喊對方的名字而不是姓氏?
阿瑟斯的全名應該是阿瑟斯埃里克!正是他想借阿瑟斯去見一見的那位「埃里克首領」——
姬瑾榮眼底滿是迷茫。他一直覺得自己見到埃里克首領或者威廉公爵,肯定能認出對方到底是不是魏霆鈞。可這一刻阿瑟斯埃里克就在他面前,他卻完全無法分辨出來——姬瑾榮一直都覺得,自己並不能勝任「愛人」這個身份。
阿瑟斯聽到他的身份時,會怎麼做呢?
姬瑾榮終於冷靜下來。他靜靜地望著阿瑟斯,等待阿瑟斯開口。
阿瑟斯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安格斯,你先下去。」
安格斯聽令行事。退出書房,安格斯才鬆了口氣。剛才的阿瑟斯太可怕,幾乎讓整間房間都陷入寒冰之中。他原本以為自己與阿瑟斯的差距不會太大,此時此刻卻深刻地意識到阿瑟斯的實力到底有多強悍。
安格斯會說「大人好手段」,是以為阿瑟斯準備將皇帝陛下拿捏在手裡,進一步收攏其他勢力,將奴隸軍和貴族徹底整合起來——沒想到竟猜錯了!
安格斯想起昨天阿瑟斯來見他時,姬瑾榮也跟在旁邊,兩個人看起來關係匪淺。阿瑟斯埃里克這樣的人,居然會有對別人產生「感情」嗎?
那種愚蠢的東西……
安格斯回頭看了眼阿瑟斯的書房,轉身大步往外走。嗯,昨天那隻小綿羊似乎和阿瑟斯埃里克關係匪淺,他應該去和他道個歉,順便逗逗那傢伙。畢竟那傢伙手感還不錯,腰很細,屁股很有彈性——
單調乏味的生活需要調劑啊~
*
書房裡,阿瑟斯和姬瑾榮在對視。
過了許久,阿瑟斯才終於開口:「科倫陛下,您真讓我感到意外。」
姬瑾榮並不閃躲:「您也很讓我感到意外,埃里克大人。」
阿瑟斯握緊拳頭。確實,在此期間他有很多機會將自己的身份告訴姬瑾榮。可是為了接近姬瑾榮,為了不泄露「埃里克」的行蹤,他並沒有將自己的真實身份告訴姬瑾榮。
這樣想來,姬瑾榮沒有坦言相告也是應該的。只要姬瑾榮還想活著,他就不會把自己的身份告訴別人——更何況姬瑾榮只當了五天皇帝,還差點被亂軍給殺死,怎麼可能對那個身份有歸屬感?
在隱瞞身份這件事上,他們都是有原因的。歸根結底,是他們都還沒有走進彼此的心,讓彼此真正信任對方。
阿瑟斯突然想到一件事。
既然姬瑾榮並不姓羅伯特,那卡洛琳和老羅伯特兩人是哪裡來的?真的是他的爺爺和妹妹嗎?想到姬瑾榮和卡洛琳的親密,阿瑟斯心底驟然燒起一陣火氣。他站了起來,逼視著姬瑾榮坦然的眼睛:「凱爾羅伯特不是你的妹妹對嗎?」
凱爾羅伯特是卡洛琳用的化名。
姬瑾榮沒想到話題突然繞到了這裡。他一時沒反應過來,愣了愣,回答:「不是。」
阿瑟斯抓住姬瑾榮的手腕。
姬瑾榮覺得自己被抓住的地方像是燒著了似的。他的心臟猛跳了幾下,竟有幾分莫名的心虛:「為、為什麼突然問這個?」
阿瑟斯不答反問:「她和你是什麼關係?」想到姬瑾榮與卡洛琳共騎、想到姬瑾榮與卡洛琳住在一間房間里、想到姬瑾榮與卡洛琳的種種親密舉動,阿瑟斯覺得自己想要把那個少女殺死。
姬瑾榮是真正呆愣了。
阿瑟斯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他們的談話不應該圍繞著他的「身份」來嗎?為什麼阿瑟斯反而問起這些無關要緊的事?
他和卡洛琳的關係有那麼重要嗎!
姬瑾榮說:「卡洛琳是羅伯特爺爺的女兒。羅伯特爺爺是我身邊的老僕人,我是他帶大的。威廉公爵的人攻佔何羅堡時,羅伯特爺爺和卡洛琳帶著我逃亡。在這期間我一直昏迷不醒,一路上都靠他們護著我。」他語氣認真,「在我醒來之後,就決定把他們當成我一輩子的親人了。」
在這種時代,即使是親人之間也少不了拋棄和爭鬥。一個僕人能護著他一路逃亡,實在是世間少有的忠誠之人。
想到這裡,姬瑾榮挺直了背脊。是的,他還有兩個親人在,不能什麼都不做。很多事情必須得自己去爭取!
姬瑾榮說:「如果你憎恨我的身份,或者憎恨我的隱瞞,我無話可說。我的身份並不是我可以選擇的,我的隱瞞也是因為我想要活著——活著去做我想做的一些事。」
阿瑟斯伸手捏住姬瑾榮的後頸,逼得姬瑾榮仰起頭與自己對視。
姬瑾榮感覺那雙深藍色的眼睛里醞釀著陣陣暴風雨。
阿瑟斯說:「比如去尋找你所謂的愛人?」
姬瑾榮抿了抿唇,掙開阿瑟斯的手掌。
阿瑟斯卻用力地將他帶入懷中。
姬瑾榮說:「阿瑟斯!」
阿瑟斯銅牆鐵壁似的臂彎將姬瑾榮牢牢困住:「你才十六歲,和那個人分開了許多年,也就是說你們相識時可能還不到十歲。還不到十歲的時候萌生的感情,真的有那麼深厚嗎?——真的可以深厚到,讓你將他稱之為『愛人』嗎?」阿瑟斯感覺自己的心臟被妒忌噬咬著。他妒忌那個萊安醫生,妒忌那個卡洛琳,更妒忌那個佔據姬瑾榮的心的「愛人」。
姬瑾榮說:「你說過的,有的時候只要一眼就夠了。」
阿瑟斯有些悲哀。他愛上的少年真是聰明至極,總是能用他的話將他堵回來。是的,有的時候只要一眼就夠了,可是他一眼就確定的人選的並不是他。
即使知道他是阿瑟斯埃里克,即使知道他可以決定他的命運和生死,他愛上的少年依然堅定地選擇自己所愛的那個人。
阿瑟斯鬆開了姬瑾榮:「你並不討厭我,對吧?如果沒有那個人,你會喜歡我嗎?」
姬瑾榮沉默下來。這個問題,他從來沒有想過。他會喜歡上一個人嗎?事實上姬瑾榮很容易喜歡上一個人,他喜歡別人的開朗,喜歡別人的熱情,喜歡別人的優雅,喜歡別人的聰慧——
以前他喜歡他所見到的每一個人,因為他們能來到病榻前看他,對他而言就是很好很好的事。他也許永遠都無法見識外面的一切,但是聽他們眉飛色舞地說話就覺得很高興。
對他來說,每一個人都是可愛的。也許他們會有點不可愛的地方,也許他們會遺忘了和他這個病重之人的約定,但是他生命里能邂逅到的人本就不多——每一個人對他而言,都是值得珍惜的。
後來他有了重回人世的機會。只是他生活的世界不再是他們的大周,而是一個個陌生的時代。
他仍然珍惜所遇到的人,也喜歡所遇到的很多人。
但是,他真的會愛一個人嗎?
以前魏霆鈞一點都不在意。
魏霆鈞總說,兩個人能重逢已經是天大的恩賜。
現在魏霆鈞什麼都不記得了,光靠他來尋找,他真的能認出魏霆鈞嗎?
姬瑾榮說:「我不知道。」
阿瑟斯看出了姬瑾榮的黯然。上一次提起「那個人」時,姬瑾榮也露出過這樣的神情。自責、憂心、悲傷——
阿瑟斯說:「那麼,留在自由軍中吧。只要我還是自由軍的首領,你就不會受到任何傷害。」他單膝跪地,抓起姬瑾榮的手輕輕親吻姬瑾榮的手背,「我以阿瑟斯埃里克的名譽起誓,誰要想傷害你,必須先跨過我的屍體。」
姬瑾榮的心微微發顫。他感覺這一幕是那麼地熟悉,熟悉到令他心跳猛然加快。明明頭髮不一樣,明明眼睛不一樣,明明鼻子耳朵嘴巴都不一樣,此刻的阿瑟斯卻與他腦海中許多影影綽綽的影子慢慢重疊。
魏霆鈞說過,只要他不願意,「老天」是沒有辦法將他們分開的。因為在每一個世界,他都曾以靈魂起誓,永遠只效忠於一個人——當一個人的信仰已經超脫於主腦所能干擾的範圍,那麼主腦根本沒法拿他怎麼樣!
在阿瑟斯說出誓言的時候,很多畫面隨之來到姬瑾榮的腦海中。在雪山下,在火山底,在大海中,在森林裡,在沙漠深處,在浩瀚無垠的星空,在炮火紛飛的戰場——不管是何等險隘的環境,都出現過那麼一個筆挺的身影。
那個人一次次以生命起誓,永遠只忠誠於一個人,永遠不會放棄等待重逢到來的那一天——
最後,那一個個身影驀然重疊成一個人——
在他並不知情的時候,他獨自為了他們的重逢走過一個一個世界——
即使遺忘了一切,即使已經不記得心底的執念,在重逢以後他依然向他獻出了最純粹的忠誠與愛情——
姬瑾榮用力抱緊了阿瑟斯。
「石頭。」
他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