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服異世邪尊(九)
姬瑾榮的聲音稚氣未脫。
聽在鳳溯耳中卻如雷鳴般轟響。
誰會從撫琴想到殺人?盛白雙他們天賦雖高、實力雖強,在這音律這一道上卻毫無造詣,絕不會聽出這琴聲的異常。
姬瑾榮怎麼會聽得出來?
鳳溯的表情有了一絲裂紋,但很快又恢復往常的溫柔。他含笑說:「阿瑾你胡說什麼?我聽不明白。」
對於姬瑾榮來說,那麼一瞬的破綻已經足夠。
姬瑾榮一步步邁進,走到了鳳溯面前:「阿溯你想殺誰?」
鳳溯的指尖輕輕一顫。他的笑容更加柔和,望向姬瑾榮的目光充滿了繾綣柔情:「阿瑾,你就算生我的氣也不能這樣污衊我啊。我坐在宮中,能怎麼殺人呢。」
鳳溯越是否認,姬瑾榮越是確定。
這樣的鳳溯,他怎麼可能認得出來。這與他所了解的魏霆鈞完全不一樣,就像一個完全陌生的人,以至於就連鳳溯帶回「先皇血脈」他也沒有往「亂臣賊子」上想。
如今想來,鳳溯並不是因為缺乏安全感才一直將拍賣行和北斗收攏在手中,而是早早就想將一切都奪取到手中。
這一世,鳳溯連僅存的半點記憶都被封藏了,所以他所面對的是他最危險、最真實、最可怕的一面。他虛偽、狡詐、狠辣,可以偽裝成世間最溫柔的人,然後一點一點將一切謀奪到手中。
主腦始終不放心的,可能就是魏霆鈞的這一面。
這樣的人不管扔到什麼樣的環境中,他都能一步步往上爬,爬到世上最高的地方。
短短一刻鐘,姬瑾榮腦海里不斷冒出「這不是魏霆鈞」「這不可能是他」這樣的想法。
對上鳳溯溫柔的眼睛,姬瑾榮慢慢冷靜下來。
如果魏霆鈞不是這樣的人,他怎麼可能得到重活一世的機會。
正是因為魏霆鈞危險又可怕,他才會來到不同的世界,與「亂臣賊子」在不同的世界沉沉浮浮。
他總不能只享受魏霆鈞的好,而不做任何努力。
姬瑾榮說:「是啊,阿溯你怎麼可能殺人。」他走上前環抱住鳳溯。
外表看起來柔弱又美麗的鳳溯,體魄卻比一般人都要健壯。不知是不是因為認了出來,姬瑾榮竟覺得擁抱起來的感覺有幾分熟悉。
有那麼一瞬間,他察覺鳳溯的心跳微微加快。
只是很快又平復好。
姬瑾榮把腦袋埋到鳳溯頸邊,像四五歲時和鳳溯撒嬌一樣。
鳳溯身體微微僵硬。
自從胖胖學會飛,姬瑾榮就沒再和他這樣親近。以前那麼尋常的擁抱和親密,在他們之間越來越少。以前會抱著被子來和他一起睡的小娃娃,也鮮少再做那樣的事。
在他發現姬瑾榮是真心對他好之後,姬瑾榮又把那種好收回去。
……還不如沒有給過他。
這種想法不止一次出現在他腦海里。
這一次,他是去清剿魔道中的青鋒堂餘孽,沒想到竟找到了對方藏著的先皇血脈。弄清楚對方的盤算之後,他冒出了一個瘋狂的想法——
讓這先皇血脈奪走姬瑾榮的國君之位。
這完全是順應天命。
國君之位本來就應該由先皇血脈來繼承不是嗎?
盛白雙一直因為選了姬瑾榮而飽受詬病不是嗎?
只要先皇血脈複位,這困局就解開了。
而姬瑾榮,從此也只屬於他。
沒想到姬瑾榮竟真的那麼討盛白雙他們喜歡。
即使驗明了俞霽的身份,盛白雙依然把姬瑾榮放在身邊,甚至還讓姬瑾榮和俞霽一塊上課。
這一切都讓他近乎瘋狂。
想到回來時的那一夜,姬瑾榮跑出去和泰家那個傢伙相會,他這些天就一直想殺了那個傢伙——
對,殺了那個傢伙。
殺了任何想要染指姬瑾榮的人。
鳳溯緩緩回過神來。
他伸出手把姬瑾榮抱了起來。
還不到十歲的小孩長得眉清目秀,漂亮可愛。
他並沒有對這麼小的娃娃產生情-欲。
但那種快要把人逼瘋的佔有慾總不斷地啃噬著他的心臟。
鳳溯說:「阿瑾為什麼說我要殺人?」
姬瑾榮摟緊鳳溯的脖子。他能感覺到只要他再稍微晚那麼一些,一切就真的無法再挽回。鳳溯會開始殺人,殺無辜的人——而且是因他而殺。
姬瑾榮說:「我聽出來的。」他收緊小小的手臂,「阿瑾,我聽出來的。」他沒有半點隱瞞,「你彈的曲子我聽得懂,你想要殺人,你剛才想要殺人。」
鳳溯眸色微微轉深:「胡說八道,彈個琴怎麼可能殺人。」
姬瑾榮說:「我聽過一種『破陣曲』。」
鳳溯一頓。
姬瑾榮說:「這曲子相當於一種號令麾下將士的訊號,聽到它以後將士們會士氣倍增,能夠配合著曲子擺陣進攻,發揮出比往常要強悍無數倍的實力。」他望著鳳溯,「所以不是阿溯你去殺,而是你在號令別人去殺。」
鳳溯注視著姬瑾榮,彷彿第一天認識這個半大孩子。
姬瑾榮說:「是這樣嗎?」
鳳溯含笑承認:「沒錯,是這樣,我的阿瑾真聰明。」他雙臂微微收緊,將姬瑾榮困在懷中,「所以阿瑾你要去和師父告發我嗎?說我私蓄武士?說我謀害他人?阿瑾真是狠心啊……」
鳳溯輕輕親吻姬瑾榮的發頂。
久違的親近讓他有種即使真的被姬瑾榮捅上一刀也心滿意足的感覺。他喊道:「阿瑾,阿瑾,阿瑾。」
姬瑾榮說:「阿溯,不要殺害無辜——」
鳳溯稍稍與姬瑾榮分開一些,對上那雙明亮又認真的眼睛。
姬瑾榮說:「答應我好嗎?」
鳳溯說:「什麼叫無辜?如果對方一直侮辱我、挑釁我,還想搶走我最重要的東西,算是無辜嗎?」
姬瑾榮一愣,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鳳溯柔聲說:「阿瑾你不是說過,有恩報恩,有仇報仇——難道你那時候都是騙我的?這麼小就學會騙人可不好。」
姬瑾榮的心突突直跳:「他想搶你什麼?」
鳳溯安靜了一會兒,才緩緩回道:「他想搶走我的阿瑾。」
姬瑾榮渾身一冷。
他想起來了,鳳溯回來那晚在他房裡等著他。
那個時候,他剛剛見完泰明安回來——一直侮辱鳳溯、挑釁鳳溯的人,不是泰明安又是誰!
鳳溯鬆開了手,讓姬瑾榮離開自己的懷抱。
姬瑾榮卻沒有鬆開環抱著鳳溯的手。他將腦袋埋回鳳溯頸邊:「……我不會被任何人搶走。」
鳳溯死寂的心臟驀然復甦。
他的阿瑾真是聰明。
他的阿瑾這麼聰明。
那就留那個傢伙一命好了。
兩個人都沒再說話。
過了一會兒,有人來報說拍賣行的人求見。
鳳溯看了姬瑾榮一眼,環著姬瑾榮的腰讓他坐在自己膝上,淡淡吩咐:「讓他進來。」
拍賣行的人很快到了,神色有些焦急:「泰家的人闖進拍賣行,非要買護魂丹——他們的態度很強橫,拍賣行的護衛有些撐不住了。」
姬瑾榮的心咯噔一跳。
他定定地看著鳳溯。
鳳溯與姬瑾榮對視片刻,笑了笑,說:「賣給他們吧,價格翻十倍。」他的阿瑾都這樣說了,他沒必要為了那個傢伙讓阿瑾生氣……或者,難過。
那人鬆了口氣,領命離開。
姬瑾榮木然地坐著。
鳳溯說:「阿瑾,你覺得我很可怕嗎?」
姬瑾榮說:「你的曲子,才彈了一小段。」後面顯然還有很長一大段。最開始一小段就讓泰家急得到拍賣行搶護魂丹的話,剩下的一半會做什麼?
姬瑾榮的背脊被汗水浸濕了。
鳳溯說:「是,才彈了一小段。」他抓住姬瑾榮的手按在琴上,「再往下彈的話,護魂丹也沒用了。然後他們會殺光被打鬥聲引來的護衛——再然後,整個泰家都將不復存在——光天白日之下出現這種滅門血案,實在令人髮指,接下來肯定要清整整個國都,揪出兇手——這些事,和我一點關係都沒有,我只是在這裡彈彈琴,一步都沒邁出去。」
姬瑾榮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鳳溯聲音柔緩,說出的話卻令人心驚:「想要穩坐國君之位,有些障礙總要清掃乾淨的不是嗎?」
姬瑾榮說:「對。」
這種手段,他又不是第一次見識。
只是鳳溯挑泰家開始,還準備弄出滅門血案,未免太過狠辣了。
無非是藉機對泰家下手。
姬瑾榮抓住鳳溯的手:「可是不一定要這樣做,」他收緊十指,「阿溯,雙手一旦沾上了無辜者的鮮血,就再也沒辦法洗乾淨。」
鳳溯說:「我不在意。」
姬瑾榮說:「我在意。」
鳳溯心頭一跳。
他凝視著姬瑾榮。
姬瑾榮像是透過他看著別的人。
真的在意的話,怎麼會毫不猶豫地搬走,還大方地把拍賣行和北斗都給了他。
把他們之間的牽絆都斷得乾乾淨淨。
他的阿瑾總是這麼聰明,又這麼狡猾。
在知道他在意什麼之後,就這樣來哄他。
如果真的在意,怎麼會想他師父、他師兄那樣,什麼也不問,什麼也不聽,毫不猶豫地站到另一邊去——
偏偏這一聽就很假的話,他卻還是無法拒絕。
甚至想要去相信它。
鳳溯說:「好,我不會再對無辜的人下手。」他目光專註而溫柔,凝視著姬瑾榮開口,「不管什麼事,只要阿瑾開口我就答應。」
就算下一刻,他的阿瑾會將刀扎進他胸口——
也無所謂。
「我也最喜歡阿瑾。」
鳳溯說道。
彷彿在回應姬瑾榮許多年前那一句無心的童言。
姬瑾榮不記得的,他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