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輸贏
譚氏那一腳是下了大力氣的,蘇姨娘被踢得悶哼一聲,兩眼一翻,當場暈了過去。
眾人都被這變故驚住。
沈瓊霜「哇」地一聲哭出來,沈文密也紅了眼睛,兩人撲到蘇姨娘身上,就連原本躺在地上,似乎已經奄奄一息的劉婆子,也掙扎著爬到女兒身邊,「閨女啊我苦命的閨女啊」地叫著。
譚氏有點下不來臉。
那一腳本就是她氣急之下才踢出去的,一來是覺得劉婆子丟了她的臉,二來也是先發制人,省地宜生借著教訓劉婆子含沙射影,指責起她這個做主子的,所以才自己先動手教訓了,那樣宜生也就不好再說什麼了。
但是,唯一沒料到的,是蘇姨娘竟然替劉婆子擋了那一腳。
她可不會為蘇姨娘的孝心感動,她只覺得,蘇姨娘壞了她的計劃,還攔著她處罰下人,哪怕這個下人是蘇姨娘的親娘,那也是不該。
看著蘇姨娘暈過去,譚氏不屑地啐了一口。
不過,現在這場面也不算壞。
蘇姨娘都暈倒了,劉婆子的事兒也好混過去了。劉婆子行事有錯,但畢竟沒有造成什麼實質性惡劣後果,反而劉婆子母女倆一個傷一個暈,再不依不饒的,多少會顯得宜生得理不饒人。而且,蘇姨娘的身份擺在那裡,宜生若是繼續糾纏,不論事實如何,外人看到的,很可能就只是「大婦偏狹善妒,容不下妾室」。畢竟很多時候,人們只願意相信自己想相信的。
所以,如果她這個兒媳還想要賢良的名聲,就該知道,這件事到此為止最好。
不然的話,她可不介意敗壞敗壞自個兒兒媳的名聲。
想到這裡,譚氏就立刻吩咐起來,讓去請大夫的請大夫,抬人的抬人。
完全沒有詢問宜生的意思。
然而,即便宜生不出聲,也有人不想讓她這麼順利地帶走蘇姨娘母女倆。
「哎,這怎麼就走了啊?劉婆子的事兒可還沒完呢。這劉婆子到底是何居心,居然打著二姑娘的名頭誆大姑娘出來,她一個奴才這麼做有什麼好處?我看啊,指不定是後面有什麼人指使!不行,得審出這個人,不然我可安不了心!」二夫人聶氏擰著眉,一臉擔憂地說道。
譚氏心中惱怒不已,勉強壓抑住怒氣道:「弟妹多想了,劉婆子就是腦子犯渾,能有什麼人指使!」
聶氏噗嗤一笑:「我可沒多想,倒是大嫂,想必是多想了。不管背後有沒有人,審審不就知道了?大嫂何必氣惱?」
這話,分明是在說劉婆子是譚氏指使的!
譚氏當即摔了臉子。
她哪裡知道劉婆子幹嘛誆那小傻子出來?她討厭那小傻子不假,可要是她想整治那小傻子,還用得著派個奴才扯謊誆騙?她堂堂威遠伯夫人,還不屑做這種事兒!聶氏這是明擺著給她找不痛快!
「我氣惱?我哪裡氣惱了?我一輩子行得端坐得正!要審劉婆子是吧?那就審!我倒要看能審出個什麼來!」
說罷,就讓人將劉婆子綁起來。
這時,宜生卻突然說話了。
「娘,劉婆子交給兒媳處置吧。」
她抱著七月,許是因為一夜未睡,聲音有些虛弱沙啞,而眼底處,卻是真真切切地染上了一層青黑。如此形容,倒讓人想起一些她以前的柔弱樣子。
「雖然僥倖沒有出事,可劉婆子意圖對七月不軌是真的,若是不審出個什麼來,兒媳實在無法安心。」她的話並不咄咄逼人,反而是以往一貫的溫柔如水,彷彿方才用鎮紙砸人、名令丫鬟打人,甚至公然給譚氏吃癟的不是她一樣。
配上那虛弱沙啞的聲音和眼底的青黑,只讓人覺得是個柔弱但卻想保護女兒的母親。
劉婆子究竟要做什麼,是不是要對七月不軌,這一點之前沒有人點出,但是,現在有人點出了,點出之人還是疑似受害者的母親。
人們喜歡津津樂道大婦欺壓妾室的戲碼,但同樣相信為母則強。
聶氏立即幫腔:「是啊是啊,我看這事兒交給軒哥兒媳婦最好,保准能審出個一二三四來。」
威遠伯府東西二府不和,聶氏和譚氏這對妯娌更是別了幾十年苗頭,如今有機會下譚氏的臉,聶氏自然不遺餘力。
可是,她這幫腔卻無異於火上澆油。若是譚氏原本還有點可能會將劉婆子交給宜生處置,聶氏這麼一說,就算是為了跟聶氏別苗頭,譚氏也不會讓宜生如願了。而且,譚氏固然知道自己沒指使劉婆子做什麼,但她自個兒知道還不行,以己度人,她覺得若是把劉婆子交給了宜生,那就是給了宜生屈打成招的機會。
所以,絕對不能把劉婆子交出去!
「呵呵,我自個兒的奴才我自個兒管教,就不勞弟妹費心了。劉婆子犯了大錯,死不足惜,只要審清楚了,打殺還是發賣,我絕無二話!」
說罷,也不管其餘人的反應,徑自帶著一群丫鬟僕婦浩浩蕩蕩而去,自然,是帶著蘇姨娘母女的。沈文密和沈瓊霜哭哭啼啼地跟在後面,沈文密只用袖子掩面,似乎在小聲嗚咽,沈瓊霜卻是在臨走時,回頭狠狠瞪了宜生一眼。
「唉,真是沒趣兒!」聶氏一甩帕子,滿臉不屑。
說罷,有些奇怪地瞅了宜生一眼,似笑非笑地說了句:「軒哥兒媳婦今兒倒是有些不一樣了。要我說,你以前的性子也太軟和了,怪不得連劉婆子那種貨色都敢蹬鼻子上臉,居然敢來你院子里撒潑。以後啊——就得這樣。」
她自然是希望宜生以後都這樣。以往的威遠伯府少夫人太過溫和順從,對婆母的刁難更是以忍讓為先,讓聶氏根本找不著機會看笑話。可今天,這個軟和地麵糰兒似的人,居然敢明裡暗裡地頂撞譚氏了?
即便最後沒能讓譚氏下不來台,聶氏也高興地很。
若是以後再多些這樣看熱鬧的機會,她會更高興。
宜生淡笑施禮:「嬸嬸說的是。」
聶氏挑了挑眉,似乎是驚訝於宜生的回應,不過,卻也沒有再說什麼,微微點了點頭,便帶著兒媳李氏和一眾丫鬟離去。
院子復又空空蕩蕩,除了抱著七月的宜生,也就是紅綃綠袖兩個丫頭。
至於院子里的其他下人,早已躲在一旁,半點聲音也不敢發出。
今日的少夫人,與以往完全不一樣……
劉婆子之所以敢闖院子,他們之所以不攔著劉婆子,全因為少夫人是眾所周知的寬容,對下人更是好。劉婆子闖進來的時候他們躲著不出面,之後就算少夫人怪罪,也可以託詞說自己不在,法不責眾,少夫人頂多罰他們一個月月錢,但要是得罪了劉婆子,卻會被穿小鞋兒。
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
即便不知道這句話,但這些大宅院里混跡的僕從們,卻是深諳這樣的生存之道的。
可是,如今這句話似乎不怎麼適用了。
因為都知道少夫人脾氣好,又不受寵不受婆母待見,所以劉婆子敢硬闖,但現在,少夫人變了。
變得那樣狠厲,那樣不給人留一點情面。
所以袖手旁觀的他們,也會安然無事么?
院子里的僕從們惶惶不安。
不過,這時的宜生卻還沒有心思料理他們。
「居然就讓劉婆子那麼走了。哼,劉婆子是夫人的梳頭丫鬟,又是蘇姨娘的娘,被夫人帶走了肯定不痛不癢地責罰一頓就算!」綠袖憤憤不平地道。
紅綃又瞪了她一眼。
綠袖不甘不願地閉上嘴。不過,馬上又滿眼放光地看著宜生。
「少夫人,您好厲害!」
那天早上,少夫人也是這麼對夫人的吧?之前聽紅綃姐姐說,她還有些不敢置信呢。但現在看來,少夫人是真的變了。不再是任人揉捏的麵糰,而是令人不敢再輕易招惹的母老虎!
小丫頭又激動又澎湃的感覺。
雖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激動什麼。
宜生閉了閉眼,搖頭,只覺得全身疲累。
「這算什麼厲害……」
只是跟些內宅婦人打嘴仗而已。贏了沒什麼厲害,輸了也不見得就怎樣。不過,身在這個宅院里,不打嘴仗就得被人欺辱,所以,還是贏了比較好。
但是——
「真累啊……」
這種日子,真累啊。
偏偏,她還不得不繼續忍受這種日子。
她抱緊了懷中的安靜的孩子,目光卻看向了威遠伯府的重重飛檐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