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尊卑
伯府容不下……陰狠善妒……行事刻毒……
婆母用這樣的話指責兒媳,幾乎等同於要休妻的意思了。而且,休妻的同時,還狠狠潑了一盆髒水。若是少夫人真的頂著這樣的名聲被休棄,那麼,別說再嫁,只怕都沒臉出門見人了!而且,少夫人又是出身那樣的人家,若真是這樣被休棄,少夫人的下場會很慘!
綠袖終於忍不住:「夫人,不是這樣的!少夫人她——」
譚氏陰狠的眼神從綠袖身上繞了一圈,嘴角刻薄地抿起:「讓你說話了嗎?不知上下尊卑的混賬,翠縷,給我掌嘴!」站在譚氏身旁的翠縷挽起袖子就要上前。
看著翠縷氣勢洶洶的樣子,綠袖瞬間嚇傻了。
翠縷揚起手——
「慢著。」宜生出言喝止。
翠縷卻看都沒看宜生一眼,揚起的手只頓了一頓便要繼續往下落,然而,這一掌卻是怎麼也落不下來。
「我說慢著。」宜生再度開口,同時伸出一隻手,緊緊抓住了翠縷揚起的手臂。
翠縷一愣,看向譚氏。
「渠氏,你做什麼!」譚氏惱火地道。
「娘,」宜生一手鉗住翠縷,一面轉身溫聲對譚氏道,「敢問,您為何處罰綠袖?」
譚氏眉毛一挑,「這還用問?貴賤有別,尊卑有序,主人說話,一個丫頭不經允許就插嘴,我處罰她還虧了她了?渠家連這都沒教你?也配稱書香世家!」
綠袖身子一抖,又要說話辨別,卻被看見的紅綃趕忙制止住,又往後一拉。
「貴賤有別,尊卑有序,這個我自然是知道的。」見綠袖已經退後,宜生便放下擒住翠縷的那隻手,對譚氏道,「只是,我還以為娘忘了呢。」
「我忘了?」譚氏高聲重複。
宜生點頭,「自然是娘忘了。」
說罷,不帶譚氏回答,便走到抱成一團的蘇姨娘一家面前。
宜生與譚氏說話間,已經過了好一會兒,但劉婆子卻依舊躺在地上,連傷口都沒處理一下,只蘇姨娘用帕子捂住了劉婆子額頭上的傷口,然後母子三人便圍著劉婆子哭。
見宜生靠近,第一個做出反應的不是蘇姨娘也不是沈文密,而是沈瓊霜,她跳出來,擋在劉婆子身前,「你做什麼!還要打我姥姥么?我不會讓你得逞的!」
她個子小小,還是個娃娃,滿臉淚痕,但站在那裡,卻像是有著一夫當關的氣勢似的。
「霜兒!」蘇姨娘慌忙上前摟住沈瓊霜,對宜生道,「少夫人別介意,霜兒年紀小,一時受刺激說錯了話,您別跟她小孩子計較。」
「怎麼?欺負了老的再來欺負小的?霜兒是我們伯府的二小姐,即便你是她嫡母,也不能任意欺凌她!」譚氏趕忙上前為沈瓊霜撐腰。
宜生搖了搖頭,沒說話,只又上前一步,看著沈瓊霜,直接對上她還含著淚的眼睛。
沈瓊霜到底年紀小,被宜生這麼看著,就有點兒頂不住,但偏頭看了看站在自己身邊的譚氏,復又挺起了胸膛。
「霜兒,你要跟姐姐一起玩么?」宜生指了指懷裡的七月。
七月抬頭看了看宜生,又一腦袋扎進宜生懷裡,連個正臉都沒給沈瓊霜。顯然,這是不待見沈瓊霜。
沈瓊霜當然也不待見七月。
她滿臉嫌惡:「誰要跟個傻子玩兒!」
「霜兒!」
蘇姨娘臉色慘白,揚起手掌就要去打沈瓊霜,但是,如同翠縷一般,手臂被宜生抓住。
蘇姨娘愣愣地看著宜生。
宜生繼續看著沈瓊霜道:「可是,方才不是你讓你姥姥來,找七月跟你玩的么?」
劉婆子忽然掙扎著要起來,嘴裡發出呼喝之聲,「霜——」
然而,沒等她叫全沈瓊霜的名字,沈瓊霜便已瞪大了眼睛,憤怒地大喊:「我沒找她!我才不找個傻子呢!我剛剛跟姨娘在一起呢,幹嘛要找她!」
小孩子不是不會說謊,但此刻沈瓊霜的語氣表情,卻顯然不在「會說謊」之列。況且,這個謊,她說了沒好處,壞處倒是大大的有。沈瓊霜年紀小不明白,周圍的一圈兒大人可明白地很。
既然沈瓊霜沒吩咐,那劉婆子所謂的「二姑娘想跟大姑娘玩,所以來請大姑娘」的說法是怎麼回事兒?
就算沈七月是個傻子,那也是伯府的嫡小姐,這個身份就註定了她高高在上的地位。劉婆子是蘇姨娘的親娘,但她依舊是下人。一個下人,沒主子的吩咐,假傳命令,擅自要帶走伯府嫡小姐,往好了說,可以說劉婆子想讓兩姐妹培養感情,因此自作主張了;但若往壞了說……那真是什麼都可以說。
若是死掐著不放,甚至能給劉婆子扣上個謀害主子的罪名。
圍觀許久的二夫人聶氏團扇掩唇,臉上故作驚奇之色:「咦?這麼說來,二姑娘沒讓劉婆子來?那劉婆子是來幹嘛的?作甚要讓大姑娘出去?這是準備帶去哪兒,做什麼?」
說著往七月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
七月是個傻子,這是闔府皆知的事,但這個傻子有人疼,全身上下穿的用的,無一不是好的。金的,銀的,玉的,沈瓊霜的穿戴竟不及她十分之一。
若說劉婆子誆七月出去是要讓她跟沈瓊霜培養姐妹感情,在場眾人自然沒一個會信。但若不是,她目的到底為何?
眾人疑惑的目光看向了地上的劉婆子。
蘇姨娘也愣住了,看了看癱軟在地的劉婆子,像是想到什麼,忽地俏臉一白。
這邊,宜生在招呼綠袖,「綠袖,方才劉婆子都說了什麼,做了什麼,巨細無遺地,給夫人們說一說。」
綠袖性子憨直莽撞,但卻不笨,尤其聽覺記憶非常好,如這般剛發生過的事,她能一字不落地給複述出來。而且,更絕的是,她扮演能力一流,一個小丫頭,能把老嫗扮演地惟妙惟肖。
聽得宜生吩咐,綠袖當下便把方才劉婆子的一言一行全都複述了出來,言語加動作,直把劉婆子的行為學了個十成十。
而隨著綠袖的複述,一圈兒人的臉色也是各有不同。
西府的二夫人聶氏和二少夫人李氏,就跟那茶館里聽說書的看客似的,興緻勃勃,唯恐天下不亂,在綠袖演到好處時,不顧譚氏的臉色,捧哏兒似的引著綠袖繼續說。
綠袖講到,劉婆子說是沈瓊霜想找七月玩兒。
「咦,二姑娘可不是這麼說的啊,難不成劉媽媽年紀大腦子糊塗,記錯了?」二夫人聶氏道。
綠袖講到,劉婆子讓她們通報少夫人,說若大姑娘去跟二姑娘玩兒,說不定還能見著姑爺。
「姑爺?這是什麼稱呼?」聶氏臉上笑得燦爛,語氣卻是十分疑惑的樣子,「劉媽媽又不是渠家的奴才,怎麼叫承宣姑爺?這是哪跟哪兒啊?難不成,是覺著自個兒閨女跟了承宣,承宣就是她姑爺了?!」
蘇姨娘臉色慘白,聽到此言,卻還是急急忙忙打斷聶氏,「二夫人,定是綠袖聽錯或是記錯了!」
綠袖委屈地瞪眼,「我才沒聽錯記錯呢!劉媽媽說地可清楚了!她還說自己是少爺的岳母,我們敢怠慢她,她就把我們發賣了呢!」
譚氏的臉從陰狠到鐵青,聽到這話,再也忍不住,厲聲啐道:「都給我閉嘴!」
綠袖和蘇姨娘立刻噤聲。
「娘,方才綠袖說的句句屬實,若是您不信,大可問問這院子里,和這院子附近的人,劉婆子身體康健,嗓門不小,她喊的那些話,想來聽到的人不少。」宜生說道。
「媳婦跟七月正在午睡,劉婆子闖上門來,說是要帶七月去跟妹妹玩,丫頭們阻攔,她便硬闖,驚擾了媳婦和七月午睡。」
「若真是代霜兒找姐姐玩,聽到七月在午睡,也該回去回稟,哪能做出這般強闖的行徑,這哪裡是下仆,這分明是強盜!」
宜生看著眾人,「她是仆,我是主,主子教訓一個不懂規矩侵擾主人的下人,不是天經地義的么?跟善不善妒、刻不刻毒有什麼相干?娘,您說是不是?」
「貴賤有別,尊卑有序,我從來都記得,不過,娘似乎不記得了,不然又怎會因為兒媳處罰一個犯了錯的下人,便說兒媳陰狠善妒,行事刻毒呢?」
院子里闃然無聲。
聶氏拍手大笑:「哎呦,可不是這個理兒!處罰個下人而已,大嫂怎麼就給兒媳扣了這麼大一頂帽子?難不成還要為個下人休棄兒媳?這要傳出去,滿京城人笑掉大牙不說,也墮了大嫂你威遠伯夫人的名頭啊!」
譚氏面色鐵青,也不用丫鬟攙扶,上前幾步,抬腳便要往劉婆子身上踹去,一邊抬腳一邊罵:「我打死你個不爭氣的東西,老了老了還把臉扔地上給人踩,你怎麼不尋根繩子自個兒弔死!」
「娘!」蘇姨娘喊了一聲,也不知是喊譚氏,還是喊劉婆子,只喊過後,便擋在劉婆子身前,譚氏那一腳,便正正揣到了蘇姨娘的心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