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三章 何為緣份
第二百八十三章何為緣份
萬龍寺跟幾年前來的時候一樣,沒有什麼變化,寺內仍舊到處都是龍,沒有一尊佛像,這其中的原因恐怕以後也沒人知道了,一個年輕的僧人出來迎他們,二少差點沒認出來,他就是幾年前的那個小沙彌,如今長高長大了,五官俊秀的很,他禮貌的將他們帶進了寺內,萬龍寺的人很少,沒有幾個,所以一燈大師的送體儀式也相對很簡單,他們到達的時候一切都已經準備就緒了。
一燈大師的遺體呈盤坐式,面容詳和,彷彿只是沉睡一般,他們一一向大師行完禮,這時綠兒發現在一燈大師的面前放著一口大缸,僧人們將一燈大師的遺體抬進缸內,接著將這口缸封了起來,幾位僧人圍繞在大缸的四周盤腿而坐,齊齊念經。
「各位施主請隨我去後殿休息吧,這念經要持續七日,不便有人打擾。」
眾人點頭跟隨年輕的僧人一起出了大殿。
「小師傅,不知法號如何稱呼啊?」二少問道。
「師傅取名沐沄(yun)。」
「咦?你跟我同名啊。」綠兒驚呼,「我也叫暮雲。」
「看來,你跟這小師傅有緣啊。」聞聞笑道。
沐沄笑笑,並不言語將他們帶到客房,「幾位請先休息,我還需要主持儀式,就不陪各位了,飯菜我會派人送到各位房間。」
沐沄交待幾句后便離開了,綠兒轉頭好奇的問二少,「為什麼要把大師放進缸里啊?」
二少笑道:「那是佛家的一種儀式,叫作『坐缸』,也就是「『坐化』與『缸葬』的合稱。」
綠兒不解,「好奇怪的儀式啊,為什麼要坐化呢?什麼叫坐化?」
二少解釋道:「所謂「坐化」,是指一個修行有所成就之人,能夠在臨終之時,端然坐直而至命終。並不是所有人都能達到這種程度的,在佛家,『坐化』之所以可以體現出一個人的境界不同於凡夫俗子。主要就是因為兩點,其一,就是臨終時的姿勢是坐著,因為一般人都是躺著的;再有就是表明無疾而終臨終時沒有痛苦,你方才也看到了,一燈大師面容祥和而去,這便是修行所在。如果幾年後開缸,缸內的僧人顏面如生,肉身不腐,他們就會再被塑成金身,成為『肉身佛』。」
綠兒點點頭,看看窗外,又道:「那個沐沄小師傅是不是一燈大師的弟子啊,他將來是不是要傳承衣缽接任主持啊。」
二少搖搖頭,「我看他年紀還小,與你差不多大,修行應該不深,不會是主持的后選人,幾年前他還只是個小沙彌,今兒一見,我差點沒認出來。」
「你說一燈大師到底有什麼東西遺留給我們?」聞聞問道。
「不急,反正我們已經來了,等儀式結束,沐沄自然會拿給我們的,現在我們暫且安心待在這。」
……
佛寺里的時光度過的非常快,綠兒每日都在低喃的念經聲中醒來,寺廟裡特有的香味,和絕塵於世的寧靜讓綠兒一度沉浸在這樣美妙的幻覺中,好像自她記事以來,從來沒有如此心靈平和的時候,她開始慢慢能體會金娘經常說的那一句話,幾十年如一日這叫安穩,她這一生沒能求得安穩,不知自己此生能否有這個福氣。
第七天所有的儀式都結束了,綠兒依稀能看到廟裡有一些走動的僧人了,大家都從大殿出來了。二少和聞聞晚飯後出去散步了,綠兒一個人閑來無聊便在寺院里隨意逛著,迎面看到沐沄走來,便上前打招呼,「沐沄師傅。」
「姑娘好,姑娘可吃過晚飯了?」
「恩,這不,吃完了出來散散步,助助消化。」
「寺廟裡粗茶淡飯,還請多多包含。」沐沄說話時的語調就像一陣清風,淡淡的飄過,彷彿不沾染紅塵任何一粒塵土。
綠兒笑道,和沐沄並肩行走著,「對我來說都一樣,吃到肚子里就行了,佛門之地,哪有那麼多講究。」
「是姑娘好品行。」
「哦,對了,我能冒昧問一句,一燈大師到底留了什麼遺物給我們啊?」
沐沄停下腳步,淡然的看著綠兒,「我家師傅說,這樣東西需金施主親自來拿。」
「啊!!!」綠兒大叫一聲,「你怎麼不早說啊,這下完了。」
「難道金施主有事不能前來,我見你們此行她並未同行,是否有事耽擱了?」
綠兒焦急的直跺腳,「哎呀,你信里應該說清楚啊,她不是不來,是來不了,她……」綠兒說著說著又不知道怎麼說了,金娘失蹤的事二少令她必須三緘其口,這會兒子好了,這趟全當給一燈大師上香了。
「姑娘怎麼這麼著急,莫非有什麼難言之隱?」
「不是,我一時也說不清楚,反正她來不了。」綠兒嘆口氣,「看來,真是緣份未到。」
沐沄微笑道:「姑娘何必著急,既是緣份,就總會到的,既然我家師傅有意將此遺物交託給她,那她總會到來的,也許明日,也許幾年之後,何必著急呢?」
綠兒搖搖頭,無奈道:「你們出家人啊性子就是慢,天蹋下來都不著急。」
沐沄低笑,重新邁開腳步,綠兒便隨同一起走,「姑娘這話說的就不對了,並非我們性子慢,只是我們看的長遠一些,凡事都有因果,一切早已註定好,既然無法改變,又何必自己瞎著急呢,既來之,則安之。」見綠兒獃獃的望著自己,沐沄不明所已,又問道:「我說錯什麼了嗎?」
綠兒搖搖頭,嘆口氣,「哎,跟出家人聊天就是累啊,動不動就講大道理,說起來倒簡單,你也不想想,你生活在這個地方,與世隔絕,你當然可以做到心無雜念,既來之,則安之,可我們生活在這紛亂的紅塵中,想靜心,也做不到啊。」
「我看姑娘年紀也不大,怎麼字字句句都透露著無奈啊。」
「難道你這一生從來就沒有遇到過矛盾的時候,人活著,總有一些事情很糾結,很為難啊。」
沐沄笑笑,「佛祖會給我最好的引路,為我指點迷失的方向。」
「那如果有一天,你遇到的問題,你的佛祖也幫不了你呢?」
「你也說的如果,人生沒有如果,既然發生,必然就會有註定的結果,我為何要去煩惱。」
綠兒長嘆一口氣,跟理佛的人聊天,腦袋真的容易打結,「那可未定,人生處處有驚喜,也許某一天你的佛祖真的幫不了你,好了,不跟你聊了,我得回去了,得把這個令人震驚的消息告訴他們,他們一定也會非常氣餒的。」綠兒說完便一溜煙的跑沒影了,沐沄搖頭笑笑,回了經堂。
綠兒在房門口碰到了剛剛回來的二少和聞聞,便趕不急的將剛才的談話告訴了他們,「這可怎麼辦啊,找不到金娘,一燈大師的遺物不就沒法拿了嗎?」
二少神色無奈,道:「這也無可奈何啊,本來這東西也就不是給我們的,看來真是像你所說的,緣份未到。」
綠兒有氣無力的躺到椅子上,「原來還想著,大師是不是把保龍一族的秘密留給我們了呢,現在什麼都沒有了,這個沐沄早說嘛,害我們還在這裡等了這麼久。」
「那我們現在怎麼辦,要回去嗎?」聞聞問道。
二少想了想,「目前看來,也只能這樣了。」
……
夜裡綠兒翻來覆去的睡不著,前幾天一直聽到的誦經聲今天沒有了,一時間還有點不習慣,既然睡不著,索性就起床了,夜深了,寺廟裡更安靜了,連風吹動地上落葉的聲音都能聽到。
僧人們的房間都已熄燈了,只有經堂還亮著,綠兒走過去,沐沄正坐在案上閉目打坐,綠兒輕手輕腳走到他面前也學他的樣子盤腳坐下,綠兒仔細的瞅著沐沄,他卻紋絲不動,看來真是入了神了,此刻綠兒對他真是由衷的配服,人們常說『心無雜念,入定參禪』,短短八個字,說起來簡單,可是真要做到,可是很難的,人活著怎麼可能一點雜念都沒有呢?
夜裡的風涼了一些,綠兒起身將門窗關了起來,然後又重新坐了下來,學著沐沄的樣子,也閉目打起坐來,可是她畢竟是凡夫俗子,從來沒有修過佛經,哪裡能打了坐,入的了定呢,沒有一會就哈欠連天了,最後實在撐不住了,倒在沐沄的腿上就開始呼呼大睡,夜裡不知何時下起雨了,噼里啪啦的。
天剛亮,陸續便有僧人來經堂念經了,一推開門便眾人便驚住了,綠兒揉揉眼睛,睡眼朦朧的看著面前的一群人,下一秒她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蹭的一下就跳了起來,卻發現沐沄早就醒了,手裡拿著念珠正在默默的念著經文。
「你怎麼不叫醒我?」綠兒嚷道:
沐沄眼開眼睛,淡笑的看著綠兒,「你既熟睡我為何要叫你?」
綠兒看了看其它人,一時不知所措低頭就沖了出去,迎面正好撞上二少,二少見她神色慌張,但雙頰通紅,便問道:「你這是怎麼了?一大清早的,你從哪跑出來的?」
綠兒擺擺手,匆忙逃走,「我沒事,我沒事。」
二少見她倉皇逃走的樣子,實在不解,但一想這裡是寺廟,她還能遇到什麼事,估計也不是什麼大事,便不再追問隨她去了。
綠兒回到房間,心撲通撲通的都快從嗓子眼裡跳出來了,剛才那一幕還在腦海里回蕩,她可以想像這些僧人推開門看到她趴在沐沄的腿上睡覺,心裡會怎麼胡思亂想了,她在心裡把沐沄罵了一千遍一萬遍,既然他早早就醒了,就不該讓她還這麼睡著,出家人,怎麼能這麼沒有原則呢,怎麼說她是個女孩啊,他就一點不避諱的嗎?
綠兒一個早上都躲在房間不肯出來,直到聞聞來敲門,硬是把她從裡頭拽出來,她現在真想挖個洞給鑽進去,可是當她走在廟裡的時候,那些僧人看到她並沒有什麼特殊的表情,跟之前一樣,彷彿早上的事情從來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聞聞拉著她去到飯堂,大家安靜的吃著飯,偶爾低頭相語,卻也只是無關緊要的話,並沒有任何一個人在談論早上的事,也沒有任何一個人用異樣的眼睛看過綠兒,反倒襯托的她跟做賊似的,一直環顧四周,突然她的眼神望到不遠處的沐沄身上,他正和他身旁的一個小沙彌說著話,見綠兒望向她,便只微微一笑做為回應,這一笑讓綠兒的臉如火中燒,燙的不得了,她趕緊低下頭,悶悶的吃著飯,心裡還是不明白,怎麼回事呢,跟想像中的不太一樣啊,就算不指指點點,也該看她幾眼才對啊,難道今天早上的一切真的只是夢?還是說,廟裡的和尚們已經修行到對八卦不感興趣了?
綠兒一直想著這件事,飯也沒吃進去多少,連二少告訴她回程的時間她也只是敷衍的應了一聲,直到下行,綠兒實在忍不住了,便又跑到經堂去找沐沄,可是一隻腳還沒踏進去,她就又反悔了,不知道到底該不該進去,一直在門口徘徊著,直到裡頭傳來沐沄的聲音,「進來吧。」
綠兒這才硬著頭皮走了進來,一進去就看到沐沄淡然的笑臉,她一緊張趕緊低下頭,坐到一邊的椅子上,根本就不敢看他的眼睛。
「你找我有事?」
綠兒吱吱唔唔道:「那個,我,……恩,今天早上……我……」
沐沄見她結結巴巴卻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搖頭笑笑,站起身為她沏了一杯茶,笑道:「我跟你說個故事吧。」
綠兒抬起頭,看著他,「又要心靈雞湯啊?」
「那要看你是怎麼想的?」
「哦,好吧,那你說吧。」
沐沄坐回案上,平靜的道:「很多年前,有一個老師傅帶著他年輕的弟子四處遊歷修行,他們經過千山萬水,長途跋涉,雖然異常辛苦,可是師徒二人卻收穫良多,感悟到人世百態,弟子也曾一度以為自己已經離修成不遠,可是他師傅卻說他尚早,弟子不名,求師傅言語,而師傅卻只說,機遇未到,等到時他自然就明白了。後來有一天師徒二人途徑一條溪流,只見小溪旁站著一位年輕的女子,身穿長裙,美貌動人,只見她躊躇在河邊,不知所措,師傅走過去道:『女施主,請讓貧僧背你過河吧。』那女子份外感謝,便趴到了師傅的背上,弟子見了心中很是不悅,出家人最忌女色,他對師傅的做法非常不滿,在過河的過程中他一言不發,後來上了岸師傅將那女子放下便走了,而那弟子卻在一路上一直數落師傅,不該與女子有如此親密的動作,後來師傅說了一句話,你能猜到他說了什麼嗎?」沐沄笑看綠兒。
綠兒輕輕搖搖頭,「你說吧。」
沐沄笑道:「師傅說,我早已將那女子放下了,而你卻沒有。」
綠兒心中一驚,晃然大悟,才領會到為何今天一切如昨並無異樣,原來是她自己太執念了,而這些僧人們早就看透了一點,沐沄也一樣,之所以沒有叫醒她,只是因為她睡著了,僅此而已,別無其它,是她自己一直想太多了,才會這麼多的煩惱,她就跟那個弟子一樣,始終沒有放下。
綠兒苦笑,看著沐沄,「還是怪我自己,想的太多了,還以為會給你添來麻煩,沒想到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
「因為你善良才會有這樣的想法,佛祖一定會給你好報的。」
綠兒看著沐沄搖搖頭,「善良的人不一定會有好報,佛祖也顧及不了那麼多人。」綠兒說完起身走至門外,忽又轉頭道:「但我相信,佛祖一定會給你一個好福報的。」
綠兒的背影消失在沐沄清淡的目光中,緣份是一種妙不可言的東西,誰也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麼,誰也不知道在未來又會遇到誰,又會譜寫怎樣的故事,這就是生活,處處充滿驚喜。
聞聞在房間里收拾著行禮,綠兒在一旁不說話獃獃的趴著,聞聞推了推她,「想什麼呢?這一天總見你心神不寧的/」
綠兒搖搖頭,「我在想我們這一趟出來難道真的就只為大師上柱香嗎?呆了這麼久,老天爺就讓我們做這個?」
聞聞皺皺眉頭,「你這話什麼意思,難不成你還想有別的什麼事情嗎?我看你今天就怪怪的,說,到底怎麼回事?」
「沒有,我就是一時感慨,以前金娘在的時候不是常說嗎,這世上沒有巧合的事情,任何一件事情的發生都是為了另一件事情的開始,所以我就在想啊,那我這次來萬龍寺到底是為了什麼?老天爺這麼安排有什麼打算呢?」
聞聞一巴掌拍到綠兒的腦門上,「真是被她洗腦了,好的不學盡學她這種多愁善感,你跟我在一起這麼久了,怎麼不學一點我的積積東觀,安於現實啊。」聞聞說著將行李箱蓋上,「我去找你哥,你把剩下的東西放好。」
綠兒一臉不情願的直起身開始收拾剩下的行李,聞聞穿過後院,二少正和沐沄在說話,應該是在告訴他明天要走的事情,突然聞聞站住了腳,心中一驚,剛才,就在剛才,有那麼一瞬間她聞到了金娘的味道,她四下環視著,順著那味道,聞聞一把攔下面前的一個小和尚,那味道就是從他身上傳來的,「小師傅,你剛剛是從哪兒來啊?」聞聞笑著問道。
「我從市集上剛回來,姑娘有事嗎?」
「冒昧問一句,不知小師傅在市集上可曾遇到什麼人?」
那小和尚看了一眼聞聞,又道:「請這位姑娘說的詳細些。」
「你有沒有碰到一個女孩,年紀與我差不多,大約二十齣頭,五官精巧,比我略高一些,皮膚很白。」
那小和尚想了想,道:「哦,我想起來了,今天早晨我確實碰到過一個跟你形容的差不多的女孩,她好像迷路了,我給她指過路,她還送了我一條手帕做為謝禮,我剛想拒絕,她就跑了。」說著便從袋子里將手帕拿出來遞給聞聞。
聞聞接過手帕,這味道不會錯的,味道和指紋一樣,是獨一無二的,這個味道只會是金娘,絕無他人。聞聞激動的握著手帕,她沒想到緣份這麼快就到了,金娘還活著,她真的還活著,眼淚嘩的一下就流了出來,嚇壞了那個小和尚,他站在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正當他為難時,二少和沐沄走了過來,聞聞一下子衝到二少的懷裡,大哭了起來,沐沄不言語帶著小和尚默默的離開了。
「怎麼回事,出什麼事了。」
聞聞抬起頭將手帕遞給二少,「是金娘,她還活著。」
聽到這個消息,二少卻並沒有像聞聞那般驚喜,相反的他的神情異常的嚴肅,聞聞不解,「怎麼了,聽到這個消息你不開心嗎?」
二少將聞聞拉至一旁樹下,「現在的情況跟當年不一樣,那時鐘翎心裡有恨,她恨我們所有人,她想報仇所以即使她活著她也不讓我們知道,一步一步將我們逼到絕境,若非那時你母親在場,給了我們提醒,六兒認出了她,直到今時今日,她還是那個心裡只有恨的鐘翎,我們也永遠不會知道原來她還活著,可是如今,卻不同。如果她真的活著,她就一定知道我們是如何挂念她,如何擔心她,她視我們為血親,絕不會忍心看著我們痛苦,可三年了,她一點消息都沒有,那就只有一種可能,她不能讓我們知道她活著,所以,她現在的處境一定是非常危險的,否則,離開之前,她怎能忍心將阿信永遠逐出,甚至撤了五味居所有的賞金印,要知道阿信與她之間的情義是我們任何人無法代替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她現在是身不由己的狀態?」
「很有可能?」
「那我們快救她啊。」
二少搖搖頭,「三年的時間不算短,以她的本事,如果無法自救,誰也救不了她,除非……」
「除非什麼?」
二少神色凝重的看著聞聞,「她有別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