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司令部里進進出出的人，比他早上來的時候要多了很多。經過剛才的一輪轟炸，院子里亂糟糟的。他向警衛出示了證件，便直接走進了那幢小洋樓。

可一進去，他就傻了。裡面雖然有許多人，可他誰也不認識。可以說連坐的地方都沒有。即使有，也不知能不能坐，能坐多久？老站在這或在裡面來回走動也不合適。他後悔自己不該貿然的進來。就在他進退不是的時候，突然，背後有個聲音在叫自己。

「李峰，是李峰嗎？」

李峰迴頭一看，一個英姿颯爽的女軍官正微笑著看著自己。船形帽扣在一頭波浪形的秀髮上，俏麗的臉蛋蕩漾著迷人的微笑。上身著小翻領制式冬季軍裝，軍裝敞開著。別在腰間武裝帶上的牛皮槍套上插著的黃澄澄的子彈格外招人眼球，更加襯托出這個姑娘的威武。手臂上搭著一件棉大衣。合體的軍裝更襯托她婀娜的身材，讓男人本能地產生一種非份之想。他一時沒想起來這人是誰，愣在原地，腦海里像過篩子般在回憶中尋找這個女人的影像和姓名。

對方笑吟吟地走過來，在他面前立定，行了個軍禮，朗聲說道：「長官，司令部中尉秘書潘麗華聽候長官吩咐。」說完，自己個先咯咯地笑了起來。

「麗華，原來是你呀！你看看，這一別就七、八年，沒想到會在這見到你。你的變化太大了。我實在不敢認，也認不出來了。」

李峰聽完她自報家門的介紹，才終於從記憶深處已翻過的照片中，重新找回那個一頭短髮，穿著學生裝的女同學影子。

李峰接著又緊跟著補充道：「別損我了，軍齡比你長5年，軍階卻只比你高一級。你進步的速度可真讓我吃驚不小啊！」李峰這時猶如找到了救命稻草，能遇到潘麗華，也就是說他李峰在司令部有了立足之地，更多了一雙耳目。他一邊客套地恭維著，一邊暗自替自己慶幸。

「呵呵，沒想到你的嘴還是那麼甜。公事辦完沒有？要是辦完的話，就到我哪兒去坐坐？中午請你到馬祥興吃飯，肯賞臉嗎？」

很多女人都喜歡聽恭維話，更不惜在恭維話語中迷失自己。可潘麗華不是這種女人，她屬於理智型的。她每做出一個決定，都是經過深思熟慮，而不會再更改。但她對李峰總有一種說不清的情愫，這種感覺是在她14歲時就有了。那時，朦朦朧朧的有意無意地總是想看著，去想著李峰，找借口接近他。可等到他有所察覺時，已是五年後了。她還記得送他的那一幕。她還記得他臨走時對她那包藏著千言萬語的眼神。轉瞬間，一別就是八年，今天在這個地方見到李峰，她的內心怎麼可能平靜的下來呢。此刻，她是多麼渴望他能說：「可以呀！」

「好啊。只要你不怕影響你的工作就行。」李峰順水推舟，半開玩笑半認真地答應了。

「走，到我辦公室去。站在這說話不方便。」潘麗華邀請著李峰，並邁步走在前面帶路。

中午，昔日車水馬龍的馬祥興門前，摩肩接踵的都是湧向江邊的逃難人流，偌大的廳堂內，食客只有李峰和潘麗華他們兩個人。老闆斜靠在帳台內的椅子上，眼睛看著窗外的人流，無視這一男一女兩位唯一客人的存在。

後面的廚房，大廚沒有來，只有一個小徒弟在依葫蘆畫瓢在灶台上忙活著。邊翻抖著手中的炒鍋，邊自言自語說：「都到這節骨眼了，還有人有心思來點菜吃飯，真邪了門。」

一邊的夥計連聲催促著：「你管那麼多幹嘛！叫你炒你就炒，你手腳快點，把客人打發走，我也好早點回去收拾收拾。」

「怎麼？你也要走？」灶台上的小徒弟隨口問到。

「唉！老闆不走，我怎麼走啊！我走不走到沒什麼。可我得回去想辦法把老婆孩子送出城去。」

端上來的菜讓潘麗華覺得沒了以前的色、香、味。但李峰讚不絕口的話語，只能讓她暗自失望。這幾道菜明顯不是出自掌勺的手中。她心裡明白這是什麼原因，在這非常時期也不能怪誰，況且，她的心思更是放在和李峰多說話這一方面。

「說說，嫂子長得漂亮嗎？」潘麗華放下筷子調皮地問著。

「日寇尚未驅逐，我輩仍需努力。更何況我們正處在亡國的緊要關頭，哪有心思考慮這些兒女情長的事。」李峰圓滑地回答令潘麗華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李峰又問了一句，

「你呢？夫婿也是軍隊的嗎？」

「我？呵－呵，我還在等你娶我呢」潘麗華半真半假地回答令李峰臉騰的紅了。忙低頭往潘麗華碟盤裡夾著菜，躲避著她火辣辣的目光。

「麗華，你能幫我一個忙嗎？」李峰試探著轉移話題。

「什麼忙，能辦到的我會不幫忙？」潘麗華彷彿還沒察覺出李峰在有意轉移話題，柔聲地問著。

「哦，是這樣的。我送傷員進醫院時，忙亂中不小心把槍弄丟了。你能想辦法替我弄一隻嗎？」李峰不敢實說他槍是送人了，只能臨時編了個謊話。

「這個忙啊，我替你想辦法。你別擔心了。丟槍可是件大事，我怎麼能在知道你的情況后，忍心讓你背處分呢？」對於她這一語雙關的話，李峰只能裝傻迴避。如果他沒有今天上午的經歷，他會坦然接受潘麗華所有的話語和心意。

「太謝謝了！來，我敬你一杯。」

李峰端起自己的酒杯，先把一杯酒喝了下去。

「李峰，你想過以後嗎？」

潘麗華這帶有擔憂的問話使李峰一愣，他覺得她話中有話，便把酒杯放回到桌面上。

「以後？等這仗打完了，我還是隨旅座回廣西，這地方的氣候實在適應不了，還是咱廣西好。」他有意把回答的重點放在好的一面，放在兩地的天氣對比上。他相信，潘麗華過會就會告訴他一些包括旅長都不知道的消息。

「哼，回家？」

潘麗華不無嘲弄地說出這三個字，然後猶豫了一會繼續說道：

「你知道嗎？唐司令已抱著誓與南京共存亡的決心，下了誰丟陣地將實行連坐法制，並命令36師的宋希濂師長，接管所有江面上的船隻。任何部隊，沒有唐司令的手諭連一條小舢板都上不去。這不，今天上午，日軍飛機還把炸彈丟在了司令部的屋頂上，把運輸處辦公室都炸壞了一個角。大夥勸唐司令先搬到鐵道部的地下室辦公，可唐司令說什麼也不肯搬。這次進攻南京的日軍不僅有松井石根的華中方面軍，還有朝番宮鳩彥王的上海派遣軍，加上第十軍，總計兵力約20萬人，還有海、空軍的配合作戰。南京恐怕－－－－－－，恐怕將會守不住。」

「那司令部有什麼部署和打算嗎？」李峰急切地問。

「目前還沒。唐司令倒還沉得住氣，很鎮定。不愧是位久經沙場的戰將。李峰，我問你，萬一南京城真的守不住了，你怎麼辦？」此時的焦急卻使她把內心，埋藏著的對李峰的牽挂給徹底地掀開了。沒有羞澀，毫無掩飾。

李峰惘然地透過包間的窗戶，看著樓下鼓樓大街上的人流緩慢地向西邊涌動，拖兒帶女，扶老攜幼，肩挑手拎，一派混亂。難道這就是國都給自己難忘的印象嗎？

「不知道，可能我將會死在這裡。我沒有別的選擇。麗華，可別忘了，你我都是軍人。軍人的生死不是自己能說了算的。聽天由命吧！」無奈的話語卻說出了他真實的心聲。

「哎，小桃，你不在前面陪李大哥，跑到後面來幹什麼呀？她們都回來了嗎？」小紅一抬頭，見到倚在門框上的小桃詫異地問著。

「是的，小紅姐。她們都回來了，我才到後面來陪陪你。」

「傻丫頭，你就放心把你的李大哥丟在前面？不怕她們把他給搶跑呀！」

小紅一邊翻炒著鍋里的菜，一邊還不忘尋著開心。

「他人早走了。」小桃說到這忍不住又哭了。

小紅趕忙丟下鍋爐，攬著小桃說：「好妹妹，別哭。你再哭，我也要哭了。走就走吧，天下男人都這副德性，沒個好東西。別傷心了，有姐在呢！啊，聽話，別哭了。」

小紅這發自肺腑的勸慰終於止住了小桃的眼淚。

「小紅姐，你不要這麼說李大哥好嗎？他不是你說的那種男人。他說，如果**勝了，他會來接我。**如果敗了，他也會來帶我一起逃的。」

「傻妹妹，你了解男人嗎？你才見識過幾個男人呀。他們的話能信嗎？你看看你姐——我，當時，昌盛金行的劉公子對我像著了魔似的。成天像只蒼蠅圍著我。又說要給我贖身，又說要娶我做姨太。半年下來了，結果你也見到了。我還不是在這翠香樓賣笑賣身嗎？這下好，槍一響，連個招呼都不打，就跑得沒影了。他一個家底厚實的少爺都這樣，更何況一個當兵的呢！別想那麼多了。聽姐姐話，別對男人抱存太多的幻想。他們的話也只能聽聽，千萬別當真。來，幫我把菜都端到前面去。」

飯桌上，小桃和小紅饒有興緻地聽她們說著今天空戰的事。時而拍手稱好，時而聽的屏住呼吸。時而有驚訝地張大了小嘴。時而又掏出手絹抹著眼淚。

「小紅姐，我今天在橋上碰見了我一個老鄉。他要我跟他離開南京。你說我該怎麼辦呀！」小紅儼然成了這個臨時家庭的家長。每個人遇到事都會自覺地向她彙報，想讓她給拿個主意。小紅沉默了一會，丟下手中的筷子，望著問她話的姑娘笑著說道：

「小芸，這不是件很好的事嗎？既替別人省了贖身費，自己又獲得了自由。為什麼不跟他走。當然走。我要是你恨不得今天就走。小芸，姐真羨慕你呀！在這節骨眼上，還能遇到願帶你離開南京的人。你就走吧！」

聽小紅這麼一說，這個叫小芸的姑娘立刻來了精神。

「好，我下午去找他。跟他說說，讓他把咱們都帶走，怎麼樣？」頓時，小小的桌邊一片雀躍。她們彷彿看到了希望，至少是能脫離這種膽戰心驚生活的希望了。

「謝謝小芸姐，我，我還是決定不走了。」

小桃這句話，就像在剛剛竄起的火苗上潑了盆冷水，一下子，大家都不吱聲了。這一變故，發反而把小桃給嚇著了。

她趕忙解釋：「姐姐們，你們走吧。我不想走。我想儘快找到我爸爸。沒別的意思。」小桃沒有將李峰的承諾說出來，她善良的內心是相信李峰的。她堅信李峰會來的。

小紅及時接過她的話，「對，你們能走都走吧！我不走，留下來陪小桃找她爸爸。」只有她明白小桃的心思。她是想走的，但她實在不忍心將小桃一個人丟在這。她要留下來陪她，她要陪她一起等著李峰。

「是，師團長閣下。我部將在帝國空軍轟炸過後，對支那守軍的防線發起全線攻擊。是，一定在下午4點前突破這道防線。是，是，請師團長放心。為了帝國的利益，我及我旅團所有將士願血灑戰場，以回報天皇陛下。」

放下電話，村內正樹掏出手絹，擦了了擦額頭。他心裡清楚，此刻他已經被逼上了絕路，再也沒退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