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陣地上夜空中的繁星和地面上不是升起的照明彈遙相呼應。398團自下午放過了396團撤下的部隊后,就和日軍交上了火。
城內位於西面江邊的下關碼頭,人聲鼎沸。翠香樓老鴇陳媽媽站在人群外圍焦急的等待出去打探消息的小四回來。她昨晚就真理好了細軟,一早就帶著兒子和兩個強壯的護院出門往江邊趕,等她們到達江邊時天已經全黑了。陳媽媽眼見面前亂鬨哄的場景,心都涼了。取出乾糧給了兒子和兩個護院,自己一點胃口也沒有。其中一個護院吃飽后,主動提出他到周圍轉轉,看看還有沒有其他上船的地方。
「小四,怎麼樣?有其他的地方可以上船嗎?」那個叫小四的護院一回來,還沒等他開口彙報,陳媽媽已經用肥厚的手抓住他的棉襖,焦急的催問起來。
「老闆,離這不遠有一個小碼頭,好象是專門給達官貴人上船的地方,可被當兵的守衛的很嚴,不容易進。」
「走,帶我去看看,再不容易進,也要去看看。」另一個護院抱起少爺把陳媽媽夾在中間,努力的從人群中擠向那個碼頭。守候在碼頭周圍的士兵頭上戴著的鋼盔在昏暗燈光的照射下泛著陰森森的光。一個個衣著光鮮的闊太太們在左右男人的攙扶下,腳步匆忙的進入碼頭的入口處。
「哎!那不是費爺嗎?是費爺。」那個叫小四的護院驚喜的指著前面叫著。
「啊!真是老天開眼,小四,快過去請費爺過來一趟,快去呀!」陳媽媽也像是看到了救命的稻草,連聲敦促小四去找人。
小四隔著站立的士兵人牆朝那位軍官大聲呼喊著:「費爺,費爺。我是翠香樓的小四啊!我們老闆在那呢!請您過去一趟。」說著用手一指陳媽媽所處的方位。
那個被稱為費爺的軍官,隨在小四身後來到陳媽媽的面前,看到昔日那張驕橫獻媚的肥臉滿是驚恐,腳邊堆積的幾個牛皮箱,費軍官暗自一樂。笑著詢問道:「陳媽媽,這是去哪兒啊?」
「費爺您可真會逗樂,這時節除了保命,還有什麼值得去做的呀!費爺,您抬抬手,讓我們由這上船可以嗎?求求您了!」這幾乎帶有哭腔的哀求聲似乎是打動了費軍官。「陳媽媽,不是我不願幫你,只是我位微言輕,這事,還得我上峰點頭才行,不是我不幫你,此時可不比往日,空口說白話讓我很難做的,你也要體諒我的苦衷哦!」
「那是,那是。」陳媽媽到底是見過世面的人,忙從棉襖的內袋裡掏出一個紅綢包:「這是四條「黃魚」您就在您長官面前替我們美言幾句。等日後回來,我再好好報答您的大恩大德。」費軍官伸手準備去接紅稠包,當眼睛落在陳媽媽白胖胖的手腕上那隻翠綠的手鐲上。他又收回了伸出去的手,隨即哈哈一笑:「陳媽媽是真不明白行情還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啊?」
陳媽媽當然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忙伸手自己取下手鐲連同手指上的戒指一併取下來交給費軍官:「這些都是身外之物,只要人能活著,比什麼都好。」費軍官點點頭:「難得陳媽媽這麼開通,你們在這等一下。呆會我過來接你們上船。」
看著費軍官漸漸走遠的背影,陳媽媽恨恨的朝地上吐了口口水。「王八蛋,這不是趁火打劫嗎?」旁邊走來一個商戶打扮的男人,笑聲問著陳媽媽:「請問,那個軍官能把你們送上船嗎?」陳媽媽連眼皮都沒抬的說到:「誰知道啊!四條「黃魚」外加翡翠手鐲和兩個大戒指。這幫混蛋真他媽的黑。」
「這世道,黑不黑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怎樣才能把命給保住。給,大姐。」陳媽媽這才注意到,那個商人正把兩根金條往自己手裡塞,忙故作不解的問道:「這位爺,您這是幹什麼呀?」
商人語氣誠懇的說:「等那位軍官過來時,煩勞您給我引薦一下,這是介紹費,一點心意。」
陳媽媽頓時喜上眉梢連聲說:「沒問題,沒問題。包在我身上。不過我得先把醜話說前面,他帶不帶你上船,這介紹費都是不能退的。」
「那是自然了,只要您給引薦,能不能成功就是我的造化了。」商人這番話令陳媽媽的心坦然了許多。
小碼頭的臨時辦公室里,費軍官正伏在長官耳邊輕聲嘀咕著:「團長,我有一個表姐一家想從這上船,離開南京,這是我表姐的一點心意,懇請團長念在我追隨您多年的份上,救救我表姐一家。」謙卑的話語加上故意從紅綢不中露出黃澄澄的一角,已經讓這個位不高卻權很重的團長,看到了一條通向金山的捷徑。他放下手中的鼻煙壺,從椅子上站起身。哈哈大笑,將費軍官手中的紅綢包接過來放在桌子上。嘆了口氣:「是啊!哪個人沒有個三親四朋呢!能幫人處且幫人,也算是我們積積陰德吧!」隨即語氣一轉一語雙關的說:「老弟,你跟我多年了,也算我的心腹了,眼下這機會難得,不容錯過哦!」
費軍官心領神會的點點頭:「我不會讓團長失望的。我先出去把表姐一家接進來。」
「陳媽媽,你們把東西收拾一下,隨我進碼頭吧。」商人見陳媽媽只顧收拾自己的東西,沒有一點給自己引薦的意思,忙走上前將費軍官拉到一邊:「長官,幫幫忙,把我們也一塊帶進去吧!這是一點薄禮,還請你笑納。」
「是啊!是啊!費大爺,您就在行行好,把他們也帶進去吧。」陳媽媽這時才覺得自己有點過分了,受了人家的金條,卻沒替人家引薦。這時在不替人家美言幾句,也實在是說不過去,忙拎著手上的箱子來到兩個人身邊。
費軍官用手掂了掂商人孝敬的金條,爽快的說:「好吧!就一塊隨我進去吧!不過我長官要問起來,你們就說是我的表姐,表姐夫。明白了嗎?」
「明白,明白。」兩人不住的點頭,一左一右的跟著費軍官。「陳媽媽,你這一走,那些翠香樓的姑娘們可怎麼辦啊?」費軍官這似是無意的問話,讓陳媽媽不禁一陣難堪:「唉!她們啊!我可救不了了,我一個女人能有多大的能耐啊!她們呀!只能聽天由命嘍!」
「呵呵呵呵------,」費軍官一陣怪笑。「她們可都是你的搖錢樹啊!說丟就丟,你也夠絕情的啦!」面對費軍官的嘲諷,陳媽媽諾諾的解釋道:「樹可以重栽,命可只有一次,我這也是沒辦法呀!」
小氣輪冒著黑煙又一次將一批人送出了飄搖欲墜的南京。
李峰躺在潘麗華辦公室里臨時搭起的行軍床上,輾轉難眠。城外的槍炮聲此刻離他是那麼的遙遠,絲毫不足以影響他的睡眠,但他還是睡不著。他在想他的部隊現在怎麼樣了?第二道防線能支撐多久?還有小桃,她現在一定像一隻受到驚嚇的小鹿,說不定正躲在某個角落瑟瑟發抖。他要想的實在太多太多,連他自己都理不出個頭緒。
「李峰,睡了嗎?」門外是潘麗華邊敲門邊在輕聲問著。
「沒有,有事嗎?麗華。」李峰翻身下床,披上衣服,打開了房門。
潘麗華坐到她平日坐的辦公椅上,憂傷的眼神望著李峰,久久的不說一句話。這一來,倒使李峰有點拘謹了,
「怎麼了,麗華?」
他不明白,潘麗華為什麼在深夜還來找他。
「李峰,我好怕。」潘麗華終於開口了。
「別怕,這又不是前線,而且你還呆在這城內的司令部里,有什麼好怕的。」李峰故作輕鬆地寬慰著潘麗華。
「我不是在擔心自己,我是在怕你有個好歹。真要守不住的話,我也是隨司令部一起行動。而你,你怎麼辦?」
聽到她這話,李峰不得不在想,是啊!我該怎麼辦?戰死沙場,是自己職責的歸宿,可小桃怎麼辦?難道真讓她用自己留給她的槍結束她如花一般的生命?她還小啊!他搖搖頭,從口袋裡摸出香煙,默默地點上,等著潘麗華開口。
「李峰,」潘麗華似乎還在猶豫中就喊了他的名字:
「李峰,你別回前線了,好嗎?就在這,我倆在一起,生死都在一起。」
這番話驚的李峰猛然站起身來,看著昏暗檯燈下的潘麗華良久,才開口:「麗華,你的心思我懂。可我,不能這麼做,旅座待我如親兄弟一般,更何況前面還有幾千兄弟在那,你讓我拋棄他們?即便是日後能和你長相廝守,我的內心也會有愧疚和有對你的憎恨。麗華,我們都是軍人。一切等仗打完了再說好嗎?」他把他下面還想說的話給咽了回去。他覺得自己後面要說出來的話,會深深傷了潘麗華的心,這對她是不公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