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明媚的陽光照在大地上，使長久處在指揮所里的施傑有想出去轉轉的想法。吃完中午飯，見顧華丟下碗又回到那張鋪有軍事地圖的桌子前。施傑走過去拍了拍，正俯身看著地圖的顧華肩膀，

「顧參謀長，休息休息吧！陪我到醫院去看看怎麼樣？」

顧華理解施傑此時此刻的心情。即使自己手上有再忙的事，他也會丟下陪他去的。

「好的，旅座。」

兩人出門，肩並肩往醫院的方向走去。一路上誰也沒說話。各自盡情享受冬日陽光的溫暖。

臨時戰地醫院就設在離衛崗不遠的一座土地廟裡。此時，廟裡廟外全是人，破敗圍牆已經為方便進出給打出了好幾個豁口。牆外的光禿禿的樹與樹之間縱橫交錯的拉滿了繩子，上面掛滿了早已洗不出原來的白色，早已被殷紅的血色侵染成暗紅色的紗布。

土地廟的大殿被一條幔布一分為二，幔布裡面金屬器械的碰撞聲和因傷員忍受不了疼痛而發出的哀嚎聲，撞擊著在場的每一個人耳膜。

「把這個抬下去，下一個。」醫生冷漠的吩咐著兩邊的副手。

「醫生，他還有口氣啊！救救他吧！」一邊的護士還在為無法言語的傷者做著最後的爭取。

「閉嘴，你是醫生還是我是醫生？誰能救誰不能救，我比你清楚。抬下去，下一個。」

又一副擔架被抬上手術台，神智還很清醒的傷者一把抓住醫生的手，懇切說著：「醫生，救救我，救救我。我要回家！」

醫生掰開緊抓住自己的那隻手，輕聲說：「你沒事的，我們都會回家的。」

輕傷員在陽光下或蹲在牆角或靠在樹根下打著盹，躺在擔架上的重傷員們，極力剋制著疼痛不讓自己發出呻吟。來回穿梭跑動的醫生、護理人員，不時停下匆忙的腳步，安慰鼓勵著傷者。在這荒蕪的山坳里聚集著那麼多受傷的人卻只有呻吟、咒罵聲，沒有哭泣聲。

施傑一一和傷者點頭致意，一路上不時俯下身把從他們身上滑落的衣被重新蓋在他們身上。

「放開我，醫生。我告訴你，你要敢把他腿鋸了，我殺了你！」

聽到這洪鐘般的聲音和不近人情的話語不禁使施傑一皺眉，心生不悅。隨即大步朝廟裡走去。站在廟門口，就看見廟門口亂鬨哄的一片。

「怎麼回事？」

施傑站在廟門口大聲詢問著。頓時廟裡鴉雀無聲了。

「剛才的話是誰說的，給我站出來！」更嚴厲的語言接踵而至。

「報告旅座，是我。」一個大高個分開人群，無畏的徑直走到施傑面前。

「張占成，你給我說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不在前方休息，跑到這撒什麼野。你們排長呢？」

施傑還記得這個昨晚才認識的中士班長。

一聽施傑問他的排長，這個大漢再也忍不住了，咧開大嘴嚎啕大哭起來。這哭聲無形中點燃了施傑內心壓抑許久的怒火。

「來人，把他給我綁起來。男兒流血不流淚。跑到這裡亂我軍心，拉出去斃了！」

施傑他大聲下著命令。

那個大個子中士掙脫掉圍上來準備捆綁自己的士兵，大聲叫著：「等等，旅座。」

張占成止住哭泣，哽咽地對施傑說：「您要槍斃我可以。能緩幾天嗎？等我給排長報了仇。如果您還能見我活著，再斃我不遲。」

施傑遲疑了，他不知自己該講些什麼了。他後悔剛剛下達的命令。那不是他的本意，他怎麼能讓沒死在日軍炮火中的戰士死在自己手上呢？這時，顧華悄悄碰了碰他，他會意地點了點頭。

「這位兄弟，能向我們講講，你為什麼做出這種不理智的事嗎？」

顧華微笑著問的話，使大家懸著的心稍微放下了一點。

「長官，我們排長是為我們班受的傷。我們全班人的命都是排長救的。當時，我們接到的命令是如果鬼子的坦克從哪個班的防禦陣地衝過去，全班將要以命補過，當時排長正在我們班。敵人的坦克過來時，負責塞手榴彈的戰士由於緊張，將手榴彈塞進去拉燃導火索后，手榴彈又滑了出來，掉在戰壕里爆炸了。死了1名弟兄，傷了2名。眼看坦克就要過去了，離坦克最近的排長拎起另一捆手榴彈爬出戰壕追了過去。就在他彎腰塞手榴彈時，鬼子的流彈打中了他的腿。他是在倒下的一剎那拉燃手榴彈導火索，把它塞進履帶的空隙中。他卻再沒能站起來。剛才，我聽醫生說，要把排長的腿鋸了，我一急，就……」

張占成這番來龍去脈的解釋，使院子里所有的人都難過的低下了頭。

「醫生，醫生。」顧華大聲朝土地廟裡喊著。

「參座，我在這。」醫生其實就在他旁邊。

「我問你，他的腿有辦法保住嗎？你他媽的想好再回答。」顧華全然沒了往日的斯文，大聲責問著。

醫生面有愧色，無可奈何地搖搖頭，仍舊一聲不坑。

施傑忽然大聲問著張占成：

「我問你，你想替你們排長報仇，是不是？」

「是。」

張占成大聲而堅定地回答著。

「好，我宣布，任命你為396團1營1連3排排長。兄弟，我剛才誤會你了。請原諒。我希望你能像你說的那樣，去為你的排長報仇。」

張占成沒再表態，而走到剛才受到他威脅的醫生面前，啪地立正敬了個軍禮，誠懇地說：「長官，請原諒我剛才粗魯。我向您道歉。」

不等醫生有所表示，又轉身面向施傑、顧華立正，敬了個軍禮，朗聲說道：

「請兩位長官放心，我張占成不會讓你們失望的。我這就帶弟兄們回去。還有件事，請長官成全。我們還有不少兄弟的屍體在陣地前，懇請長官允許，將他們抬回來以示撫重。」

說到這，不僅是他，在場所有人，包括施傑、顧華眼裡都噙滿淚花。

顧華想了想說：「你等一下，我寫封信，你派人轉交日軍指揮官。」說完，接過諸強遞來的筆、紙，用日文寫了封信：

日軍指揮官閣下

你、我身為軍人理當各自為祖國而戰，不死則將還要再戰。念死去將士，皆為你、我之同胞兄弟，不忍將其遺骸棄之荒野而不顧。故，我方提出，能否在12點30分各自將陣亡遺體收回，以慰亡靈。望閣下出於人道，予以同意。

國民革命軍21集團軍混成三旅旅長：施傑

參謀長：顧華

即日

當這封信轉到村內正樹的手上他看罷，不由重重地嘆了口氣。想想自己為了自己的榮譽，置自己士兵的生死而不顧的行為和支那軍隊指揮官為了死去的人能早日入土，而提出的請求相比，自己是多麼的冷酷，缺乏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