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四十千
一行人乘坐馬車抵達一處名為五道灣的地方,再往前去便只剩崎嶇山路,唯有步行方能通過,於是停下稍作休整。少年郎們自然不怕旅途艱險,幾位名門閨秀卻受不了苦,讓丫鬟擇一空地鋪上羊毛毯子,擺好各色茶點,留在此處欣賞美景。
五道灣委實是個好地方,清澈溪水在山澗中盤旋,似游龍一般轉了五個彎兒,每一道灣都亂石穿空巉岩林立,看上去險峻無比。偏在這些雄奇山石中卻爬滿了野薔薇,此時正值花開,乍然一觀竟似鋪了一層厚厚的粉毯,風兒吹來簌簌作響,一時間漫天都是繽紛花雨,更伴有醉人濃香,很有些剛柔並濟的美-感。
幾位閨秀人還站在車轅上,看見迎面撲來的粉色花瓣便先驚嘆起來,直道不虛此行。
大明皇朝民風開放,少男少女只要有僕婦相隨就能結伴出遊,但為了避嫌到底不敢靠得太近,各自佔了一塊空地閑談。有姝被人架到王天佑身邊,讓他就此處盛景作一首詩。有姝聽而不聞,也不去碰這些人帶來的精緻糕點,從懷裡掏出兩個冷透了的饅頭小口小口啃食。
受邀前來的都是王天佑的密友,更確切的說是狗腿子,於是便有人為了討好王天佑對他大開嘲諷。王天佑當即發了火,言辭間對有姝極為回護。
「上次甩袖而去是我的錯,豈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大明皇朝繁榮昌盛自然人才輩出,這原是好事,是我著相了。故此,今日我自罰三杯,向你賠罪。」他接過侍從遞來的酒杯,沖少年舉了舉。
先把我灌醉,再帶我去爬山,事後推說我自個兒腳下不穩才摔入山崖,真是好算計。有姝心裡門兒清,卻也不懼,默默拿起酒杯連飲。
「好,爽快!再來!」旁邊幾個狗腿子果然開始勸酒。
有姝精神力強大,雖然不能施放體外,卻能令大腦在任何情況下都保持清醒。莫說古代的酒度數不高,放不倒他,便是現代的高純度蒸餾酒,也別想將他灌醉。是以,他來者不拒,連連暢飲,同時看向王天佑雙肩。
兩隻小鬼平白得了百年道行,那串佛珠便對他們不管用了。他們原打算將仇人整死,忽又覺得太便宜對方,便打算讓他嘗嘗身敗名裂的滋味。他們張開嘴,大口大口吐著怨氣,黑色怨氣絲絲縷縷鑽入王天佑眼耳口鼻,化為無盡暴戾潛伏在腦髓中。被此等怨氣沾染,心中深埋的骯髒欲-望會被無限放大,無需鬼物或旁人推動,他自己就會把自己作死。
漸漸的,王天佑雙目開始爬滿血絲,閑適悠然的表情也化為風雨欲來的緊繃。他不再關注有姝,而是頻頻朝閨秀那邊看去,舌尖不時探出嘴唇,彷彿很饑渴。
因四皇子儲君之位十分穩固,京中勛貴大多是他的擁躉。而即將成為太子側妃的王君夕自然也左右逢源,如魚得水。此次在菩提寺禮佛的幾戶人家大多受王家邀請,要麼是從屬,要麼是姻親,關係極近。與王君夕同來的閨秀均唯她馬首是瞻,但也有一名七八歲的小女孩地位十分超然,連王君夕都要捧著護著。
她長相非常可愛,圓臉、大眼、櫻桃小口,笑起來的樣子無憂無慮很是明媚。王君夕時而幫她拿糕點,時而幫她擦嘴角,態度殷勤的過分。有姝聽見旁人叫她郡主,想來與皇家,亦或四皇子頗有淵源。
王天佑十一歲來的初-精,情-欲洶湧間難以自控,將身邊年僅六歲的丫鬟奸-污,從此便染上了虐-童的嗜好。他注視的不是旁人,恰恰就是這位郡主。
兩隻小鬼咯咯笑著,又往他臉上噴了一口濃黑怨氣。偏在此時,閨秀們拋耍的繡球咕嚕咕嚕朝少年郎們滾去,小郡主年幼愛玩,並不勞動丫鬟,提著裙擺緊追不放,臉上滿是雀躍之色。
按照路徑推算,繡球原本應該停留在一處凹地,離少年郎們還有一段距離。但坐在王天佑左肩的女-童卻飄了過去,將繡球一腳一腳踢到王天佑身邊。
王天佑撿起繡球,表情有些詭異。小郡主很快趕到,伸出白-皙雙手央求,「王家哥哥,快把繡球給我。」
輕薄衣袖滑落,露出藕節般白-皙的腕子,這身細皮嫩-肉,這副明媚嬌顏,非尋常人家可比。王天佑曾經不止一次肖想過金尊玉貴的名門幼女,而眼前這位無疑是極品中的極品。不知為何,他竟覺得滿腔欲-火無法壓抑,猛然將小郡主拉入懷中凌虐……
「哥哥,你在幹什麼!」旁人驚駭不已,不知作何反應,王君夕卻已沖了過去。
兩隻鬼童正是被她一手推入火海,又豈會放過她,飛到近前,連連口噴怨氣。在這世間,能不被怨氣侵蝕心智者,要麼性格堅毅,要麼胸懷無私,要麼命格尊貴,要麼精神力強大,而這些品質,王家兄妹一樣不佔。恰恰相反,他們原本就心性惡毒,手段齷齪,甫被怨氣感染就露出原型。
王君夕一面拉扯嚎哭尖叫的小郡主,一面大喊,「哥哥,這是貴妃娘娘的親侄女,太子殿下的親表妹,聖上御筆冊封的安華郡主,你可萬萬動不得啊!」
「滾開!」王天佑一腳將妹妹踹開,赤紅著雙眼道,「今兒我偏要嘗嘗名門幼女是什麼滋味。你和母親送來的那些賤民,我早就玩兒膩了!」
安華小郡主被兩人扯來扯去,驚痛之下差點暈厥。她的貼身丫鬟這才回神,撲上來搶奪。
兩隻鬼童接連朝王家兄妹噴氣,二人逐漸理智全失。王天佑抽-出腰間的軟鞭抽打妹妹,王君夕躲避之下將同樣年僅七八歲的一名閨秀拉過來,尖叫道,「你快放了小郡主。你要名門幼女?行,把她拿去,她父親雖只是末流小官,但對她也算千嬌萬寵,滋味定然不差。」
她將大驚失色的幼女推入王天佑懷中,順勢奪過小郡主,安慰道,「沒事了,沒事了。」這位主兒深得蕭貴妃和太子寵愛,便是掉一根頭髮二人也要心疼半天,哪裡能讓兄長欺辱了去。
她自以為將此事處理的很妥帖,卻不知言辭間早已暴露了許多隱秘。而那安華郡主從小來往於宮中,雖外表純美,內里也不是善茬,今日受此奇恥大辱,早已把兄妹二人恨入骨髓,當即掙脫王君夕,撲入貼身丫鬟懷抱,哽咽道,「走,立刻回去!」
王天佑得不到小郡主,便死死擒住妹妹推過來的幼女。這幼女不是別人,正是被他買通向有姝下毒手的方毅的嫡親妹妹方芳。方毅到底有幾分血性,撲過去捶打王天佑,試圖救出妹妹。其餘少年卻反應不一,有的遠遠躲開,有的趁機溜走,還有的上前勸阻,唯獨有姝坐在原地,一面小口小口啃饅頭,一面欣賞這出鬧劇。兩隻小鬼坐在他身邊,捂著嘴咯咯直笑。
今日的虎跳崖之行怕是不成了。思及此,他頗為遺憾地搖頭。
王天佑已深染怨氣,狂性大發,七八個人一擁而上也擒不住他。眼見方毅將他捶得鼻青臉腫,遍體鱗傷,有姝才幽幽道,「用力勒絞他側頸,十數息后他便會大腦缺氧暈厥過去。」
一名心性沉穩的少年抱著試試看的心態依言而行,片刻後果真將王天佑制服。
「走吧,回去了。」有姝咽下最後一口饅頭,站起來發號施令。
眾人方寸大亂,竟對他言聽計從,用腰帶將王天佑五花大綁扔上馬車,隨即快速返程。閨秀們早在安華郡主離開時便跟隨而去,唯獨將王君夕留下。不得已,她只能與昏迷中的兄長同車。
誰也沒有注意到,兄妹二人佩戴的佛珠開始散發微光,將他們體內的怨氣一一吸納。但寶物往往有靈,若擁有者心思純凈,信仰虔誠,自然會大大激發其靈性;相反,則會將之侵蝕消磨,逐漸化為俗物。
是故,怨氣尚未吸完,原本光華流轉的佛珠就變得乾枯焦黑,彷彿被業火焚過。王君夕所染怨氣比之兄長要少很多,在佛珠的庇佑下漸漸找回理智,想起之前的那場鬧劇,想起自己與兄長的對話,不禁抱住腦袋失聲痛哭。
在場的人誰也不是傻-子,還能猜不到內情?更有那安華郡主,乃蕭貴妃親手教養長大,什麼齷齪事沒見過,心裡自然一清二楚。也不知她回去後會怎樣編排自己與兄長。
完了,完了!名聲毀了,太子側妃之位沒了,還有可能受到蕭貴妃、太子和皇上的懲治!這回真是把天都捅破了!思及此,她又是驚懼又是絕望,看見昏迷中的哥哥,忍不住瘋狂捶打起來。
有姝隨便上了一輛馬車,正細細回味方才那場鬧劇。能與王天佑和王君夕混在一處的人,果真箇個都不簡單。幾乎每個人背後都跟著一隻厲鬼,尤其是安華郡主,小小年紀便已弄死三名丫鬟。這場劫難,也算她的報應。
想到方才那群人湊在一處談笑晏晏、春風得意,背後卻群魔亂舞、鬼哭神嚎的場景,有姝由衷感嘆道:貴圈好亂,還是主子身邊最乾淨!
然而,他卻是忘了,姬長夜身邊之所以乾淨並非他善良,而是惡鬼不敢招惹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