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可憐的順子

27.可憐的順子

乍然抽離的溫軟,讓皇上頗有幾分不舍,低頭瞧著跪在地上的奴才,身子團成一團,瑟瑟縮縮,看上去更像自己養的那隻小兔子。

只不過,自己養的小兔子不會說話,而這隻小兔子卻動不動就嚷嚷著萬死:「傻不傻,人哪有一萬條命,經得住萬死的,這話聽著就虛的慌,再說,你有什麼值得萬死的。」

林杏心說,自己都這樣都詛咒自己萬死了,這傢伙還挑,自打穿過來,自己這膝蓋越發的沒了骨頭,有事兒沒事兒就跪,長此下去非得關節炎不可。

而且,還問自己有什麼值得萬死的,這不廢話嗎,要不是因為你是皇上,一句話就能要人的命,老娘吃飽了撐的萬死啊,。

心裡腹誹,嘴上卻道:「奴,奴才不小心睡著了,耽誤了替萬歲爺抄經的大事,罪該萬死。」

這一說抄經,皇上才看到白宣紙上落下的字,愣了愣,拿起來瞧了一會兒,頗有些意外的道:「你這奴才的字倒頗得柳骨真髓,看來沒少下功夫。」

林杏忙道:「奴才剛學寫字的時候,爹就一再說,想寫好字並無捷徑可循,唯有苦練一途,讓奴才每日寫十張大字,寒暑不輟,才寫的有些樣子。」

皇上略沉吟:「你爹倒是個嚴師,不過,每日十張算輕鬆了,朕當年可是每日二十張大字,即便如此,太傅依然覺得少了,不是母后心疼朕,一再求情,太傅給朕留的作業可是每日要寫三十張呢,你說你娘疼你,朕的母后又何嘗不是,只可惜天不假年,徒留子欲養而親不待之憾。」

林杏眨眨眼,裝做不明白:「萬歲爺若是想盡孝道還不容易,太後娘娘不就在慈寧宮嗎。」

林杏話音一落就聽外頭成貴咳嗽了一聲,而皇上本來溫暖懷念的神情,瞬間變得徹寒入骨,忙怯懦的道:「奴,奴才萬死。」

這一句話,皇上倒有些綳不住,伸手拍了拍她:「剛不說了,以後別說這樣虛頭巴腦的話嗎,怎麼又萬死,放心吧,你這小腦袋長得牢靠著呢,一時半會兒的搬不了家,起來吧,困了就別瞎跑,回去好好睡一覺,明兒要是再耽擱了差事,可不是抄經這麼簡單了。」

林杏忙道:「奴才謝萬歲爺不罪之恩,回去奴才就睡,養好了精神好伺候萬歲爺。」

皇上輕笑了一聲:「你這張嘴倒巧,得了,下去吧,再跟你扯下去,不定連朕的政務都耽誤了。」

林杏忙躬身退了出去。

成貴見皇上雖坐在書案后,開始看摺子,目光卻若有若無掃過門口退出去的身影,略猶疑,還是道:「老奴瞧著萬歲爺對這奴才格外寬容了些。」

皇上放下手裡的摺子,開口道:「成貴,你也是太子宮的老人兒了,可還記得當年朕當太子的時候,養過的一隻兔子?」

成貴愣了愣忙道:「萬歲爺說的是小黑?」

說起這個,成貴不禁想起了久遠之前的事,其實皇上幼年並不是如今這樣的冷性兒,那時先皇後娘娘還在,太子也有些調皮,八歲那年跟著先皇去郊外狩獵,侍衛為了討好,給他捉了一隻兔子。

回了太子宮,皇上叫太監把兔子困在箭靶子上,練習射箭,讓先皇后瞧見,忙讓人把兔子放下來,跟皇上講,萬物皆有靈,兔子也是一條生靈,既然在獵場上沒被射死,就該活著,皇上若是射死了它,豈不冤枉,不如養著吧,還讓太子起名兒。

太子年紀小,見那隻兔子通體漆黑,便隨口說叫小黑,一開始不怎麼理會,後來養著養著倒上心了,天天不過去瞧瞧,擺弄一會兒都不自在。

后一年先皇后病故,麗妃得寵,就是如今的太後娘娘,沒多久小黑也得了病,麗妃向先皇進言說小黑得了兔瘟,恐怕會過人,先皇叫人把小黑活埋了,皇上為此傷心了許久。

如今想來,彷彿就是從那時起,皇上的性子就變了,變得冷淡深沉,難以捉摸,也再沒養過什麼活物,這一晃都快二十年了,皇上怎麼忽然想起小黑來了?小黑跟萬歲爺青眼林興有什麼干係嗎?

卻聽皇上道:「當年朕起的名字不好,應該叫小林子才是。」說著忍不住輕笑了一聲:「成貴,你不覺得小林子像極了小黑嗎,尤其那雙眼,朕怎麼瞧怎麼一樣。」

成貴傻眼,怎麼也沒想到皇上青眼林杏,竟是因為一隻兔子,心裡不免感嘆,皇上再英明也有看差的時候啊,林興這小子哪是什麼兔子,那就是一隻活生生的小狐狸啊。

忽想起方大壽的下場,暗暗搖頭,有時候更像一隻狼崽子,也不知把這奴才擱在萬歲爺跟前是福是禍。

想到此,不禁道:「萬歲爺,依老奴看,小林子可比兔子精多了。」

皇上笑著點點頭:「這倒也是,不過精點兒好,太傻了未免獃頭獃腦的。」

成貴心裡嘆了口氣,看來自己白說了,皇上如今是怎麼看林興怎麼順眼,想起今兒皇上跟這小子的意思不大對,生怕皇上一時興起,起了什麼特殊的心思,忙道:「萬歲爺,敬事房的剛來請旨問今晚上招哪位娘娘侍寢?」

見皇上皺眉,忙道:「萬歲爺如今雖春秋鼎盛,也當早做計較,咱們大齊可還沒皇子呢。」

皇上目光一沉:「此事再說吧。」揮揮手。

成貴暗嘆了一聲,退了出去,剛出來就見林杏笑眯眯的站在不遠兒,見他出來忙走了過來:「總管大人,奴才這兒得了好物件兒您上上眼。」說著,從懷裡掏出那個翠玉鼻煙壺來遞給他。

人都有一好,成貴這輩子最好的不是金銀珠寶,是鼻煙,收集了不少鼻煙壺,自然是個內行,這翠玉鼻煙壺,一打眼就知是個寶貝,目光閃了閃,又還給了林杏:「林公公若有事只管直說,咱們同在御前當差,理應互相照應著,這是個寶貝,咱家受不起。」

林杏心說,李長生那蠢貨要是能學到他師傅萬分之一的精明,也不至於混成如今這德行,成貴的意思林杏明白,就是不想跟自己有太多金銀上的牽扯。

遂笑了笑道:「總管大人誤會了,這鼻煙壺可不是奴才的,是昨兒奴才幾個沒王法的玩了幾把骰子,不想長生哥哥撞了進去,非要下注,又沒帶銀子,就拿這個鼻煙壺壓了。」

成貴一聽,心裡咯噔一下,自己徒弟什麼德行,他是知道的,尤其這個翠玉鼻煙壺,一看就不是尋常物件兒,這來路不用想也知道,定是外頭那些朝臣想賄賂自己卻不得門路,便從長生身上下手了。

歷來最忌諱內官與朝臣勾連,自己更是一再提醒長生,怎麼就是不聽呢,而且,還把這東西輸在了賭桌上。

林杏之所以把這鼻煙壺拿給自己,就是為了讓自己賣她個人情,而且,是拿準了自己不想領這個人情都不行,這小子都精出圈了,遂伸手把鼻煙壺收了回來:「咱家記著林公公今兒的人情了。」轉身走了。

林杏瞧著方向是奔著李長生的院子去了,不禁笑了笑,就憑李長生這個蠢貨,也敢支使自己,想得美,打了個哈氣,往自己的新院子走,琢磨從這會兒睡到晚膳的時候,也能睡個好覺了。

跟著劉喜兒邁進院子的時候,四下打量了一下,院子不大卻布置的乾淨清雅,院子里搭著一架藤蘿,也不知是紫藤還是葡萄,如今大冬天光禿禿的藤蔓被雪蓋著,也瞧不出是什麼。

藤蘿架下有石桌石凳,林杏心說,這周和倒會享受,若是夏夜裡在這個藤蘿架下乘涼,倒分外愜意。

進了屋,林杏更是滿意,看得出重新收拾過,一明兩暗的屋子,正好一間卧室,一間小廳,另外一間,林杏打算當浴室。

回頭弄個大桶放在裡頭,也省的成天來回搬抬的了,要是弄成活流兒就最好了,這個自己還得好好想想,畢竟自己也就是個大夫,對這種上下水的原理,還停留在一知半解上。

屋裡點了炭火盆子,熏的暖融融,炕上更是暖和,林杏一坐下就不想起來了。

正想脫鞋上炕好好睡上一覺兒,忽聽劉喜兒道:「剛聽御膳房的小太監說,萬總管今兒跑去洒掃處收了個徒弟,好像叫什麼丁大順,林哥哥說萬總管倒是怎麼想的啊,這麼些年都沒說收個徒弟,倒巴巴的看上了洒掃處刷馬桶的。」

劉喜兒話未說完,林杏蹭的站了起來:「刷馬桶的怎麼了,我以前也是刷馬桶的。」說著快步出去了。

劉喜兒暗道壞了,自己說的太順嘴兒,怎麼忘了這位也是從洒掃處出來的了,忙追了出去:「林哥哥,奴才不是這個意思,奴才,奴才……」說著有些詞窮。

林杏倒不以為意,揮揮手:「你也別過意,我也沒別的意思,你沒在洒掃處待過,不知道在哪兒當差有多不易,再說,都是當奴才伺候人的,何必分什麼高低貴賤,如果咱們自己都瞧不上自己,就更怨不得別人不拿咱們當人看了。」

劉喜忙點頭應著。

林杏也不想難為他,在宮裡攀高踩地是生存之道,自己剛之所以有些生氣,是因為涉及順子,在林杏心裡,順子比所有人都親,都重要。

順子是唯一不會跟自己使心眼子的人,那雙清澈直白的眼睛,對自己來說,相當於這宮裡的最後一塊凈土,自己永遠做不到像順子一般心思澄明,所以更覺彌足珍貴。

她本來就想把順子從洒掃處弄出來,只是一直不得機會罷了,不想,萬升倒是善解人意。

林杏進了御膳房,萬升就迎了出來:「林公公怎麼這時候來了,剛我還說給林公公送個信兒去呢,今兒造化,咱家收了個可心兒的徒弟,晚上叫了幾個熟人擺上一桌,好好熱鬧熱鬧。」

林杏道:「不瞞萬總管,順子是我的小兄弟,本來還想請萬總管幫忙調出來呢,不想萬總管倒先我一步,別的我也不說,還是那句話,咱們是自己人,往後萬總管有什麼事儘管說,萬事都好商量。」

萬升一雙小眼閃閃發光,心說,到底自己哥哥厲害,收了順子一個徒弟,就直接靠上了這位,聽說今兒萬歲爺還留這位抄經呢,宮裡這麼多奴才,誰有過這樣的待遇啊,可見這位多得皇上的意,往後能少了自己的好處嗎。

越想越樂,腆著肚子笑得跟個彌勒佛似的,見林杏著急見順子,指了指自己的院子:「順子在我哪兒洗澡呢,這孩子挨了不少打,身上都是傷,見了怪讓人疼的慌。」

話沒說完,一抬眼人沒了了,撓撓頭,心說,不至於急成這樣吧,連洗澡這麼會兒功夫也等不得。

哪知道,要是他不說洗澡,沒準林杏還能等等,這一說洗澡,林杏就非得進去看看不可,這可是難得的好機會。

順子正洗著半截兒呢,猛然門開了,嚇了一跳,忙縮進水裡,瞧見來人是林杏,高興的眼淚都下來了:「林哥哥原來你真的沒死,我還當你給方大壽害了呢。」

林杏走過來:「林哥哥這麼聰明,怎麼會被混賬方大壽害了。」說著目光落在他臉上,心疼的伸手摸了摸上頭的傷:「這是怎麼弄得?」

順子羞澀的低下頭:「就是挨了幾鞭子,不怎麼疼。」

「傻話,都這樣了怎麼可能不疼。」側頭找了找,見旁邊一疊嶄新的太監製服上放著一個小瓷罐,知道是萬升叫人預備的。

林杏拿過來,打開聞了聞,估計是田七冰片和著豬油配製成的,雖配方粗糙,對於宮裡的奴才來說也算難得了。

林杏用指甲挑了一些,小心的抹在順子的臉上:「身上還罷了,這臉上可不能留疤,留了疤不好看呢,這個藥膏不大好,你先湊合著擦一些,等我得了空給你配幾罐,隔著,以後要是再傷了,抹上就成。」

忽見順子淚汪汪的望著自己,巴巴的像只剛被撿回來的小狗,可憐非常,不禁道:「這麼看著我做什麼,不認識林哥哥了啊。」

順子猛的撲進林杏懷裡:「林哥哥你真的沒死,真的沒死……你不知道,順子這些日子天天做噩夢,夢見林哥哥死了,順子好怕好怕,怕再也見不著林哥哥了,嗚嗚嗚……」

一邊兒說一邊哭,倒弄得林杏心裡酸酸澀澀的難過,拍了拍他:「傻順子,哥哥不是跟你說過,哥哥死不了嗎,這世上能算計哥哥命的人就沒生出來,快別哭了,剛擦了葯,一會兒沖沒了,可白擦了,別難過,你不是還想給你娘你妹子買房子,讓她們過上好日子嗎,林哥哥跟你保證,這一天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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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林春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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