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自焚又如何
然而,不管馬車裡的人對白雲晞有多麼怨恨,多不願意承認白雲晞受人稱讚,也阻止不了百姓們議論的激情,更阻止不了百姓們對白雲晞的感激之心。
聽了一會,那馬車終緩緩離開。
這樣的情形最近常見,因為白雲晞最近常到這大榕樹周圍一帶做善事。偏偏,那些受惠的窮苦人家總有人悄悄打聽到白雲晞的身份。
一傳十,十傳百,自然這一帶受過白雲晞恩惠的百姓都知道了她的善舉。
這本也沒什麼,可那輛馬車最近也經常停留在大榕樹附近盤桓,馬車裡的人從來不露面,但那人每來一次都聽聞百姓們對白雲晞讚譽有加,心裡怨恨越發積累到難以承受的程度。
馬車離開不久,裡面那人忽然暴怒地摔了杯子出來,「沒用的東西,那麼燙的水拿來給我,想燙死我啊。」
「這個蠢貨,還不趕緊給我滾下去,簡直氣死我。」一聲怒喝,馬車稍慢,有個梳著雙髻的丫環被人狠狠推了出來。
那丫環蹌踉搖晃,再被裡面伸出一隻穿著蝶紋繡花鞋的腳用力一踹,立時頭重腳輕的跌落馬車。
大概那丫環呯一聲摔得極重的聲音取悅了裡面怒氣衝天那人,馬車慢慢停靠下來。卻不是讓那丫環重新上馬車,而是等那丫環到旁邊的瓷器店重新買一套粙彩茶具。
丫環跌得渾身是傷,但她顯然對主子極為畏懼,竟連滿臉灰都顧不上擦一把,頭昏眼花之下跌跌撞撞往瓷器店走去。
就在她橫穿道路時,有個衣衫破舊的高大婦人突然從後方竄上來,似乎不經意擦過她右邊,然後慌慌張張的往前跑了。
丫環無端遭主子踹下馬車弄得一身傷痛,本就滿肚怨氣無處發泄,被那婦人輕輕碰那麼一下,雖一點傷害也沒造成,可這讓她有了轉移怨氣的對象,「沒長眼的賤婦,撞到人連句道歉都不說,我詛咒你走路磕死,喝水嗆死,吃飯噎死。」
惡狠狠朝那婦人背影呸一口,這才止住喋喋不休往瓷器店走去。然而,也不知這丫環是怨毒太過還是怎麼著,竟然一不留神莫名其妙摔了跤。
這一摔,她疼得要死,卻不敢有一絲遲疑,忍著哪那都痛手忙腳亂爬起來。爬起來拍衣裳灰塵時,她終於發覺有個地方不對勁。
呆了半晌,她驀地發出嚇人的尖叫聲,「天殺的賤婦,竟然偷了我的荷包!」
這尖叫沒驚著路人,卻引來馬車裡她的主人探頭怒吼,「沒用的東西,既然知道荷包被偷還不趕緊去追回來,難道還想在這等小偷主動將錢給你送回來?」
「小、小姐……」丫環轉過頭,凶神惡煞立時換了卑怯畏懼,「那賤婦已跑遠,奴婢只怕追不上。」
說到後面,她顫抖的聲音帶了明顯哭腔。
「蠢貨!」馬車的小姐氣急敗壞呵斥,「還不趕緊上來。」
丫環聞言,立時提起裙擺一瘸一拐的跑回馬車。
偷了荷包的高大婦人一招得手,自是有多快跑多快,幾乎瞬間就往前跑得沒影。只不過,她兩條腿跑得再快,也快不過馬的四條腿。
「前面,前面,就是前面那個身形高大的賤婦。」丫環在馬車,一路心急如焚瞪大眼睛盯著前面尋人。終於在街尾讓她看到了那婦人遠遠淡去的身影,她忙不迭叫喊的時候,車夫用力加甩了幾下鞭子。
躂躂的馬蹄聲密集如雨,馬車趕得飛快,漸漸距那婦人便近了。
「快些,再快些,就快追上了。」丫環看見婦人,心裡比任何人都焦急。她心知若不能逮住婦人將荷包追回,別說小姐的懲罰手段她受不住,就是挺得過那些光是想想就讓她不寒而慄的懲罰,回頭她幾年月錢也不用再拿了。
啪啪的鞭子聲似乎格外響亮,也格外讓人心驚膽顫。
前面撒開腳丫奔逃的婦人終於知道自己被失主追上,慌張回頭瞄了一眼,隨後又拚命往人群里鑽。
馬車再快,也不能不顧行人橫衝直撞去追人。丫環無奈,只得扯開嗓子往人群大喊,「抓小偷,抓小偷,大家快幫忙抓住那個偷人財物的賤婦。」
然而,路人聽聞她叫喊,卻沒有人朝那婦人跑去,反而有意無意結成人牆阻擋馬車通過。
丫環大恨,眼睜睜看著那婦人像滑溜的魚鑽出人群鑽進小巷,回頭垂首,硬著頭皮請示,「小姐,那賤婦跑進小巷子了,現在該怎麼辦?」
「沒用的東西,」馬車裡她的主人再次怒罵,「那就改道追,將車趕到巷子另一頭,我就不信堵不住那賤婦。」
大概被連日聽到的熱鬧氣瘋了,她竟然半分遲疑也沒有,似是立志一定要將那婦人捉住一般。
車夫得令,深知她壞脾氣,當下不敢絲毫怠慢,連忙調轉車頭往巷子另一端趕。
只不過,那婦人也是個機靈的,似乎跑進巷子那會就預料到失主不肯善罷甘休。在那巷子氣喘吁吁跑著,明明累得上氣不接下氣,她卻連喘口氣的工夫都不敢耽擱,邁著兩腿像永不知疲倦一樣繼續捉迷藏般跑呀跑。
那馬車堵住出口時,她堪堪奔出巷口又竄進另外一條小巷。
馬車的主人似乎被她惹得心火起,竟然還不肯放棄,一聲怒喝又讓車夫調轉馬車繼續追。
就這樣,一追一逐,一跑一堵之間,那婦人終於漸漸力竭,馬車慢慢拉近了與她的距離。
沒有巷子可逃,沒有人群可躲。
婦人呼哧呼哧喘著粗氣,扶著直不起的腰慢下腳步。
「跑呀?怎麼不跑了?」馬車停住,摔得鼻青臉腫的丫環扶著她的主人從馬車出來。
一雙綉著蝶紋的繡花鞋先撞入婦人眼裡,然後才看到一襲無風自動的軟煙羅青裙,再往上,是一張戴著面紗的臉。看不清表情,只能看到那雙露出的眼睛迸著似乎要將她碎屍萬段的盈天仇恨。
一步、兩步、三步,那婦人倏地站直了腰,朝穿著軟煙羅青裙的少女厲聲大喝,「你站住,再靠近一步,我立刻點火自焚,大不了帶著這些錢同歸於盡。」
「同歸於盡?」面紗少女猙獰冷笑,腳步反加大了邁,「自焚好啊,我還沒親眼看過活人怎麼自己燒死自己,你有膽量倒是點火死給我看。」
「告訴你,敢威脅我武錦的,不管是人還是畜牲,都已經不存在這世上。」
那婦人大概被她煞怨氣勢所驚,腳下竟騰騰倒退兩步,卻又不甘心就範。一咬牙,果然從身上掏出火摺子來,「我不管你是誰,你再靠近的話,我真放火了。」
「死就死,」那丫環對婦人恨極,也上前一步厲聲逼迫,「不過死之前先將我家小姐荷包還回來。」
「你們好狠的心。」婦人死死盯住武錦越邁越近的腳步,嘶啞的聲音忿忿厲喝,「非要將人逼上絕路才甘心。」
武錦冷笑著,雙眼猙獰盯住她,步步逼近,「逃呀,不逃那就死給我看。」
婦人背後一痛,瞥見頂住腰背的石獅,凄然大笑,「好好,既然逃不了活不下去,死就死!」
丫環倒一直防著那婦人真自焚,但武錦壓根不相信要人敢自尋死路,她獰笑不止,即使看見婦人顫顫划亮火摺子,腳步仍沒遲滯一寸。
火苗竄起,星星點點,很小。卻將婦人絕望的神情映得那麼清晰,武錦震了震,腳步終有遲疑,但已經遲了。
婦人眼睛一閉,直接將火摺子往自己身上遞去。
衣裳是易燃物,自是一碰火就被點著。眨眼,婦人就成了焰光包圍的火人。
火光中,她反常地放聲大笑,笑聲充滿怨恨不甘凄厲無奈。武錦似被她豁出性命的舉動驚到,居然站在原地呆住。
誰也沒料到,凄厲大笑的婦人竟就在這時,突然無比迅速準確的朝武錦張開雙臂撲了過來。
「啊,小姐快閃開!」
丫環不是真如此忠心護主,而是怕自己動作太慢真讓主子受傷,她得跟著陪葬。
武錦被丫環眼疾手快拉到一旁,堪堪避開火人一般抱著同歸於盡之念的婦人。
車夫見狀,終於趁著婦人分神之際伸腳將她絆倒。隨即拿著不知從哪扯來的布,對著婦人死命的又拍又打。
這瘋狂駭人一幕,終於引起這條寂靜街道中偶然經過的路人注意。
「你們幹什麼?快快住手。」路人急急跑過來,看清滾地的婦人身上仍帶著火苗,猶豫一下,往後招了招手,讓其他人上前幫著一塊先將婦人身上的火苗撲滅。
一刻鐘后,自焚外加被打終落得遍體鱗傷的婦人,在瞄清一雙穿著官靴近前的腳后,死活不肯讓人扶起來。直接對那官靴男人跪著磕頭,聲聲凄厲訴冤,「請大人為民婦作主,民婦一家實在是活不下去了。」
沉壓的聲音自頭頂冷冷落下,「你有手有腳,為何不去找活計養活家人,反做這偷盜之事?」
婦人將頭磕得呯呯作響,額頭是燒傷后大片猙獰紅疤,她彷彿不知疼痛一般,血沫很快成了血溪,她兀自不停磕著,「大人,因為民婦一家活不下去,完全是被武昌侯府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