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拔,就拔根
他尚未出聲,武錦立時怒道,「你個賤婦,我原憐你偷人財物是小惡,只打算小懲大戒;那料你竟信口雌黃,胡亂攀誣我武昌侯府,我絕不容許。」
說罷,她一副義正嚴辭的姿態昂頭望向那官靴男,「王大人,我之前根本就不認識她,她一定是為了脫罪才這麼說。」
「大人,民婦確實不認識這位小姐,但民婦一家也確實是因為武昌侯府才活不下去。」婦人磕頭,神色罕見的堅毅,「若真如這位小姐所說只是為了脫罪,民婦何至於引火自焚。」
說到此處,婦人聲音悲切如泣血,「若不是武昌侯府的武少將軍,民婦一家何至於落到如今賣女救子的地步,請大人明察。」
武錦聽聞她指責自己嫡親哥哥,當下更加怒從心起,「你個毒婦,給你點顏色就想開染坊!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好,既然如此,我這就押你去官府,讓官老爺評評,你這個偷人財物的毒婦胡亂攀扯是不是還有理。」
一個眼神,跟在她身後另一名婢女便跨前兩步要將婦人拉走。
「且慢。」默然聽了雙方爭執不下的理由,那官靴男人終於出聲阻止武錦,「武家侄女,若她僅盜人財物,這人你帶走無妨。但現在看來,此事明顯另有內情,我既然碰巧遇見,自不能袖手旁觀放任不管。」
武錦氣惱瞪眼,「可是……。」
他抬手往下壓了壓,阻止她繼續說,反轉向婦人,問道,「你說因武少將軍,你一家才落到如今賣女救子盜人財物的地步,其因究竟如何?」
「大人……。」婦人哽咽,一身狼狽滿臉又紅又黑的煙灰與傷處交雜著,讓她表情看起來十分猙獰可怖,但那雙含淚的眼卻溢滿堅毅。迷濛水汽后,是冼凈如洗般鮮亮逼人的目光,「民婦當家的一直在武少將軍手下當兵,前三年不幸陣亡,軍營只送回他一身舊衣。」
「民婦聽聞朝廷有規定,給每個陣亡軍士家中發放二十兩銀子的撫恤金。」她抹去血淚,渾然不顧武錦兇狠警告的目光,繼續道,「但民婦從收到他那身舊衣之後日盼夜等,足足盼了三年也沒等來一文錢。」
「民婦並不是京城人氏,大人若是不信,可以派人去核實。在我們那個縣,三年前有許多軍士都一同陣亡於同一場戰役,但是,從來沒有人收到一文撫恤金。民婦孤寡之身獨自撫養兩個年幼兒女,捱了三年……然而,這還不算,還有人根本不讓我們活下去。」
官靴男——臉方正,眼睛小,身材中等,年紀四十上下。
婦人偷偷覷一眼,見他臉色驚肅,小眼睛眯成一條縫。很顯然,給她這句話觸動到某根弦了。
王智顯,雖沒有侯爵加身,但他官居從三品,有隨時進宮覲見聖駕的權利。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膝下長子就在武錦哥哥武管瑞麾下當副將。
武昌侯府沒有明顯往哪個皇子站隊,但武錦的爹與這位王智顯是政見相左的政敵卻是事實,而武昌侯爺兒子壓著他兒子,這也是事實。
王智顯從看見這婦人點火自焚那一刻,就敏銳的嗅到不同尋常的味道,在他知道武錦追著這婦人不放時,心裡更暗暗驚喜也許他等待的時機到了。
「這話怎麼說?」他眯眼盯著婦人,聲沉而冷,面容威嚴十足。
「大人,民婦身無長物,本打算帶著兩個年幼兒女上京討生活,順便打聽打聽朝廷給二十兩銀子做撫恤金的事是否屬實。」婦人猶豫一下,「民婦並非獨自上京,還有幾個同鄉一齊同行……但打聽到消息屬實之後,我們根本無從討回銀子,偏偏我們落腳地不知被誰跟蹤泄露,竟將民婦幾個同鄉……。」
「大人,民婦想,大人你相貌堂堂,定是為民作主的好官。」婦人呯呯磕頭,「民婦如今走投無路眼看連活路也無,還請大人為民婦指點迷津。」
王智顯皺著眉頭審視她一會,雖然瞧不上她語無倫次的樣子,但想到這個難得的可能機會,他還是忍受了婦人那副可怖模樣,「你敢不敢以性命起誓,你所言句句屬實?」
婦人立時向天豎起三指,「我聞秀珠在此以性命起誓,如有撒謊,將來定不得好死。」
「既然如此,你先起來,」王智顯掃一眼她,眉頭又擰了擰,隨即對一個隨從道,「將你的外衫脫下來給她。」
至於聞秀珠一身駭人的傷么?
王智顯略一沉吟,覺得讓她保留現在這副可怖模樣,效果或許更好。
聞秀珠傷得不輕,不過這婦人雖窮卻有一身傲骨,給王智顯又磕了一個響頭之後,她渾然不懼渾身傷痛挺著腰桿站了起來。
武錦見勢不妙,哪還理會王智顯,示意丫環大步攔在聞秀珠跟前,「王大人,這個毒婦盜我財物還屢屢使計逃脫,大人可要擦亮眼睛千萬別被她矇騙了。」
「不管她剛才說的是真是假,眼下她都必須得跟我走。」
一個眼色,武昌侯府的下人立時蠻橫的上前要將聞秀珠押走。
「武小姐,」王智顯見她神色慌亂,心裡更篤定聞秀珠所說屬實,大步一跨,直接攔住那些下人不讓拘走,「這個婦人身份特殊,我不能讓她跟你走。至於她盜你的財物,時候到了,自會原物歸還。」
聲畢,他大手一揮,兩個健壯有力的僕人立即過來架著聞秀珠往他的馬車而去。
王智顯朝氣急敗壞的武錦略略頷首,之後,便轉身上了馬車揚長而去。
武錦眼睜睜看著他將人帶走,簡直氣得七竅生煙,「好好,今天抹我面子,來日我定不讓這倚老賣老的老東西好過。」
發著狠,目送王智顯離開,她悻悻跺腳上了馬車。
這個時候,武錦壓根沒有意識到這個聞秀珠有多重要。更連想也沒想過,王智顯執意要幫一個素不相識的烈屬遺孀有什麼盤算。
「小姐,如你所料,王智顯王大人果然直接將聞氏帶進宮見聖駕去了。」
就在武錦氣狠離去后,本該早失了蹤影的白雲晞,卻來到剛才聞秀珠自焚的現場附近。
「聞氏自焚此舉實在勇氣驚人。」語露欽佩的是萬晴,她看了眼沉吟不語的少女,又道,「小姐覺得,王大人能將人順利帶進宮嗎?」
白雲晞淡淡一笑,明亮眼睛流轉的波光里漾著十分自信,「無需憂心。」王智顯想利用聞氏將武管瑞踢下去,又怎麼會放過這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他就算絞盡腦汁,也一定會想辦法讓聞氏順利進宮見駕的。
到了聖駕面前,聞氏一身狼狽,不正是最直接最有說服力的證據嗎?
她就不信,武管瑞丟了兵權,武昌侯府還能繼續橫;退一步說,就算武昌侯府老夫人還能暫時頂著這一門榮耀,她也要一步步折了武錦驕橫的資本。
「今天出來夠久了,我們回府。」少女吩咐完畢,若有所思望一眼皇城方向,隨後便閉上雙目——養神。
王智顯將聞氏直接塞在他的馬車帶往皇宮,當然,有他親自作保,最後自是順利將聞氏帶入宮中。
略去他見到皇帝一番試探不提,皇帝聽罷他沉痛憂慮的解析之後,思量半晌,方緩緩道,「既然你已將人帶進宮,那朕且親自問她一問。」
王智顯費盡口舌方求得皇帝肯面見聞氏,當下心頭暗喜。
等內侍將聞氏帶進殿中,皇帝一瞧聞氏形容可怖的模樣,眼眸登時轉過怒色。
為了力求將最「凄慘」一面呈現皇帝跟前,王智顯路上就已經對聞氏耳提面命,讓她一定要披著奴僕的外衫見駕。
「民婦聞秀珠叩見陛下,願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聞氏跪地叩首,禮儀不說十分完美,但卻讓人挑不出明顯錯處。
王智顯眯了眯眼,皇帝打量的目光也深了些。
「你在街上惡意行竊偷盜他人財物之事,王大人已經跟朕說過。」皇帝盯著她,不必刻意,光是居高臨下的架勢就已經將帝王不怒而威的姿態顯露十足,「朕想知道,你因何行竊?又因何寧願自焚致死也不肯交還財物?」
皇帝沒有讓人起身,聞秀珠只得繼續跪著。
至於聞秀珠那一身狼狽可怖?自還引不起一國帝王的同情之心,但也讓皇帝心懷戚戚。想他南蒼軍士數百萬,若所有軍士家中均像聞氏如今這般不能寧,他的江山,只怕也難穩固。
貪墨軍餉這事,歷朝歷代都不算新鮮。皇帝不是不知,而是顧慮眾多,又久思不得良策,才一直對這個他自認還不算嚴重的問題懸而不決。
但現在,聞氏這副人鬼難辯的模樣出現眼前,實在大大刺痛了他遲鈍的神經。
王智顯留意到皇帝神情微變,心裡暗生欣喜,直道自己今天這步棋走對了。
「陛下,」聞秀珠沉思一會,才緩緩道,「民婦雖愚鈍,卻也知盜竊之事為人不恥,更知此事不為法所容,民婦有心為之,只因一願:只願家中兒女能活,僅此而已。」
皇帝眸光驟冷,「只因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