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暖暖
再度回到醒來的房間里,蘇黎歌皺著眉咬著唇,被秦揚風放到床上。
門沒關,穿堂風吹進屋,掀起陳舊的花布窗帘,遠遠傳來浪花拍岸聲,「嘩嘩」像首童謠。
1.5米寬的木板床上只鋪了張草席,床上有疊成方塊的薄被,上面是套著藍色格子枕套的矮枕,像大學宿舍似的。蘇黎歌坐到床上時,床板「嘎吱」響了響,秦揚風扶著她的背,想讓她躺下,她卻搖搖頭,往後挪動屁/股,靠在了床頭牆上。
她想吐,怕一開口就要吐出來,連「謝謝」都不敢說。
秦揚風坐在床邊,伸手探探她的頭。
涼的,沒燒。
「我,沒,事。」她狠咽了幾口口水才壓下喉間作嘔的欲/望,從牙縫裡擠出話來。
「麻藥過敏?」秦揚風將薄被與枕頭豎起,塞到她背讓后,抬頭時收到了蘇黎歌疑惑的眼神。
他怎麼知道她麻醉過敏?
「婚後第二個月,你智齒髮炎,一個人跑醫院拔牙。結果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對麻藥過敏,那一針紮下去,牙倒是拔了,你人卻癱在牙科椅上起不來。最後是那牙醫給我打了電話,讓我趕過去。總算你還有點智商,知道把我寫成緊急聯繫人。」秦揚風想起舊事,瞪了她一眼。
他抿著唇,桃花眼半眯半挑,有些薄怒,見她沉默,又道:「怎麼?都忘光了?」
這話里就帶了嘲諷,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委屈。
蘇黎歌不自覺地低頭,拿爪子耙耙頭髮,道:「我哪知道,在那之前我又沒動過手術打過麻藥。」
話一出口,她就想把自己嘴巴縫上。
因為這語氣,像三年前的她。
秦揚風倒沒想太多,他站起,被壓彎的床板回彈。
「你休息一會。」
「不用,我已經沒事了。」蘇黎歌迅速抬頭,想要下床。
他一掌按住她的肩頭:「能別逞強嗎?」
「沒逞強,我撐得住。我想過了,先不管那起案子,我們至少得摸清這裡的環境。」她一邊說著,一邊拔開他的手。
她的過敏並不嚴重,只是反應比較大,會頭痛暈眩再加反胃,這四年她已經克服了不少,剛才只是被他抱著一轉,才加重了暈眩和反胃感。
「蘇黎歌,看來這四年你什麼都變了,唯獨『逞強』這點,死活沒改。」秦揚風的手下沉,聲調微揚。
蘇黎歌聳肩,想從他的壓制下脫離,奈何他死不鬆勁,她氣性上來,駁道:「我什麼時候逞強了?」
「你不喜歡應酬,不愛面對媒體,不喜歡和我出席大小宴會活動……但你每次都在死撐。」他一手壓著她的肩,一手撐到她背後的牆上,恨聲道。
她從沒給他了解的機會,半年的婚姻,他像瞎子摸象,一點點摸索蘇黎歌這個人。
蘇黎歌掙脫不了他的手,索性縮腳跪起,直起上半身和他對視。
「秦老闆,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我當初只是假扮你妻子而已,你就是我老闆,陪你應酬是我的份內工作,哪來什麼逞強不逞強?我遷就你罷了。」
因為怒火,她臉上呈現出病態的潮紅。
果然一碰上秦揚風,她就要失控。
當年兩人身份懸殊太大,她努力扮演秦太太這角色,卻始終無法融入他的世界。她以為自己把這事當成工作,盡心儘力就好,可誰知……
愛上他,是件始料未及並且無法控制的事。
秦揚風神經都被她挑得要爆炸了。他這人自詡紳士,從來不對女人發脾氣,能三言兩語讓他發火的,除了蘇黎歌不會再有別人,但偏偏當事人毫無所覺。
她居然說是工作和遷就?
他真想問她——既然遷就了,為什麼不遷就到底?
可到底,他什麼都沒說。
「我不想和你吵架,你老實點呆床上,過會我叫你。蘇黎歌,我們坐一條船,你別給我拖後腿!這模樣出去,站都站不穩,還得我善後,有意思么?」
他臉上的嫌棄像寫著幾個加粗的大字——「不知好歹的女人」。
壓在她肩頭的手鬆開,他說完話就快步走到門邊,「砰」一聲把門用力甩上,整個屋子都震了震。
蘇黎歌怒極,在他手鬆開那一刻,猛地站起,頭上卻忽然湧來一波暈眩,逼得她又坐回床上。
不管怎樣,他都說中一個事實,就是她真的拖後腿了。
……
蘇黎歌不說話,靠到牆上閉眼休息。
房間里除了遙遠的海浪聲,只有秦揚風翻箱倒櫃的聲音,他動作放輕,只發出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
床上的女人面色蒼白,嘴唇乾皺,眉頭緊攏。
他知道她難受,她不能躺下,因為躺下會加重她的暈眩,她只能坐著。
如果這時候有杯溫水給她潤潤唇就好了,可該死的,這裡什麼都沒有!
秦揚風有絲挫敗的無力感。他無法離開,這地方充滿未知危險,他不放心她一個人呆在這裡,但不出去,他就找不到吃的喝的,別說蘇黎歌,就算是他都已經開始感覺到飢餓了。
蘇黎歌迷迷糊糊靠著,她以為自己在這種情況下肯定睡不著,可結果卻是她真的睡著了。
不知多久,她做了個囫圇夢才漸漸醒來。
額頭上有溫熱的指在輕緩按壓著,從她的眉心壓到太陽穴,再在太陽穴上轉動兩圈,而後壓到頭頂百匯穴。
很舒服。
蘇黎歌恍恍惚惚覺得自己還在夢裡。
「時候不早了,醒醒。」秦揚風見她眼皮一動,便猜到她要醒來。
不是夢?!
她倏爾睜眼,眼前是秦揚風的唇與下巴,房裡光線淺淡,照得他下巴上的美人溝特別深邃漂亮。他手還留在她頭上,按摩的動作沒停,恰到好處的力道和溫度讓蘇黎歌蒼白的臉頰泛起紅暈,她的心不爭氣地漏跳兩拍。
曾在心裡計劃過無數遍相逢時的高冷范、淡定范,她在這一刻全都還給了周公。
「趁著天沒黑,我們要出去找點吃的,這裡沒有電。」見她恍神,他又加了句,「你怎樣?能行嗎?」
蘇黎歌六神歸位,立刻把頭一扭,避開他的手指。
「我沒事,謝謝。秦……揚風,不用按了。」
察覺到她的避讓,秦揚風嗤笑一聲,收回手。
「怎麼?不是『秦先生』了?放心,我沒別的意思,就是不想帶個拖油瓶,才想辦法讓你快點恢復。」
拖油瓶,她?!
蘇黎歌瞪了回去。
「沒事就起來吧,別拖……」
「別拖你後腿么!我知道!」她搶了一句,手腳利索得從床的另一側跳下。
小睡一會,她的精神好多了。
秦揚風不理她,蹲到床邊,彎腰到地上拾東西,蘇黎歌這才發現狹小的房間地上堆滿東西,脫漆的五斗櫃和書桌抽屜全被打開,裡頭雜七雜八的東西被翻個底朝天。
「你在做賊嗎?」她走了兩步,差點被橫在過道中間的東西絆倒。
她低頭拎起,是盞陳舊的煤油燈,她順手就擱到了桌上。
秦揚風把地上的東西扔進紙箱里,長腿一踢,就把紙箱踢進了床底。
「肖童的真正死因是溺亡,不是因為割腕?」他隨口問道。
「你怎麼知道?」蘇黎歌記得自己還來不及告訴他這點。
他空踢了下床底,回答她:「床下這紙箱里裝的全是這案子的資料,從現場照片到法醫屍檢的報告,以及涉案人員的筆錄證詞、不在場證明、查案過程記錄等等。噢對,還有你和杜清凡寫撰寫的新聞。」
那些資料他趁她休息的時間都翻了一遍,整個事件的輪廓他已經基本了解。
她驚訝地揚眉,他的話卻還沒結束。
「書桌里有筆和本子,還有肖童的日記本,柜子里放了套乾淨衣服,唔……還有衛生用品,全都是女人的。」他說著,指了指五斗櫃。
蘇黎歌撲過去,果然看到疊好的衣服,她抖開一看,是件寬鬆的T恤和一條均碼的運動褲,抽屜角落裡竟然還塞了幾包衛生棉,日用夜用大流量小流量一應具全,看得她血氣上涌。
「好周到的兇手,看這節奏是要你在這長住替他查案。」秦揚風似笑非笑地盯著她,「就是不知道,要是他發現自己找了個智商負數的人,會不會後悔。」
「秦揚風,你給我閉嘴!」她炸毛了,手裡的T恤想也沒想就朝他砸過去。
他信手接下,揚手拋給她另一樣東西。
比起初相逢時的她,顯然此刻的蘇黎歌要生動得多。
「接著,房間的鑰匙,你收好它。把身上的衣服換掉,我在外面等你。屋裡的資料明天再研究,我們先去找吃的,我快餓死了。」
他丟給她的是把綁著紅線的鑰匙,這鑰匙之前被掛在門背後,在他搜索屋子時被發現。
說起來,他真有種挖掘寶藏的刺激感。
門「砰」地被他帶上,秦揚風說走就走,真的跑到門口去等她。
蘇黎歌看看自己身上已經發皺的裙子,果斷換上了T恤和運動褲。衣服一上身,她就聞到股淡淡的清香,像某種松果的香味。
鞋子被人擺在床尾,她匆匆套上后,這一刻,她無比慶幸自己穿的是雙平底鞋。
出門前,她忽然想到一個問題,既然房間里都是女人的東西,那就意味著肖父只計劃抓她一個。
秦揚風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