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十)
日子過的飛快,還沒能看完一本《鬼谷子》,新的一年已經快要到了。護國公府張燈結綵,下人們也都洋溢著喜悅。
除夕前一天,喬氏帶著雨去拜見護國公和國公夫人,護國公年紀還不到六十,許是早些年行軍打仗的緣故,看起來更老相一些,他面色深沉,眼神凌厲,不怒自威。國公夫人倒面容和藹,拉著雨在她身旁坐下,細細問了一氣,又拿糕點給她吃。
護國公在一旁默默聽了,忽地說:「如今身子既好全了,功課也不可落下,詩書少讀一些,怡情即可,多讀些女書,除此之外,史書也可看一些。」
雨忙正色稱是,國公夫人笑著說:「這次一病,倒是長大了,以往哪會這麼規規矩矩回話呀,總拿了一堆歪理給你爺爺說呢。」
雨心頭一驚,忙抬眼看向護國公,卻見他面露讚許的神色,這才稍稍放心。想著從前記下的這位護國公雖出身軍旅,但喜好讀書,更希望兒孫多讀書,便大著膽子說:「不知爺爺覺得我可以讀哪些史書?」
護國公道:「四史都可看看,先從《史記》看起,再看《漢書》。」他見雨一副凝神細聽的樣子,又說:「《史記》參古酌今,發凡起例,創為全史,歷代作史者,不能出其範圍,信史家之極則也。太史公之著,辭約而事舉,敘三千年事唯五十萬言,辨而不華,質而不俚,其文直,其事核,不虛美,不隱惡。而班固《漢書》之序事,不激詭,不抑抗,贍而不穢,詳而有體,皆為奇作也。」
雨肅容道:「《史記》文直而事核,《漢書》文贍而事詳,我記下了,爺爺博學,想必早已參透,我一定認真讀來,向爺爺討教。」
護國公有些驚訝,沒有想到孫女盡然真的把自己的話聽了進去,不禁微微一笑,轉頭吩咐道:「把我書房裡的四史都給語兒送去。」
雨一副不勝欣喜的樣子,國公夫人掩嘴笑道:「都送去?別讀個女秀才出來!」
護國公道:「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語兒將來的路還遠,既好學,多讀一些也無妨。」
護國公年輕的時候行軍打仗,並未讀過什麼書,後來得了軍功,卻也一直未被太。祖爺重用,很是鬱鬱寡歡,這才體會出讀書的重要性,開始發奮苦讀。直到姐姐做了太后之後,開始重用他,原本朝堂之上都很不服氣他這個「太后外戚」,可他卻真的拿出了真本事,協助皇帝治理朝堂,並教導了兩個兒子,居高位而不庸,一下子便堵住了悠悠之口。再加上護國公雖是帶兵出身,兩個兒子卻分毫也不沾染兵權,更是讓皇帝十分放心。
雨倒是真的高興,既遂了她的心意,又可以替聞人語討好這個爺爺,何樂不為?可最高興的還是喬氏,見女兒轉了性,又得了爺爺的賞賜,她激動得不知怎麼才好,雙眼直放光。喬氏娘家門楣並不算高,當年聞人氏還未受重用之時,她與聞人哲倒也算門當戶對,後來太后大力扶持外戚,把喬氏的父親也進了侯爵,世人談起,多對她羨慕不已,但她非常明白,此生自己娘家的興衰也須得仰仗夫家了,於是便更盼望著兒女出息,將來可以讓自己穩坐國公夫人的位置。
回去的路上,喬氏一個勁兒地誇讚女兒:「長大了,開竅了,阿彌陀佛,真是菩薩保佑,娘這下可以放心了……」
雨微笑地聽著,忽地前面岔路轉出兩個長得幾乎一模一樣的少年,他們長得極像何姨娘,雖然年紀還小,但已能看出俊秀的容顏,他倆看見喬氏,忙行禮道:「給母親請安。」身後跟著的下人也跪了下來。
喬氏斂了方才的笑容,換上一副和藹而疏離的微笑讓他們起來,這便是何姨娘的那一對雙胞胎了,雨略福了福身:「二哥、三哥好。」
聞人諍和聞人誥回禮道:「妹妹好。」
喬氏問:「諍兒誥兒這是要去哪裡?」
聞人諍說:「回母親的話,我和弟弟正要去給爺爺奶奶請安。」
喬氏點頭道:「好,那便快去吧。」
聞人諍和聞人誥站到一邊給喬氏和雨讓路,雨走過時,側頭望了望他們,也不知是他們當中的誰,忽地想張嘴跟雨說話,卻被另外一個拉了拉,便沒有說出口。他們兄弟倆長的太像,連衣服都穿的一樣,實在難以區分,雨好奇地回頭又看了一眼他們,那兄弟二人也正看著她,雨實在不解,也只得隨著母親走遠了。
直到回了屋,喬氏關上門,才對雨說:「那兩兄弟整日地找你玩耍,也不知安的什麼心,明知道你身子不能吹風,還總拉著你去院子里瘋玩,如今你身子剛好,天氣又冷,別再理他們了,再要來找你,只找借口推了去。」
雨點頭應是,心裡默默想著,聞人諍和聞人誥只比聞人語大一歲,大概是這府里年紀最相仿的孩子了,只不過隔著嫡庶這層關係,怕是沒有那麼多的兄妹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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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便是除夕,一大早喬氏便張羅著忙去了,雨無所事事,練功之後,便在房裡看書。因想著晚上要守歲,雨午後特意多睡了一會兒,醒了之後,時間已經不早了,丫鬟們忙不迭地伺候著她換衣,梳妝。穿的是新制的冬裝,大紅色的,象徵著新年的喜慶。臉上少不得要擦些脂粉,雨不太習慣,只吩咐她們少抹一些,聞人詣掀開門帘進來,見雨還未打扮好,便在一旁坐著等她,一邊喝茶,一邊與她閑聊。
雨很樂意跟聞人詣聊天,問的多是書里一些看不太明白的地方,聞人詣也耐心地一一為她講解,直到喬氏身邊的大丫頭春桃來催促,他倆這才一同去了護國公府的正堂。除夕之夜,闔家團聚,除了出嫁的安王妃,所有人都要來吃團圓飯,護國公、國公夫人、聞人哲、喬氏四人坐在主桌,護國公的妾侍坐了一桌,聞人哲的妾侍也坐了一桌,剩下聞人語這些小輩們坐在另外一桌,最小的弟弟聞人諏不滿周歲,還不會走路,便由奶娘抱著跟他們坐在一起。
護國公心情很好,簡單說了幾句,大家一起敬了酒,便叫了開席,幾個丫頭忙著上菜,每桌都上了十幾碟的小菜,看著十分精緻。聞人詣夾了一塊糯米糖藕給雨道:「你的最愛,少吃點,容易積食。」
剛滿四歲的聞人諶鬧著說:「大哥,我也要。」聞人詣也笑眯眯地給他夾了一塊。
雙胞胎兄弟坐在雨的左邊,其中一人歪過頭對雨說:「妹妹,你的身子好多了吧?」
雨點點頭:「好得差不多了。」
他見雨一直盯著他們看,笑了笑說:「你不會又分不出來我們倆了吧?」
雨微笑著沒有說話,另一個兄弟說:「妹妹可是除了娘以外最能認出我們的人,連爹有時候都會喊錯,可妹妹絕不會。」
雨緊張起來,想了想道:「我這次生病之後,總覺得頭暈,有些事情也記不大清楚了。」
聞人詣也說:「是啊,妹妹這次病來得十分兇險,娘給我的信上說妹妹幾乎是九死一生,我都嚇了一跳,原本還想在老師那裡再待上幾天,也早早提前回來了,還好有驚無險。」
兄弟兩人對看一眼,眼神有些閃爍,雨捕捉到這個奇怪的神情,暗暗上了心。其中一人對雨說:「我們一直說要來看看你,可母親總說你需要靜養,一直也不敢去打擾你。」
雨道:「二哥三哥有心了,我確實病得昏昏沉沉的,什麼也不知道,不過如今已經大好了。」
坐在雨身旁的那個轉過臉來,指著自己的左眉笑看著雨道:「身子看著是好了,可精神好像還沒恢復過來,你不會連這個都忘了吧?小時候咱倆一塊兒玩耍的時候,我摔了一跤,便留下了這個小疤,你從此就說,有疤的是二哥,沒疤的是三哥,爺爺還總說,你是為了區分我和三弟,特意給我留的疤呢!」
雨細細看去,聞人諍的左眉上方果真有一個肉色的小疤痕,只是不細看卻看不出來,雨笑著說:「我想起來了,是這麼回事。」
聞人諶探著身子好奇地來看,拍手笑著學舌:「有疤的是二哥,沒疤的是三哥!」
小弟弟聞人諏也來湊熱鬧,沖著聞人諶的碗啊啊直叫,奶娘賠笑說:「小少爺怕是饞了呢!」忙低下頭去哄,「小少爺,您可不能吃那個,這牙才冒了這麼點尖尖呢!」
聞人諏生氣地用手拍著桌子,逗得大家哈哈大笑,奶娘沒辦法,只得說:「好吧好吧,只舔一口,可不能咬呀!」說著,夾了一塊糯米糖藕送到他的嘴邊,聞人諏伸出小舌頭舔了兩口,露出滿足的笑容,又惹得大家一陣鬨笑。
護國公見小輩們這桌笑得熱鬧,不覺也含了絲笑,問道:「你們在笑什麼?」
聞人詣站起身回話:「爺爺,是諏弟弟看見糯米糖藕饞了,張著嘴要舔呢。」
奶娘很有眼色地把聞人諏抱了上來,護國公笑著伸手接過,也夾了一塊糯米糖藕逗他,聞人諏一把含住,大口吸允,逗得一桌子人都笑了起來。
喬氏瞟了一眼何姨娘的神色,只見她神情有些緊張,一直盯著主桌看,微微一笑道:「諏兒是咱們護國公府的小少爺,田氏有功,可這位份卻一直沒抬上來,如今諏兒也快滿周歲了,爺不如賞個恩惠,進為姨娘吧。」
聞人哲看著小兒子,本就心情愉悅,又抬眼看了看護國公和國公夫人,見他倆都沒有反對,只一味逗著聞人諏玩,便帶著絲笑意說:「夫人做主便可。」
田氏原是何姨娘院子里一個洒掃的小奴婢,雖出生極低,可長得卻很有幾分顏色,何姨娘坐月子時不方便伺候聞人哲,便讓她鑽了空子。之後的幾年裡,何姨娘對她處處打壓,一直是以通房的身份住在何姨娘的院子里,過得連奴婢都不如,兩年前,她抓住了機會纏住了世子,還有了身孕,這才進了侍妾,獨自開了院子居住。何姨娘早就對她恨的牙痒痒,也不知吹了多少枕頭風,才沒讓聞人哲給她進姨娘的位份,可如今,喬氏輕巧巧的一句話,洒掃小奴就變成了和她一樣的身份。
田氏驟然得了恩寵,喜極而泣,忙上來磕頭謝恩,何姨娘氣得臉都白了,但也少不得跟著旁人一起向她恭喜。
笑了一陣,奶娘將聞人諏抱了下去餵奶,丫鬟們也撤了小菜,將一盤盤的熱菜端了上來。雨一邊吃著菜,一邊想,抬個姨娘對喬氏來說不算什麼,可卻是一步最好的制約住何姨娘的棋,喬氏平日在兒女們面前,倒是一個慈母的形象,卻也並不是一點心機都沒有,而她的女兒則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想到安王妃,雨的眼神黯了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