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十一)
吃罷年夜飯,一大家子人隨著護國公來到了庭院之內,早有下人在遠處備下了煙花,待護國公和國公夫人落座后,便開始燃放。絢爛的煙花在空中綻放,一時間機燈朗達,花火爭明,流星上飛,地鼠旁竄,所有人都仰著脖子,看得目不轉睛,雨凝視著一閃一閃的天空,眼睛泛酸。
三年來,每一個除夕,她都是和安王在宮中度過的,皇宮之內燃放的煙花,比護國公府的更加絢爛,安王總是陪在皇後身邊,雨站在稍遠一些的位置,當她從漫天的煙花中收回目光時,總能發現安王正含著一絲笑意望著自己。
回府的馬車上,雨問他:「殿下怎麼不喜歡看煙花?」
李泓卻摟緊了她,笑著道:「我看的人比煙花更加美麗。」
天空重歸黑暗,人們說說笑笑地離去,雨卻依然站在原地,煙花再美,也只有一瞬,就好像她與安王。今晚皇宮的煙花一定絢麗奪目,曾經,雨只能隱藏在人群中,默默地仰望著他,而安王妃卻能正大光明地站在他的身旁,攜手看這漫天彩光。
聞人詣看著雨的神色不對,奇怪地問:「妹妹,怎麼了?」
雨回過神來,忙露了個笑容:「沒什麼,我們回去吧。」
一大家子人一起守歲,說有趣也有趣,說無聊也無聊,後院女人們的聊天,看似是閑聊,卻句句都打著機鋒,聞人詣和聞人諍在一旁下棋,聞人誥站在旁邊看,護國公和聞人哲說著一些朝堂之上的事,雨本有心想聽一聽,卻一直被聞人諶纏著玩花燈,雨想了想,現在的聞人語也不過是一個十二歲的小女孩,若是對這些沒了興趣,反而容易惹人懷疑,只好也耐下性子來陪著他玩。
護國公和聞人哲的談話時不時有些字眼落在了雨的耳朵里,皇后如何如何,安王如何如何,雨心生一計,對著聞人諶說:「我們來玩躲貓貓吧!」
聞人諶拍著手說:「好呀好呀!」
雨用帕子去蒙他的眼睛:「你不許偷看,從一數到百,再來找我!」
聞人諶乖乖地蒙著眼睛,趴在丫頭的懷裡認認真真地開始數起來,雨繞到護國公和聞人哲的後面,躲在了屏風之後。
只聽見聞人哲說:「父親,皇上命您親自教導齊王,究竟是什麼意思?」
護國公輕笑了一聲:「皇上的意思?枕頭風吹過來,是誰的意思還說不準吧!」
聞人哲有些吃驚:「蓉貴妃?這……這不太可能吧?」
「你以為詩兒嫁了安王,我們就得跟皇后一系捆綁在一起共榮辱了么?蓉貴妃才不會在乎這些,你要記住,我們不是皇后外戚,而是太后外戚,蓉貴妃絕不會因為詩兒和安王的婚事就放棄拉攏我們。」
聞人哲靜默了片刻才說:「太后一向不喜蓉貴妃。」
護國公喝了口茶:「正是如此,她才會有此一招,太后可以不喜歡她,卻不能不喜歡齊王,因為齊王是我教導出來的,如果太后不喜,便是連我一起貶低了。其實我還能教齊王什麼?他今年已滿十四,該學的都已在上書房學了,再過一年便要上朝旁聽,不過是在我這裡走個過場罷了。」
「果然好手段!如今只見晉王與安王爭得厲害,可齊王也已經漸漸成長起來了,再得父親親自教導,幾年後,怕是就能和兩個哥哥一爭天下了。父親,依您之見,皇上究竟偏愛哪位皇子更多一些?」
「偏愛談不上,只怕是皇上自己也在觀望,然而依我看來,晉王貪功冒進,成不了大氣候,看著似乎處處壓安王一頭,可你細想,安王何曾真正被他打壓下去過?只是暫不與他計較罷了。倒是齊王,我只見過他幾次,只覺得很是沉穩,來日方長,且看著吧,只怕皇上要我教導他,是動了將來讓他帶兵的意思。」
聞人哲搖搖頭:「三個哥哥都要拼得你死我活了,長春宮的那位還是深居簡出么?」
護國公沉吟了片刻道:「這個凌妃當真是讓人看不透,按說在蓉貴妃的鐵腕下,能沾了皇上雨露還誕下子嗣的,絕不是泛泛之輩,可自魏王出生之後,她就再沒跨出長春宮一步。此人只有兩種可能,一種是太沒有心計,一心只想避世,另一種么,就絕對不容小覷了。」
聞人哲笑著說:「不過魏王還小,正如父親所說,來日方長,且行且看,只不過,如今詩兒既嫁了安王,朝堂之上,還是要多為安王考慮才是。」
護國公撇了他一眼:「為安王效力自是不假,只不過……難道你就只會有一個女婿么?」
聞人哲一驚:「父親是說語兒?可語兒才十二歲……」
「十二歲?齊王也才十四,你覺得語兒配他委屈?」
聞人哲有些訕訕,半晌后才道:「我原本以為,父親會讓語兒給安王做側妃。」
護國公咳嗽了一聲,壓低了聲音道:「若皇上將來封了安王做太子,語兒自然要給他做側妃,若沒有……」
聞人諶奶聲奶氣地打斷了爺爺和父親的談話:「爺爺,爹,你們看見二姐了嗎?」
聞人哲哄道:「諶兒乖,別處玩去,爹和爺爺說話呢。」
聞人諶不依:「丫頭說,看見二姐往這裡來了!」
雨一聽,忙從屏風后鑽進了一個桌子下面,聞人哲站起身來四下看了看,看見桌子下露出的衣裙,便指著桌子對聞人諶道:「姐姐在那裡,快尋去吧!」
聞人諶搖搖晃晃地跑過來,趴在地上一看,高興地直拍手:「找到了!找到了!找到二姐了!」
雨從桌子下鑽出來,聞人諶一把抱住她:「二姐,我們不玩躲貓貓了,再玩別的去吧。」
「好啊!」雨笑眯眯地答應了,回頭一看,聞人哲又和護國公低聲談論了起來,她抓著聞人諶胳膊的手不覺用了幾分力。
聞人諶吃痛,叫了起來:「二姐,二姐,你弄疼我了!」
雨忙鬆開手,安撫了他一下,拉著他到一旁坐下,迎春拿了一根用五種顏色的線搓成的繩子過來,雨讓迎春教聞人諶翻花繩,立刻把他吸引住了。雨凝視著不遠處明亮的燈光下相談正歡的護國公和聞人哲,嘴角浮起一絲冷笑。
護國公的如意算盤真可謂滴水不漏,若皇上封了安王做太子,聞人語嫁與他做側妃,將來登基之後也必得是貴妃,聞人家一后一妃,無論哪個誕下皇子繼位,都可讓他們永享榮華富貴。如若安王沒有做太子,那麼聞人語就會嫁給齊王,至於魏王,多半也會在太后的授意下娶了聞人啓的女兒,誰登基都一樣,聞人家必出一后。
只不過,在這個完美無缺的計劃里,護國公只算漏了一點,那就是如今的聞人語,已不再是從前的聞人語了,絕不會亦步亦趨地跟隨著她姐姐的步伐,做她姐姐的後備。
安王妃對安王很重要,娶了她,就離得到那個皇位近了一大步,那麼,假如她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妹妹呢?
雨假裝睏倦靠在椅背上,陷入了深深的沉思當中。
門外響起了炮仗的聲音,已經睡熟了聞人諶被驚醒,躲在母親姜姨娘的懷中揉著眼睛,姜姨娘柔聲哄著:「新年到了,快給爺爺奶奶磕頭吧!」
幾個小輩們一起上前,給護國公和國公夫人磕頭,睡得正香的聞人諏也由奶娘抱著一起跪在下方。護國公給每人都發了紅包,大家都互相口道吉祥,各自散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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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晚上睡得很遲,但第二日到了卯時,雨還是起來練功了,辰時她推開房門,守夜的白芨從外間的炕旁爬起來,精神不濟地道:「二小姐這樣早就醒了?」話還沒說完,就掩嘴打了個哈欠。
雨說:「你下去睡會兒吧。」
白芨忙說:「要不要奴婢先伺候二小姐洗漱更衣?」
「不了,我還要再躺一會兒,你下去睡吧。」
白芨這才行了個禮,忙不迭地回去補眠了。雨回到房間,自己打了水洗漱,梳頭穿衣,做得很是暢快,就像又回到了以前,她披上斗篷,又拿了暖手爐,才信步走到了院子里。從前雨是很不怕冷的,可如今這個身子卻一點風都經不起,可就算如此,她也很想要這俱身體,只有這個身子,才能幫她實現她想要的一切。
聞人詣住的院子與雨的木槿軒毗鄰,剛走出木槿軒的門,雨就聽見隔壁傳來的呼喝之聲,她輕輕將聞人詣的院門推開一道縫,只見聞人詣正穿著單衣在院內練武,她很是驚訝,這個哥哥看上去文文弱弱,卻沒想到打起拳來自有一股子狠勁。只不過他是初學,又不是很得要領,一套長拳打完,已是氣喘吁吁。
聞人詣擦了擦汗,轉過身來,看見站在門口的雨,驚奇地說:「妹妹,你怎麼起來了?」
雨走了進來,笑著說:「睡不著了,出來走走。」
「也不怕著涼,快進來吧!」聞人詣拉著雨走進了內堂,讓她在碳火盆旁坐下,自己倒了杯水,一氣喝了。
雨問:「哥哥,你從何時開始練拳的?」
聞人詣在她身旁坐下,搖搖頭說:「沒有很久!你別跟娘說,其實去年我也生了一場病,染了風寒,倒不嚴重,怕娘擔心,所以沒讓通知府里,身子好了之後,我總覺得腳下有些虛,便想著要強身健體,後來在老師的書房內找到一本拳譜,便照著練了。」
雨點點頭,想了想說:「我看書上說,欲速則不達,我想,練武只怕也是一樣的道理,哥哥既是初練,是不是應該循序漸進,按照拳譜的順序,把動作練熟之後再練下一個,而且我看哥哥方才練拳之時,很是用力,只怕初練之時,不要用這樣大的力呢。」
聞人詣愣了一會兒,點頭道:「是這個道理,我太著急了,只想著一次便打完一整套,有些動作怕是根本不到位,用起力來也是力不從心,妹妹,你真是越來越聰慧了。」
雨笑了笑:「哥哥說笑了,我只想著書上的話,隨便說說罷了,只不過,書上也說了,學貴以恆,功成於勤,哥哥既要強身,還要堅持下去才是。」
「那是自然!冬練三九,夏練三伏,這道理我懂!」聞人詣笑起來,「以前大姐也常常對我說,學貴以恆,功成於勤,叫我勉力讀書,如今她出嫁了,換你來念叨了。」
雨微笑著,沒有接話,聞人詣問:「你用過飯了么?」
雨搖頭道:「還沒有,不知娘是否會過來跟我一起用飯。」
聞人詣揮了揮手:「你在這裡跟我一起用吧,娘今日怕是比昨日還忙,明日大姐和姐夫新婚第一次歸寧,她有許多要準備的,你也知道,咱們的姐夫可是王爺!」
雨怔了半晌,只覺得腦海一片空白,茫然地問道:「歸寧?」
聞人詣伸手敲了下她的腦門:「對啊,你是不是過糊塗了,明日可是初二,姐姐要和安王一起回娘家呢!」他看著雨一副獃獃愣愣的樣子,搖了搖頭道:「罷了罷了,看你一副沒睡醒的模樣,在這裡等我一會兒吧,我換套衣衫陪你一起用飯。」
聞人詣掀起門帘走了出去,只留雨一個人錯愕地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