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十九)
不多會兒,一個明眸皓齒聘聘婷婷的少女走了進來,雨並不是第一次見長公主李瀛,卻是第一次這麼近距離地看她,她雖與齊王李浲是雙胞胎,可長得卻並不怎麼相像,李浲長得很似蓉貴妃,李瀛卻長得像皇上,眉眼間透著英氣,只白皙的皮膚與蓉貴妃如出一轍。李瀛跪下向太後行了大禮,太后淡淡笑著讓她起來,可全然沒有了之前看見雨時的那般熱情。喬氏和雨站在一側,向李瀛行禮,李瀛拿眼好奇地打量著雨,回了一禮道:「見過世子夫人,這位是……」
喬氏道:「回長公主殿下,這是妾身的小女兒。」
李瀛笑著上前一步,親熱地拉起了雨的手:「原來是語妹妹,這麼多年竟是第一次見呢。」
雨低頭道:「讓長公主殿下見笑了,我從前身子一向不好,進宮也少,是以一直沒有給殿下請安過。」
李瀛搖搖頭:「不用這麼見外,身子是最要緊的,是什麼病?如今可痊癒了么?」
「不過就是身子弱罷了,也不是什麼大病,謝殿下關心,如今已經好了。」
李瀛笑道:「這便好。」
雨雖曾見過李瀛幾次,但卻不知李瀛竟是這樣健談活潑的性子,太后對她的態度說不上好,也說不上不好,總有幾分淡淡的疏離,可李瀛卻渾然不覺,自與大家說的開心,關懷太后的身體。聊了約莫半個時辰之後,太後身旁的嬤嬤提醒太后該喝葯了,喬氏、雨和李瀛一起站起身來,太後點點頭道:「哀家要進去了,你們也都散了吧。」
三人向太後行禮告退,退至殿外,李瀛拉著雨道:「語妹妹對宮裡還不熟悉,孤領你四處轉轉可好?」
雨抱歉地說:「殿下盛意,我求之不得呢,只是昨日皇後娘娘就派人傳下話來,要我和娘去昭陽宮中用午膳,眼下時間怕是不夠了。」
李瀛點點頭:「原是該如此,是孤考慮不周了。」
雨看了一眼喬氏,喬氏暗暗使了個眼色,雨忙說:「殿下一片好意,怎會是思慮不周,只是眼下時間不湊巧罷了,午後我和娘要去蓬萊宮拜見貴妃娘娘,不知殿下午睡后可有空閑?」
李瀛笑了起來:「那自然好,如此,孤就在蓬萊宮等你了。」
與李瀛分別後,雨若有所思地對喬氏說:「長公主的性子當真不錯呢。」
喬氏說:「也沒見她對詩兒如同對你這般親熱過,只怕也是蓉貴妃叮囑過了。」
「姐姐畢竟年長她三歲,也玩不到一起。」雨想了想,又說,「我倒能看出,公主不得太后歡心。」
「不是公主不得太后歡心,而是蓉貴妃不得,公主到底是皇上的血脈,是太后的親孫女,你是沒見過太后對蓉貴妃的樣子,見了之後只怕就會覺得太后對公主已經很好了。不過皇上對這唯一的女兒卻是寶貝的緊,簡直是百依百順,若不是這樣,以蓉貴妃的心機,公主怎會養得這一副明快活潑的性子?」
雨笑了笑,壓低了聲音道:「太后再不喜,也架不住皇上喜愛,這宮中終究還是以皇上的喜好為尊的。」
喬氏說:「如今公主既對你示好,你多和她走動走動也無妨,若你和公主成為了閨中密友,對你爹,你哥哥也是大大的有益。」雨點頭應是。
說話間,兩人已來到了昭陽宮前,再次踏進這個雨在宮中最熟悉的地方,霎那間她竟微微有些暈眩。皇后是太后的表侄女,她的母親是太后和護國公的表姐,當年若非護國公沒有女兒,這皇后之位想也輪不到她。在皇上登基之前,她母家的門楣並不算高,可爹爹卻是三朝元老承恩公,輪資歷尚在護國公之上,是以入了太后的青眼。她母親本是妾室,為了讓女兒入宮,便成了「繼室」,皇后也由庶女變為了嫡女,至於承恩公的原配是如何「病逝」的,自是諱莫如深。皇后今年三十有餘,性子說好聽了是溫柔嫻靜,說難聽了就是懦弱無能,否則也不會被蓉貴妃獨霸後宮這麼多年。
聽見通報之後,皇后親自迎了出來,以表示對親家母的看重,喬氏喜不自勝,忙和雨跪下行禮。待起身後,一個嬌俏的身影便迎了上來,聲音中帶著無限的欣喜:「娘,妹妹!」
雨錯愕地抬起頭,只看見安王妃一張笑意吟吟的臉,喬氏驚喜地說:「詩——王妃,您怎麼在這裡?」
安王妃嬌笑著說:「知道娘和妹妹今日要來給母后請安,我們一早便進宮了呢。」
雨瞬間一滯,眼睛瞟向皇後身后那一抹明黃色的皇子官服,安王淡笑著向她們點頭示意,眼神落在雨的身上,不由得也停滯了幾分。喬氏忙行禮下去,雨反應過來,也跟著行禮,心頭卻漫起一絲絲的苦澀。
安王妃扶起了喬氏和雨,皇后笑著說:「都是一家人,就別拘著禮了,來,都進來坐吧。」
皇后與喬氏閑話著家常,安王妃陪著她們說說笑笑,氣氛甚是融洽,安王嘴角雖帶著笑意,可眼神卻有些遊離,神情依然帶著一絲淡淡的哀傷。雨偷偷打量著他的神情,他在想些什麼呢?雨順著安王的眼神看去,落在牆角的那一尊龍鳳牡丹落地花瓶上,腦海中瞬間彷彿被炸裂開了一般。
那年她隨安王進宮,彼時皇后午睡剛醒,正在裡間穿衣梳妝,宮女們都在屋內服侍皇后,她陪著安王就站在這個花瓶旁邊等候,見房內一時無人,安王忽地俯身偷親了她一下,雨嚇得當場呆住,臉瞬間就紅透了。隨後,安王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照常給皇后請安,皇后瞥見雨,奇怪地問了一句:「為何臉這樣紅?」
雨結結巴巴地說:「回娘娘,因……因屋內太熱,奴婢,奴婢怕熱。」
安王的眼裡閃過促狹的笑容,他微微側過身,掩藏著忍俊不禁的神情,皇后「哦」了一聲才吩咐道:「熱就去外面候著吧。」雨這才窘迫著謝恩退出。
往事歷歷在目,雨不由得心神俱亂,他為何還會眼帶哀傷地望著這裡?他在回憶他們曾經的過往嗎?原來他還記得自己,原來他不曾忘記自己,原來他還會為自己傷心……
雨沉浸在自己的思緒當中,連皇后的問話也未曾聽見,直到安王妃連喚了幾聲之後才驚醒過來,只見在座四人都正奇怪地望著自己,雨靜了靜心神,低頭道:「娘娘見諒,語兒方才有些走神了。」
皇后笑著說:「不怪你,怕是本宮這香的緣故,本宮的頭風時有發作,時常點這安神香來舒緩一二,尋常人聞了卻容易瞌睡呢。」說罷便吩咐宮女將香爐撤去。
安王妃擔憂地說:「母后的頭風還是經常發作嗎?上回從民間求的偏方可有些作用?」
皇后笑著點頭:「那方子太醫院看過後就給本宮用了,確實好了許多,這幾日發作得也少,難為你一片孝心。」
安王妃也笑著說:「兒臣可不敢居功,平日在王府里鮮有出門的時候,這方子是還是娘在民間尋來的。」
喬氏有些不好意思地說:「語兒從前身子一直不好,妾身也為她在民間四處尋醫問葯,是以知道不少醫術高超的醫師,上回王妃說娘娘時常被頭風折磨,問妾身可能從民間尋些偏方來一試,減輕娘娘的痛楚,世子爺還斥責她不知輕重,豈能讓那些赤腳醫生醫治娘娘鳳體?可妾身卻覺得不盡然,自古以來有名的醫師,全是遊歷民間看盡疑難雜症者,宮裡的太醫雖好,可論經驗、論病人之廣,卻是不如民間醫師許多。再者,給娘娘開出這俱偏方的醫師,正是將語兒的身體治癒的那一位,妾身又請了一些醫師看過這個方子,均無異議后才敢交給王妃讓她獻給娘娘的。」
皇后道:「原來如此,這方子竟出自神醫之手,看來本宮治癒有望了。」
安王起身向喬氏斂了一禮:「多謝岳母費心。」
喬氏忙回禮:「何敢當此大禮?這都是妾身該做的。」
皇后笑道:「泓兒既喚你做岳母,受了這一禮也無妨,咱們天家雖然規矩禮法森嚴,可也終歸要講人情,女婿向岳母行禮乃天經地義,親家母,快安坐著吧。」
皇后的一言讓大家一齊笑了起來,安王坐下后,看著安王妃點了點頭道:「你費心了。」
安王妃臉頰一紅,羞赧道:「殿下言重了,孝敬母后是臣妾分內之事。」
雨低下了頭,這樣一幅其樂融融的畫面似乎和自己全無關係,她就像是多餘的那一個,橫插在他們的中間,只好用沉默來遮掩自己的存在,她依然為方才安王的眼神所震驚著,他還在想著自己嗎?還記得他們曾經所經歷的那一切嗎……
皇后見雨有些無精打採的,便笑著對她說:「語兒這會子怕是餓了吧,再過一會兒就能用膳了,你們今日可是有口服了,今兒早上御膳房剛送來了今冬的最後一網螃蟹,本宮已命廚房準備了,今日吃過以後,想要再次吃上,就得等上大半年了。」
雨強裝出很有興趣的樣子:「這個日子竟然還能吃到螃蟹,也只能是在皇後娘娘這裡才能享到的口福了!」
安王妃笑的跌打:「你這丫頭,在娘娘這裡一直無精打采,提到吃的才來了精神!」
雨勉強地笑著:「姐姐一會兒也要多吃一些啊!」
喬氏輕拍了下她的手:「要叫王妃!」
皇后笑著擺手:「無妨無妨,今日咱們只敘天倫,不講君臣。」
安王妃的神情變得有些古怪,她羞澀地低下頭,支支吾吾地說:「你自己多吃就好了,我就……就不吃了。」
雨實在懶得搭理她的這種小伎倆,不知又想耍什麼花樣,卻又少不得要問一句:「為什麼?」
安王妃抬眼瞅了瞅安王,欲言又止,安王也不解地看著她,皇后問道:「詩兒,怎麼了,是不愛吃螃蟹嗎?」
安王妃又看了看安王,這才紅著臉,小聲地說:「回母后,並非兒臣不喜吃蟹,而是不能吃,兒臣……已有了身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