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二十)
昭陽宮的整個內殿中一度沉默了片刻,最先反應過來的是皇后,她霍地一下站起,拉起了安王妃的手,眼裡是藏也藏不住的驚喜:「詩兒,可是當真有了身孕?」
安王妃嬌羞地說:「回母后的話,這些日子身子一直有些不爽,昨日便叫了太醫來瞧,是王府的趙太醫說的,兒臣想,太醫說是,便應該是了吧。」
喬氏也跟著反應過來,激動得熱淚盈眶,又不好表露太過,只關切地看著安王妃道:「多長時間了?」
安王妃笑著說:「太醫說,才一個多月。」
皇后道:「你這孩子,有了身孕也不早說,一個多月可是最不安穩的時候,萬事都要小心。」說罷忙喚宮女拿讓軟墊來給安王妃靠著,茶也換成了新鮮的果茶。
雨從震驚中慢慢恢復過來,胸口一陣鑽心的疼痛,好像被利箭射穿了一般,可裡面全是空的,絲毫看不見鮮血,她強撐著笑容道:「姐姐,姐夫,恭喜你們了。」
安王這才像是回過神來一般,嘴角竟然有一絲苦笑,眼裡內疚的神情一閃而過,安王看著安王妃,神情複雜地道:「昨日才得知的?」
安王妃一臉不安地道:「是呢,昨日殿下回來的遲,一回來便早早歇息了,臣妾沒敢打攪殿下,便未曾先告知殿下,是臣妾的不是,還請殿下恕罪。」
安王溫和地道:「不是你的錯。」
皇后板起臉道:「泓兒,這便是你的不是了,自己的嫡妻,又是新婚,要多關心才是。」
安王妃忙跪了下來,皇后正要去扶,安王妃卻執意跪著道:「母后千萬莫要誤會殿下,殿下待兒臣極好,只是昨晚殿下赴宴回來的遲,又喝了些酒,兒臣不忍打擾殿下休息,適才沒有告訴殿下。本想著今日回去之後再給殿下一個驚喜,可聽到母后說要吃蟹,因昨日太醫叮囑過不可吃生冷之物,這才實情相告,求母后千萬不要怪罪殿下。」
皇后說:「好好好,本宮誤會泓兒了,快起來吧,瞧你的這樣子,比誤會了自己還著急,要本宮說什麼好呢?」
安王妃這才紅著臉笑著起身,皇后又叮囑:「日後不許再動不動就下跪了,千萬要小心自己的肚子,這可是泓兒的嫡長子,皇上和本宮的嫡孫呢。」
安王微笑地看著安王妃:「要當心身子。」
安王妃低下頭,輕聲道:「是,臣妾遵命。」
皇后問:「可有什麼想吃的?覺得哪裡不適呢?」
安王妃說:「回母后的話,並沒有什麼特別想吃的,身子……倒也不算是不適,只是時常犯困,有些泛懶。」
皇后笑著說:「是了是了,本宮當年懷著泓兒時,也總是犯困犯懶,到底是父子,果然是一個脾性!」
喬氏激動得不知怎麼辦才好,只會看著安王妃笑,半晌后才平靜了下來,絮絮地囑咐著安王妃要注意的事項,皇后聽著高興,也說起自己懷孕時,太醫叮囑過的事情。雨只得強撐起笑容,裝著滿心為姐姐歡喜的模樣,心頭卻越來越冷,一個多月?好個一個多月!她「死」了也不過才三個月而已,那便是她「死」了一個多月後,安王便與別的女人有了孩子。這真是天大的笑話,就在剛剛那一瞬間,她還以為他依然思念著自己,可轉眼,現實又狠狠打了她一掌,打得她眼冒金星,徹底掉入了無底深淵。
接著皇后又招來了太醫院的院首,老太醫給安王妃搭了脈,表示王妃初胎安好,一切正常之後,皇后和喬氏才放下心來。皇后喜笑顏開,重賞了太醫,又命太醫院指派專人去王府專門照顧安王妃養胎,更是賞賜了一大堆東西。安王妃不安地說:「其實王府里什麼都不缺,母后又賞了兒臣這許多東西,怕是要擺不下了呢。」
皇后笑道:「傻孩子,本宮賞的這些算什麼,回頭陛下和太後娘娘賞下的東西還要更多呢,待你平安生下王子,只怕是接賞接的手都要軟了。」
滿屋子的歡聲笑語,這一切似乎和雨並沒有關係,雨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吃完這一頓午膳的,再鮮美的食物彷彿都食不知味,可她還得強撐著笑容,麻木地目睹著這一切。
因要參加晚宴,安王和安王妃都要留在昭陽宮午睡,皇后命人將最好的東廂房收拾出來給安王和安王妃休息,又將西廂房和聽竹軒收拾一新給喬氏和雨休息。午後的昭陽宮十分安靜,安靜得似乎聽不見一點聲音,雨睡不著,便推門出去走走。聽竹軒處於昭陽宮的後殿,緊挨著那一大片茂密的竹林,在這萬物蕭條的冬季,唯有竹子依舊挺拔長青,雨流連在竹林里,木然地在假山中穿梭著,走得累了,便靠在假山的石頭上,腦海中思緒萬千,像是再也無法撐下去了一般,胸口驟然一痛,喉頭間竟然漫起了一絲腥甜。這具身體本就是體弱多病,根本承受不住她方才那驟然間的過度傷心,她用手帕擦了擦嘴角,殷紅的鮮血在潔白的絹帕上顯得觸目驚心,她漠然地望著那些鮮血,一動也沒有動。
身旁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雨感到有什麼人在向她靠近,可她懶得抬頭去看,也懶得搭理,她默默收起了絹帕,閉上了雙眼,直到感到有一個人影立在她的面前。雨睜開雙眼,只見一個少年正站在正前方,他身形如玉,面容俊秀耀眼,氣度暖如春風,可眼裡卻帶著一絲冷漠,還有一絲探究,上下打量著她,此時陽光正好,少年遮住了太陽,萬丈光芒從他身子的兩側照在雨的身上,雨一時晃眼,片刻后,才認出這個少年正是齊王李浲。
她知道自己應該請安的,可不知為什麼,就是一動也不想動,她又閉上了雙眼,一言不發。李浲看了她半晌,忽地問道:「你在傷心嗎?」
雨笑著睜眼看了看他,低聲道:「你怎麼看出我在傷心呢?」
李浲說:「你滿臉都寫著呢,這裡只有你我二人,你若是傷心,就不必強撐著笑容笑給我看了。」
雨有些奇怪地問:「你認識我?」
李浲歪著頭看著她:「你不記得我了么?」
雨心中一驚,這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聞人語怎麼會和齊王是舊相識?可她也不知道他們在何時見過,一時想不出該如何回答。李浲忽地一笑,帶著一絲不羈:「我自然認識你,一個傷心的人。」
雨啞然失笑,又自嘲地點了點頭,沉默了會兒才說:「倒不是笑給你看的,而是哭不出來,既然哭不出,又為何不笑呢?」
「既然哭不出,為何不笑?」李浲喃喃地重複著她的話,像是在思考一般,他眼底的冷漠散去,在雨的身邊撿了塊石頭坐下道:「你怎麼不向我請安?」
「我是一個傷心的人,人在傷心的時候,可以做任何有悖常理的事不是嗎?」
李浲笑了起來:「確實是這樣!我傷心的時候,也做過許多有悖常理的事,傷心,的確是一個放縱自己的好借口。」
雨饒有興味地看著他:「你也會傷心?」
李浲深深地看著她,雨被他看得心中有些發毛,李浲這才說:「我為什麼不會傷心?我也是人,也有心,自然就會有傷心。」頓了頓,他又道,「反正我也沒有什麼事,就在這裡陪陪你吧,傷心的時候,若是有人相陪,也可以幫你分擔一些痛苦。」
雨仰望著天空,滿眼都是像大海一般澄凈的藍,幾片白雲隨著風的方向緩緩移動著,陽光雖正濃烈,卻並沒有夏日那般炎熱刺眼,更像是一雙溫柔的手,輕輕撫摸著她身體。雨沒有說話,真的可以有人分擔她的痛苦嗎?那痛苦已經深深種在了她的心底,卻不可說,不可觸,不可排解,一日一日,一夜一夜,侵蝕著她本就空空如也的心房。
李浲也不再說話,靜靜地與她並肩而坐,看著天邊的雲,約莫小半個時辰后,雨站起身來道:「我要回去了。」
李浲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點頭道:「好。」雨轉身離去,李浲一直目送著她的背影,直到她完全消失在了自己的視線里。
雨回到昭陽宮,心情雖沒有完全恢復,卻也不似方才那般抑鬱了,獨自在屋內調理了一會兒內息,身子覺得清爽了許多。喬氏起身後來到雨的房間,雨問道:「娘,我們一會兒去蓬萊宮么?」
喬氏面色有些犯難:「你爹囑咐過了,自是要去的,只不過……卻不知怎樣對皇後娘娘說?」
「實話實說便是了,蓉貴妃是正一品的貴妃,我們去拜見也實屬正常,更何況,爺爺即將要教導齊王的事很快就會天下皆知,說不定皇后早已得到了消息,不如由娘主動告訴皇后,也可讓皇后覺得娘是忠於她的。」
「是啊!」喬氏愁雲頓去,「語兒,還是你想的通透,娘這就去見皇后。」
不消一頓飯的功夫,喬氏便一臉輕快地回來了,雨笑問:「娘娘可是准許了?」
「不僅准許了,還和我談了許久,言語間對我很是信任,我本來還懸著一顆心,可算是暫時放下了!」
「皇后都說了什麼?」
「無非是和蓉貴妃的一些恩怨罷了,也提到了景嬪和凌妃,還有其他幾個位份低的妃嬪,說皇上後宮妃子太少,子嗣也單薄,這幾年選秀留用的一些,至今還住在儲秀宮裡,一個也不曾被招侍寢,封號位分全無,地位比宮女還尷尬,皇后也很是無奈,又勸不了皇上。」
雨凝神想了想說:「皇后這是希望有人能與蓉貴妃分寵。」
喬氏點點頭:「怕是這個意思了,可這事兒皇后都管不了,我們又能做什麼?」
雨靜默了片刻,忽地一笑:「娘,我們便去會會這位寵冠六宮的蓉貴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