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二十一)
昭陽宮與蓬萊宮一東一西,處在後宮的兩端,正象徵著兩宮的主人在宮裡一東一西的地位,因擔心雨的身子勞累,皇后特意吩咐了軟椅抬著送喬氏和雨去蓬萊宮。雨從前只見過蓉貴妃不過三、兩次,因隔著遠,也從未聽見她說話,只遠遠看去,知道那是一個極美、極艷麗的女人,宮內宮外關於蓉貴妃的傳言是數不勝數,什麼囂張跋扈,獨霸皇上,房中術了得,妖魅惑主……甚至有人說,蓉貴妃的容顏是吃了長春不老丸之功效,以至於一時間,各種打著販賣長春不老丸旗號的商販走遍大街小巷,民間婦人少女均趨之若鶩,然而服用了之後,該難看的還是難看,該衰老的還是衰老,蓉貴妃卻依然年輕美貌。
約莫走了一柱香的時間,雨探身看了看,發現還未到蓬萊宮,不由得問抬軟椅的太監道:「怎麼走了這許久還未到?為何不走永巷,要從這裡繞路呢?」
一旁的太監回道:「二小姐有所不知,那永巷雖然是近路,可裡面住著的儘是一些粗使下人,還有冷宮的犯婦,怨氣很重,如不是特別要去,一般我們可不敢帶貴人走那條路,怕受了衝撞。」
雨這才點了點頭,喬氏奇怪地問:「語兒,你怎麼知道走永巷最近?你又沒有去過蓬萊宮。」
雨曾為了安王記下了宮裡的每一處地形,自然再熟悉不過,她笑了笑說:「之前聽幾個宮女提起過。」
又過了一會兒,喬氏和雨才到了蓬萊宮,因一早便知道她們要來,管事的宮女將她們直接引入了內殿等候,與太後殿的莊嚴肅穆、皇後殿的雍容大氣不同,蓉貴妃的殿里金碧輝煌,奇珍異寶無數,北海的珊瑚,南海的珍珠,和田玉做的蟠龍燈……別的不說,只那擺在殿中央的一顆巨大的翡翠石,色澤通透,觸手生涼,圓潤無比,其價值怕是已不能用「連城」來形容。
喬氏也是第一次來到蓬萊宮,不禁有些緊張,二人坐在這諾大的殿中,一時默默無言,靜靜等待著蓉貴妃在內堂梳妝,據聞蓉貴妃喜靜,剛睡醒時又尤其聽不得聲音,整個蓬萊宮此時都是寂靜無聲的,連宮人走路都不會發出一點聲響。等了一會兒,雨才聽到一陣細微的動靜,還未見人,便聞見了一股清新的花香,接著,通往內堂的連珠帳被宮女撩起,一個華麗精緻的美人輕輕走了進來,喬氏和雨忙站起來行禮,蓉貴妃笑著道:「起來吧。」
蓉貴妃今年尚不到三十,正是一個女人最有韻味的時刻,她穿著一身淡紫色的孔雀紋宮裝,外面披著一層白色薄紗,寬大的衣擺上銹著深紫色的花紋,因是剛剛起身,見的又是女眷,所以三千青絲撩了些許簡單地挽了一下,其餘垂在頸邊,額前垂著一枚小小的紅色寶石,點綴的恰到好處。頭上插著鏤空飛鳳金步搖,隨著蓮步輕移,發出一陣叮咚的響聲。她肌膚雪白,容顏嬌媚,一顰一笑都帶著說不出來的韻味,隻眼波那麼輕輕一盪,就叫人覺得如沐春風,渾身酥軟。
喬氏命下人將獻給蓉貴妃的禮品送了上來,蓉貴妃微笑著一一看了,向喬氏表示了謝意,又賞下了回禮,才讓貼身的宮女收了進去,向喬氏道:「世子夫人是第一次來本宮這蓬萊宮吧?」
喬氏陪著笑道:「確實如此,娘娘這裡便如它的名字一般,當真是蓬萊仙境,奇珍異寶實在讓妾身大開眼界。」
蓉貴妃掩嘴而笑:「什麼仙境呀,都是些陛下賞賜的東西,不擺出來就得收在庫房落灰,暴殄天物,擺出來吧,倒顯得本宮奢靡了,背後總讓人說閑話。」
喬氏說:「陛下愛重娘娘,自然什麼好東西都往娘娘這兒送,別人再說什麼,也不過是嫉妒娘娘罷了。」
蓉貴妃笑看著雨:「這是世子的小女兒么,長得竟比她姐姐還要標緻呢!」
雨起身福了一福:「聞人語見過貴妃娘娘。」
「好,好,禮數也好,一見便讓人喜歡。」
喬氏說:「娘娘盛讚,小女怎當得起呢,妾身只盼著她能學到娘娘的一星半點,便心滿意足了。」
「學本宮有什麼好?」蓉貴妃淡淡地睨視了雨一眼,嘴角淡淡的笑容深有意味,「說到底,也不過是個妃子罷了。」
雨正色道:「回娘娘的話,不止是語兒要學,這全天下的女子,又有哪個不想學呢?娘娘與陛下琴瑟和諧,恩愛有加,在民間傳為佳話,娘娘愛梳的髮式、平日的妝容、所用的胭脂水粉珠寶首飾……均被民間女子紛紛效仿,求得不過是能和夫君如娘娘陛下這般恩愛,沾一沾娘娘龍鳳同胎的好福氣呢。」
蓉貴妃頗為驚喜地問:「民間當真如此么?」
雨說:「千真萬確,怎敢欺瞞娘娘?」
蓉貴妃顯然對此很感興趣,又絮絮問了雨許多,雨都一一回答了,正聊得開懷,忽地有宮女來通報,說是公主午睡醒了,蓉貴妃問:「浲兒可醒了?」
宮女有些支吾:「齊王殿下他……他……」
「又跑出去玩了吧?」
宮女只得點了點頭,蓉貴妃無奈地笑著,揮了揮手道:「下去吧,伺候瀛兒起來之後,讓她過來一起用茶點。」
宮女行禮退下,蓉貴妃對喬氏說:「世子夫人也是兒女雙全的人,這兒子跟女兒到底是不一樣,整日地好奇外面,一有機會就要出去玩耍,真是頭野馬駒子!」
「母妃在說誰是野馬駒子呢?」話音剛落,一個爽朗的聲音忽地從殿外傳來。
李浲也不待通報,徑直走進了殿里,蓉貴妃嘴上雖笑罵著,可一見李浲,眼裡都帶了笑意,表情也溫柔了起來:「去哪裡瘋了?晌午都不歇歇么?」
李浲道:「給母妃請安,母妃不用擔心,兒臣晚上早睡些便是。」他轉眼看了看喬氏,又說,「母妃這裡有客人?」
蓉貴妃拉過他道:「這是護國公府上的世子夫人跟二小姐,你快來見過一下吧。」
喬氏跟雨向李浲行禮,李浲的眼光落在了雨的身上,他驚喜地跨了一步上前,扶起雨道:「是你?!」
雨往後讓了讓,避開了李浲的手,低下頭道:「見過齊王殿下。」
李浲也自覺得失禮,縮回了手說:「起來吧。」
喬氏狐疑地看了看雨,蓉貴妃也奇怪地問道:「怎麼,你們見過么?」
雨剛要說話,李浲搶先一步道:「適才兒臣在御花園內,與二小姐有過一面之緣,只不過當時互不知道彼此身份。」說完直拿眼看著雨。
雨暗自好笑,便俯身道:「小女愚昧,竟沒認出殿下,冒犯之處還請殿下恕罪。」算是默認了他們相遇的地點是李浲所說的御花園而非昭陽宮。
李浲道:「不知者不罪,起來吧。」
喬氏小聲地斥責:「語兒,你怎麼能擅闖御花園?還衝撞了齊王殿下!」
雨低著頭,在李浲的衣袍上掃了一眼,沒有說話,李浲見雨因替自己隱瞞而受到了母親的責罵,便向喬氏作揖道:「夫人,這不能怪二小姐,總之,是本王不好,還請夫人不要再責罵與她了。」
喬氏嚇了一跳,急忙讓開了些,福身道:「殿下切莫折殺了妾身!」
蓉貴妃看著一反常態的兒子,看向雨的眼神中又多了幾分深意,她隨即笑著打圓場:「好了好了,孩子們的事,咱們就別摻和了,都是自己人,來,坐下用些點心吧。」
說話間,宮女已經將午後茶點端了上來,蓉貴妃自與喬氏一邊品茶一邊聊著些家常閑話,李浲坐在雨的身側,見雨只目不轉睛地看著手中的茶杯,便湊過去小聲道:「多謝你替我隱瞞!」
雨放下茶杯,淡淡地說:「舉手之勞而已,殿下不必掛懷於心。」
李浲帶著一絲促狹的笑:「不過,我也替你隱瞞了,也算互不相欠!」
雨微蹙著眉,有些不解地望著他,李浲瞟了一眼喬氏說:「難道你想讓你娘追問你究竟為了何事在傷心么?」
雨的心忽地一沉,蓉貴妃話中有話的交談以及李浲的插科打諢,讓她暫時沒有功夫去回味不久之前的痛徹心扉,此時李浲乍然提起,那滿心的痛楚彷彿又一下子漲滿了整個胸口,雨急促地喘了幾口氣,才讓呼吸順暢了那麼一些,她凄然一笑,輕輕搖了搖頭:「不想,謝謝你替我隱瞞。」
李浲怔怔地看著雨,半晌說不出話來,雨轉過頭,不再說話,只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著茶。李浲拿過一盤糕點擺在雨的面前,有些僵硬地說:「你吃這個么?」
雨微笑地拿起一塊:「謝過殿下。」
李浲一時訕訕,不知該說些什麼,正在沉默中,連珠帳忽地被掀開,晶瑩的珠子碰撞,叮咚直響,李瀛緩步走了進來,一看見雨便笑著說:「語妹妹,你果然來了。」
喬氏和雨站起行了禮,蓉貴妃拉過李瀛的手,讓她坐在自己身側,嘴角含著笑說:「今早從母后那裡回來之後,便一直跟我念叨著語妹妹要來,說來也怪,皇上有四個兒子,卻只有一個女兒,本宮娘家的兄妹,竟也都是兒子,大哥唯一的女兒尚不滿三歲,話都還說不利索,瀛兒不知多盼著能有一個年紀相仿的閨中姐妹,如今可好,有了個語妹妹,總算有人可以說說悄悄話了。」
喬氏說:「承蒙長公主殿下不嫌棄,以後一定常常讓小女進宮陪伴殿下。」
「孤也可以出宮去看語妹妹呀,」李瀛興奮地看著蓉貴妃,「母妃,可以么?」
蓉貴妃嗔了她一眼:「小小年紀就想著出宮了,以後還怕沒你出宮的機會么?」
李瀛拉著雨的手:「不如孤帶你在蓬萊宮轉轉吧,」她轉過臉,又對李浲說,「三哥,你要來嗎?」
「我……」
李浲剛遲疑了一下,李瀛便拉著雨起身道:「不來算了,反正女兒家說話,你也插不進嘴。」說罷便向蓉貴妃行禮告退,雨見蓉貴妃並無反對之意,也只得跟著一起行禮,隨李瀛走了出去,李浲默默注視著她們離去的背影,眼裡閃過一絲悵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