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四十七)
從安王府出來的時候,天色已然不早了,和安王妃話別之後,雨上了馬車,向迎春問道:「可派人回家打探過了?」
迎春說:「打探過了,齊王殿下今日一直在府上,二少爺和三少爺下學回來之後,一直在陪著齊王殿下下棋,看那架勢,這會兒怕是也留在府上用飯了。」
雨嘆了口氣:「我們先不回去了,隨便到哪裡逛逛吧。」
「二小姐,您不回家用飯了?」
雨沒好氣地看著她說:「在外面吃不就行了?還怕會餓著你嗎?」
迎春忙搖頭:「那倒不是,只是……奴婢覺得,齊王殿下是在等您呢。」
「我就是知道他在等我,我才更不能回去!」雨心中煩悶,這個李浲,怎麼沒完沒了了?她掀開馬車的窗帘,有些鬱悶地看著窗外。
過了好一會兒,迎春才怯生生地問道:「那……二小姐,您想去哪裡?」
「隨便去——」雨的聲音一滯,看見了安王府大門不遠處的那個飯館二樓的窗口,一個綽綽影影有些模糊又有些熟悉的身影,雨放下帘子,對迎春道,「我就去對面那個飯館,你和馬夫在下面自己吃些東西等著我。」
「二小姐,您不用奴婢陪著嗎?」
「不用,」雨笑了笑,「我有人陪。」
雨剛一走進飯館,小二便迎了上來:「這位小姐,可是要用餐?」
「小二哥,我問你,你們店二樓正對著馬路的那個窗口,是哪個廂房?」
「哦,您說的是那個廂房呀,可那裡面已經有了客人了,要不,小的給您另外安排一間?」
雨搖搖頭:「你去問問廂房裡的客人,可願讓我進去一同用餐。」
「啊?」小二顯然沒有聽過這種要求,愣了半晌,為難地說,「這……這不太好吧,小姐,小店還有幾間廂房,都是極好的,要不,小的帶您去看看?」
雨拿出了一錠碎銀子放在他的手上:「你只管進去問問便是。」
小二既得了銀子,也只得硬著頭皮上了二樓,不大會兒工夫,他就從廂房裡出來,笑著對雨道:「這位小姐,裡面兒的客人請您進去吶!您說這怪事天天有,可今兒這事兒,咱可真是頭一遭遇上!您快請進吧!」
雨笑著上樓,踏進了廂房,只見裡面坐了一位帶著帷帽的白衣女子,待雨進去之後,小二便退出廂房,關上了房門,雨走到窗邊,又關上了窗戶,這才笑著道:「芮小姐,想不到我們這麼快就又見面了。」
芮青顏摘下帷帽:「聞人小姐,這麼巧。」
「巧嗎?」雨笑著坐下,「芮小姐不是知道了我今天在安王府,所以才特意在此等我的么?」
芮青顏笑了笑:「聞人小姐說笑了,我怎會知道你的行蹤呢?」
「那麼芮小姐今日是純粹來此處看風景來了?」
芮青顏淡淡一笑,沒有說話,雨笑著繼續說:「我想,我們彼此之間應該坦誠一些,說吧,是誰?」
「聞人小姐這麼聰慧,不如你猜一猜是誰?」
雨沉吟了片刻,抬眼看著她道:「是陳嬤嬤,對不對?」
芮青顏慢斯條理地喝了一口茶:「聞人小姐為何懷疑她呢?」
雨緩緩道:「我身邊的幾個丫頭,都是打小就被賣入府中的,彼時她們年紀太小,要調教起來——尤其是調教得忠心十分困難,而我房外的人雖也有年紀大的,可他們並不近身伺候我,想要打探我的行蹤,就必須和我房裡的人裡應外合,如此定會露出蛛絲馬跡,然而我卻絲毫察覺不到,這顯然不太可能。唯有陳嬤嬤,她是我的奶娘,應該是在我娘懷了我之後才被徵選入府的,她隱藏得很深,對我也很照顧,若不是在推翻了其他所有的可能之後,我也不會懷疑到她的頭上,可如今,既然其他的推測都不成立,那麼再不可能的人選,也變成了唯一的人選。」
芮青顏一面聽著,一面微笑:「所以聞人小姐已經認定了?」
「你只需告訴我是或不是便可。」
「我告訴你,你會如何處置她呢?」
雨聳了聳肩:「我們已經是盟友的關係,我為何要處置她?相反,以後通過她,我們可以更好地接觸,更方便地聯繫,於你,於我,都有好處。」
芮青顏正色看著她:「你真的確定要跟我結盟嗎?」
雨也正色道:「我想,昨晚我的態度已經很明確了,我只是在等芮小姐的答覆。」
芮青顏低下頭,眼神晃動不定,片刻后,她才抬起頭來,像是下定了決心一般:「好,我答應你,只要你能達成我所願,我可以為你保全聞人家。」
雨嗤笑:「誰說我的要求是要保全聞人家了?」
芮青顏有些迷惑地看著她,雨笑了笑:「你只管答應我的要求便好,至於最後我想要的是什麼,到了那個時候我自然會告訴你,你放心,我有強烈的預感,我們的最終所求,不會有太大的衝突。」
芮青顏眯起眼睛:「你的預感?」
雨笑著點了點頭:「現在該換你說了。」
芮青顏看了她半晌,才緩緩道:「陳嬤嬤……的確是我的舊識。」
雨笑問:「這樣的『舊識』你還有多少?」
芮青顏搖了搖頭:「不多,可用者更少,陳嬤嬤原本是最有希望的一個,可沒想到你一直纏綿病榻卧床不起,我幾乎以為要放棄她了。」
「陳嬤嬤在聞人家潛伏了十三年之久,可見你布局的時間要更加之久,而你今年的年紀……」
「我虛長你一歲,剛滿十四。陳嬤嬤與其說是我的舊識,不如說是我母親的舊識,我出生在下橋街,早在我出生前,我的父親就不在人世了,母親偷偷生下了我后,為了保住我的清白,她便一直對外稱我是個男孩兒,每日在我臉上塗滿淤泥,又教我扮痴扮傻,才得以瞞天過海。三年前,母親病重,託人找到了秀娘,把我送去了天香雅敘,我第一次洗乾淨臉龐,換上女裝之後,母親看了我一眼,便撒手西去。」
芮青顏說得十分平淡,彷彿是在講另外一個人的故事,可雨卻聽得心驚肉跳,下橋街,那是京城最偏遠的貧民窟,裡面住著最下等的人和最下等的妓女,進了下橋街的女人,除了死在裡面,不可能再出得去,其中的慘痛折磨便有如人間煉獄,而芮青顏的母親卻拚死保住了自己的女兒,除了要有足智多謀的心計,還必須要有堅毅遠超常人的心智。
雨拿起桌上的酒杯,倒了一杯酒,端舉之後緩緩灑在地面上:「遙敬你的母親。」
芮青顏的眼裡泛起了點點淚光,可嘴角卻仍然上揚:「我母親雖身處下橋街,可也並不是和外界完全斷了聯繫,十年之間,她憑藉她和父親殘餘的力量,也為我留下了一下可用之人,而天香雅敘,也是她能將我送去的最好的地方。只可惜,我母親被折磨的太慘,過早地去世了,我一個人摸索了三年,才總算上了一點門道。」
「天香雅敘的秀娘,是你母親的人嗎?」
芮青顏搖頭:「不是,但她十分看重我,想讓我接玲琅的班,成為天香雅敘的頭牌。我知道天香雅敘背後有宮裡的勢力,我雖不知道是誰,但無論如何,我想做的事都絕非他們所願,所以我今天對你所說的話,如果讓秀娘知道了去,我便會死無葬身之地。」
「你不相信我么?」
芮青顏緊緊盯著她的眼睛,認真地點了點頭:「我相信,雖然我想不明白是為什麼,可我從你眼裡能看得出,你懂我。」
雨肅容看著芮青顏:「我們都是習慣了獨來獨往的人,冷心冷肺,很難去相信什麼人,但你我都清楚我們將走上一條什麼樣的道路,將會面臨著什麼,如果我們之間連最起碼的信任都做不到,又談何成事呢?」
芮青顏微微蹙眉:「我走上這條路,是命運所迫,可是你,堂堂聞人家的二小姐,幾乎已經是在權貴的頂峰,你為何要與我一起走上這條不歸路?」
雨定定看著牆壁上然然生輝的燈光,半晌后,才緩緩說:「我知道你昨天說的那個從地獄里活著回來的人指的是你自己,雖然我們的地獄不一定相同,但請相信我,我也去過那裡。」
芮青顏看著雨,默然不語,雨笑了笑道:「你是寧景之亂中哪一方的後人?」
芮青顏緊緊咬著牙,眼裡閃著憤怒的火光:「哪一方都不是,我的父親——是被人陷害而卷進去的。」
「據我所知,當年的名門望族中,並沒有姓芮的人家。」
「難道聞人小姐以為,我若還冠著當年我父親的姓氏,亦或者,我母親當年被貶至下橋街時,被人知道了她已身懷有孕,我還能苟活到現在嗎?」
「我懂了,所以你是要為你的家族平反,向你的仇人報仇,可你的仇人現在還是當權者,所以你要進宮,因為只有宮裡的那個人才能幫你達成所願。」雨點點頭,又搖搖頭,「這條路很難。」
芮青顏抿了抿嘴唇:「你說過,我有機會。」
「你的確有機會,你自小心機深沉,雖然後宮之中爾虞我詐陰險狠毒,其背後不為人道的噁心甚至比下橋街更甚,但我相信,只要你進得去,你一定能應付得來,現在的問題只是如何才能進去,你需要一次相遇,一次必須要集齊天時地利人和的相遇,一次讓那個人永生難忘的相遇,」雨抬眼看著芮青顏,「你只有一次機會。」
芮青顏點點頭:「我懂,所以我絕對不會冒進,我必須有萬全的把握,這本身就是一場豪賭,若是一擊不中,我就沒了退路。」
雨深吸了一口氣:「我會盡我所能幫你。」
芮青顏深深地看著她:「我也會盡我所能來謝你。」
雨微笑地端起酒杯:「我們以兩年為期,兩年後,我相信我會向你行叩拜大禮。」
芮青顏也端起酒杯,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