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五十二)
雨轉身向飯廳走去,忽地看見李浲正站在廊檐下,目光沉沉地注視著她,她心中一驚,轉念又想到方才自己聲音壓得很低,這麼遠的距離,他不可能聽得清,又稍稍放心了一些,笑了笑說:「殿下怎麼出來了?」
李浲沉默注視了她半晌才懶懶地道:「我見你半天不回來,出來看看你在做什麼。」
雨道:「奶娘怕我不按時吃藥,特意給我送葯來的,我與她說了幾句話。」
「看來你吃過飯以後還準備在這裡待上一陣了?」
雨點頭:「我想多陪會兒姐姐。」
「不需要我陪你?」
雨低下頭:「殿下,宮禁的時辰快到了。」
「那又如何?我便是在二哥這裡住下來,又有何不可?你陪你的姐姐,我自有二哥相陪。」
雨心中氣悶,沉思片刻才抬頭看著他道:「殿下,改日你想去哪裡,我一定奉陪,可好?」
李浲淡淡一笑:「所以你今日來的主要目的,是想找二哥的,是嗎?」
雨咬了咬牙:「我是找我的姐姐和姐夫。」
「你有事情要他們幫忙,卻不願意對我說?」
雨低頭不語,李浲又問道:「這與立場有關嗎?」
雨忙道:「殿下想多了,只是些家事罷了。」
李浲的眼神稍稍鬆了松:「真的只是家事嗎?」
雨抬眼看著他,認真地道:「真的只是家事。」
兩人相互對視了片刻,李浲終於笑了笑說:「那好,你方才說了,改日我想去哪裡,你一定奉陪?」
雨點了點頭:「一言為定。」
李浲攤開手,仰了仰下巴道:「那好吧,我進去和二哥二嫂道個別,省得你在心裡罵我了。」
雨輕聲道:「語兒不敢。」
李浲笑起來:「你不敢?你敢說你方才心裡沒有把我從頭到尾都罵了一遍?」
雨雙頰一紅,側過頭去沒有說話,李浲抬起手,輕撫了一下她的發稍,雨僵了一僵,卻沒有躲開。李浲說:「你對我,不需要這麼謹慎。」
雨不知道應該說什麼好,只能沉默不語。
安王和安王妃一起將李浲送到門口,見李浲的馬車走遠了,安王妃轉身看著雨:「語兒,今日到底是怎麼回事?」
雨看了看四周,肅容道:「姐姐,姐夫,借一步說話。」
李泓見她面色凝重,便將她們帶進了書房,聽完雨的敘述后,李泓陷入了沉思,安王妃卻坐不住了:「你是說,有人要害詣兒?」
「很有可能,但這也只是我的揣測,所以才來與姐姐姐夫商量。」
「你可將此事告訴了爺爺和爹?」
雨搖搖頭:「畢竟我沒有確切的證據,若是告訴爺爺,他們關心則亂,萬一事情鬧大了,只怕哥哥會更有危險。」
安王妃站起身,來回走了幾步,蹙眉道:「莫非是詣兒在漢陽查到了什麼,才會惹禍上身?漢陽……漢陽的駐兵,可全是秦裕的人馬。」安王妃看向雨,「齊王今日為什麼要跟著你過來?他是知道了什麼,來探你口風的嗎?」
雨遲疑了片刻,緩緩搖了搖頭:「齊王……應該和此事無關。」
「你敢肯定嗎?」
「我只能肯定齊王與此事無關,但我不肯定秦家和此事無關。」
安王妃冷哼了一聲:「一丘之貉,有什麼區別?」她轉身看著李泓,「殿下,我只有這麼一個親弟弟,請您務必要救救他。」
李泓沉默了片刻,看向雨道:「你怎麼能確定,詣公子會在從海津到京城的路上有危險,而不是在漢陽,或是漢陽去海津的船上呢?」
「哥哥奉的是陛下之命去的漢陽,漢陽府一定會高度重視,悉心保護,想找機會下手很難,而官船之上人多口雜,又不利於逃脫,也不是一個理想的動手之處,所以我猜測,只有從海津到京城的這一路上,才是他們的目標。除此之外,哥哥那封家書的信封上,從漢陽到京城所有官驛的印章都在,這個無法作假,所以應是家書到了京城之後,才被人動了手腳,那幕後之人應當就在京城之內。」
安王妃咬牙道:「定是秦家!」
李泓深深看了雨一眼才說:「這幕後之人,日後我們再慢慢追查,當務之急,是要先派人去海津保護詣公子回京。」
雨行了一禮:「多謝殿下。」
李泓虛扶了一把:「自家人,小妹不必客氣,本王去安排一下。」
說罷,李泓轉身出門,安王妃鬆了口氣:「有殿下相助,詣兒應當無事了,語兒,這回全靠你機敏,發現了書信有異,娘之前總對我說你開竅許多,和以前大不一樣了,我還不太相信,今日才是真的信了,姐姐很欣慰。」
雨勉強笑了笑說:「姐姐,此事奇怪就奇怪在那信紙上的字跡和哥哥的字跡竟然一模一樣,若不是他百密一疏,折法不同,只怕誰也看不出來。」
安王妃的臉陰沉下來:「天下間能人異士很多,能模仿一個人的字跡模仿得一模一樣,雖不是什麼難事,但顯然不是個把時辰之內能夠做到的,若此事果真如你所料,只怕是有家賊在裡應外合。」
「姐姐的意思是……」
「詣兒什麼都好,就是心腸太軟,說好聽了是善良,說難聽了就是懦弱,蕁麻葉粉的事情我聽娘說了,分明就是那對雙胞胎搞得鬼,我跟他說了多少回讓他多加提防,他就是不聽。詣兒寫的字,別人想看到很難,可他們卻很簡單,刻意練習一下,做到一模一樣,也不是不可能。」
雨的臉色也沉了下來,若此事真是聞人諍所為,倒絕不能再姑息了他,只怕上一次的事情也不是大戶人家嫡庶相爭這麼簡單,背後也許已經有了朝堂的勢力。雨想起在衛府時聞人諍看她的眼神,說不定……真正的聞人語的死因……
安王妃沉吟了片刻,看著雨道:「語兒,你要小心齊王,他忽然拜爺爺為師絕對沒安什麼好心,如今刻意接近你,分明是有意為之,齊王確實是個美男子,一表人才,但你千萬別受他迷惑,秦家與我們家表面上相安無事,但遲早是會有一爭的,姐姐不希望你到時候左右為難。」
雨笑了笑:「姐姐放心,語兒心中有數。」
安王推門進來,說道:「本王已安排了人即刻前往海津港口,詣公子一下船便會保護他回京。」
安王妃忙行禮謝恩,雨看著李泓,欲言又止,李泓捕捉到她的表情,眼神閃了閃,卻沒有開口詢問。安王妃又叮囑了雨一會兒后,雨便起身告辭,臨走前她意味深長地看了李泓一眼,李泓表情不變,眼神卻深了幾分。
送雨回府的馬車是李泓派的,繞了兩條街后,卻並沒有帶著雨向護國公府的方向走去,而是直接將雨送到了一個茶館,駕車的馬夫恭敬地對雨說:「安王殿下請小姐在裡面稍等一會兒。」
雨笑了笑,她怎會不知道這裡?這個茶館表面上對外迎客,實際卻上是安王會見幕僚的一個據點,她曾多次隨他出入過這裡,早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茶館的下人將雨帶進了內室,轉動架子上的機關,一個暗室便出現在雨的眼前,下人請雨進去坐下,又端上了茶和點心,悄聲無息地退下。雨一邊喝茶,一邊耐心地等著,莫約一炷香的功夫之後,暗室的門再次打開,李泓穿著一身常服走了進來。
雨放下茶杯,笑著站起來行禮,李泓打量了她片刻,緩緩道:「你似乎一點也不驚訝。」
「如果姐夫今日不把我請來,我反而才會驚訝。」
「你有話要單獨跟本王說?」
「姐夫聰穎,一個眼神便理解了我的意思。」雨理了理衣袖,曼聲道,「不知姐夫打算怎樣救我哥哥?」
李泓微微蹙眉:「本王已派了人去海津港口,快馬加鞭,一日可到,詣公子的船兩日後才會靠岸,只要他能安全下船,本王可保他萬無一失。」
「那麼姐夫是打算從哥哥一下船開始便派人貼身保護於他么?」
「自然如此,如果你只是想問如何救你哥哥的細節,又何必繞這麼大一個彎子?」
雨微笑:「姐夫曾說,源於血脈的自然和出於忠誠的信任,您更相信後者,然而現在就有一個可以得到忠誠的機會,姐夫卻不加以利用,連我都替您惋惜呢。」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姐夫細想,您的人從哥哥一下船便貼身保護,這一路之上埋伏的人或許便不敢下手了,哥哥回京之後,知道了這背後種種,當然也會感激您,可這感激又能有多深刻呢?說不定他對我和姐姐的感激反而會更多些,可是如果姐夫是在哥哥被逼到走投無路,瀕臨絕境時出現,救了他一命,那麼這樣的感激,是否會被他永記於心?」
李泓沒有說話,只是緩緩坐了下來,認真思考著雨的話,半晌后,他抬起頭緊緊盯著雨道:「他是你的親哥哥,你就不怕他會遭遇不測嗎?」
雨認真地眨了眨眼睛:「有姐夫在,怎會讓哥哥遭遇不測?我只是為姐夫想到了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一個比我拉著哥哥一同去您的別院小住幾日要更直接、更快捷的辦法,姐夫覺得呢?」
李泓的臉色一點點冷了下來:「本王怎麼覺得,你的自然和忠誠,來的讓本王有些難以琢磨呢?」
雨笑了起來:「難以琢磨,可以慢慢琢磨,總歸會琢磨出來的。」
李泓沉下臉,冷聲問道:「你……究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