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六十四)
芮青顏的臉色驟然一變:「你……怎麼會知道趙霆?」
「如今還有誰不知道趙霆?」雨嗤笑,「春賽連贏五場的國子監門生,若不是突生事端,只怕他將成為繼衛大學士之後,春賽連贏六場的第二人,連齊王都說,明年殿試三甲的人選最看好他,芮小姐不關注馬陵春賽,消息恐怕有些滯后了吧?」
芮青顏臉色變了又變,勉強笑著說:「是么?如此人物,聞人小姐為何要來問我?」
雨沉下臉:「我還以為芮小姐當真和我相互信任,不猜不疑呢。」
芮青顏沉默了片刻,臉色蒼白,自嘲地一笑:「聞人小姐,你消息靈通,青顏自嘆不如,趙霆……的確與我相識,不過也僅僅只是相識而已。」
「僅僅只是相識?」
芮青顏閉上眼睛,輕嘆一聲:「我並非有意瞞你,只不過這是我個人的私事,與我們所謀之事並無關聯。」
「你個人的私事?你所謀之事是什麼?你要去的地方是哪裡?你要嫁的人又是誰?你出身風月,此事本來就已難上加難,若再有些桃色旖聞傳出,即便你能成功走進那道門,也會因為這些事被打得永無翻身之日。」
「我知道!」芮青顏睜開眼,眼中的痛苦一瀉而出,「我知道……」
雨微微怔愣,不解地看著她,不過是一場利用罷了,她眼中的痛苦又從何而來?
平靜了片刻,芮青顏緩緩道:「這件事聞人小姐是從何得知的?」
雨平淡地說:「剛剛得知。」
「剛剛?」
「我曾見你和趙霆從同一飯館走出,又見過趙霆買醉痛苦的模樣,心中有些猜疑,方才試你一試,果然證實了心中所想。」
芮青顏苦笑:「你揣摩人心之深,竟讓我覺得可怕。」
雨微微一笑:「我只能說,彼此彼此。」
芮青顏側過頭道:「聞人小姐也知道我在各處都稍有些人脈,認識一個趙霆,實在算不得什麼。」
「在這次馬陵春賽之後,你說趙霆可以做你的人脈,我的確相信,可在這之前,他不過國子監內一小小寒門,對你有何人脈可言?何況在你當時告訴我的名單之中,並沒有他。」
「我不說,是因為我覺得用不著了,這件事本身知道的人就很少,如今告訴聞人小姐也無妨。他的姐姐曾是安王的一個暗衛,後來為了保護安王而死,安王體恤她的家人,對趙霆也多有照拂,他能進國子監,也正是安王的秘密安排。」
雨心中猛地一抽,面不改色地道:「既然知道的人極少,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我當年家道中落,府中舊人命好一些的,不過都是在各府為奴為婢,安王府中恰好便有一位,只不過位份極低,談不上用處,所以我只是知道安王有這麼一個暗衛而已,也打聽到了她的名字,並不知道她還有家人。我和趙霆……也算是偶遇,去年寒衣節那日,我在河邊放燈祭奠亡父亡母,恰巧碰見他在祭奠亡姊,而他燈上所寫的亡姊名諱,與我所知道的那位安王暗衛的名字一模一樣。我見他深情哀傷,便和他攀談起來,卻不想他的姐姐和那暗衛竟是同一日過世,天下間哪會有如此湊巧之事?兩個姓名一模一樣的人又在同一日過世?我當時心裡便有了懷疑,後來幾番接觸,得知他以寒門之身進了國子監,便可以確定,他姐姐就是那位為了保護安王而死的暗衛。」
雨淡淡道:「不過是個安王下人的遺屬罷了,你接近他,又能得到什麼呢?」
「他姐姐……對安王來說,倒不僅僅只是個普通的下人,我那舊仆在安王府的地位雖低,對府中傳聞倒還是能打探到一些,聽說安王極愛重他的姐姐,雖未明媒正娶,所差的也不過是形式而已,他姐姐若是沒有過世,遲早會成為安王的妾室,只可惜,她到底還是沒那個福氣。」
雨的心像是被一根帶子緊緊勒著一般,勒得她幾乎要喘不過氣來,這是她第一次聽見別人談起自己,原來那讓自己撕心裂肺的所有的一切,在別人看來,也只不過是「沒福氣」三個字而已。
是啊,她到底還是——沒那個福氣。
雨冷冷地一笑:「極愛重?芮小姐當真沒有弄錯么?我姐姐和姐夫婚後琴瑟和諧,恩愛無比,乃是世人皆知的事。」
「愛重還是不愛重,又有什麼要緊?人都已經死了,對聞人小姐來說,也不過是個無關緊要的人罷了,我當時之所以接近趙霆……恕我直言,當時你正重病不起,陳嬤嬤告訴我,連太醫都說回天乏力,我以為……」
雨點點頭:「你以為我要死了,便一下子斷了目標,趙霆和安王有這一層關係在,的確是當時你能找到的最好人選。而現在你既然有了我這個得力盟友,便不再需要趙霆,未免他對你越陷越深,自然是越早了斷越好。」
芮青顏慘白的臉上露出了一點笑意:「聞人小姐果然懂我。」
雨抬眼笑看著她沒有說話,我的確懂你,因為我們都是同一類人,知道誰可以利用,知道什麼時候應該毫不猶豫地捨棄,可你剛剛眼裡那一閃而過的痛苦又是為了什麼?你應該和我一樣,早就沒有了心,如果這一切僅僅只是一場利用而已,你又為何會痛苦?
芮青顏看向她:「為何這樣看著我?你想說什麼?」
雨搖了搖頭:「沒什麼,我只是想提醒你一句,既然你已決定了今後要走的路,如今的一言一行都要謹慎注意,因為你今日的一切都有可能成為日後他們用來攻擊你的武器,不要自己給自己挖坑,自己扯自己的後腿。」
芮青顏昂起頭:「我懂,這件事將永遠是個秘密,知道的人也僅限我們三人而已。」
「你確定趙霆不會告訴別人么?」
芮青顏靜默了片刻,笑了笑道:「他不會。」
「趙霆如今在春賽中一戰成名,前途不可限量,若真如齊王所言,明年殿試他位列三甲,進入朝廷中樞,你可會後悔?」
芮青顏的眼中隱隱閃爍著淚光:「我這一生會做很多事,可唯有一件事絕不會做,那便是後悔,從我出生的那一刻起,我的人生便已經註定,我不會回頭,也不會後悔,無論最終是什麼樣的結局,我都會盡我所能,奮力一拼。」
雨深深地看著她,半晌后才道:「願你終能達成所願。」
芮青顏閉上眼睛,再睜開時,已看不見她眼裡閃爍著的淚意,她莞爾笑道:「有聞人小姐助我,我定會達成所願。」
雨喝了杯茶,緩緩道:「離開京城前我托你辦的事辦的如何了?」
「聞人小姐吩咐的事,我敢不盡心儘力么?那女子叫做錦瑟,她幼年時被繼母賣到下橋街,我母親救了她一命,此後她便一直和我們住在一起,我進了天香雅敘之後,也把她從下橋街接了出來,她貌美如玉,姿態婀娜,又極盡嫵媚,是個不可多得的美人,我一直藏著她,便是打算用在最有用的地方,你一說要給晉王送一個美人,我就想到了她。」
雨笑了笑:「芮小姐割愛了。」
「聞人小姐言重了,只要對你有用便好,如今我們同坐一船,我的便是你的,對你有用便也是對我有用了。」
「她如今可進了晉王府了?」
「自從晉王在夜宴之上見過她的舞姿之後,便再不能忘懷,第二日就接進了府中,如今正當盛寵。」
「她為人如何?可機敏忠心?晉王對她可有疑心?」
「這點請聞人小姐放心,若是尋常之人,我也不敢往那裡送,錦瑟底細乾淨,背後沒有任何朝堂勢力,晉王與她相遇也並非刻意,目前絕對安全,只是……」芮青顏頓了頓,繼續道,「只是她終究有著和我一同長大的情分,雖甘願為我所用,但我始終不願她受到傷害,有朝一日,待你搬倒了晉王,請放她一馬,讓她歸隱山林,安度餘生。」
雨正色道:「這是自然,然而她此生,恐怕再難覓得良人了。」
芮青顏淡笑:「從下橋街出來的女子,還能談何良人?只求餘生安穩,不再被俗世所擾,便是最好的結局了。她跟我……終究是不同的。」
雨輕嘆一聲,點頭道:「好,如今你只需讓她專心固寵便好,她初進王府,要先得到晉王的信任才可開始行事,等時機到了,我自會請你通知她。」
「一切但憑聞人小姐吩咐。」
雨遲疑了片刻,還是開口道:「還有一事,怕是有些為難,我哥哥對你一見傾心,想為你贖身,托我再去那首飾鋪子看看是否還能見到你,我暫時搪塞了過去,但想也拖不了幾日,待他身子痊癒之後,必定還會去尋你,你應該知道該怎麼做。」
「聞人公子錯愛,青顏自知擔當不起,從此之後自不會再與他碰面,日子久了,他慢慢也會淡忘了。」
雨嘆道:「若真能如此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