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六十三)
三日之後,浩浩蕩蕩的人馬從馬陵出發返回京城,一反來時意氣風發的樣子,所有人走得都很沉默,往年在春賽結束之後,有不少人還會在馬陵再住上幾天,飲酒作樂一番,然而今年卻沒有任何人再逗留拖沓,馬陵很快就恢復了平日里的寂靜。朱成琮的死來得太過突然,一時間人人自危,就連歌舞作樂都少了許多。朱成琮的屍首被運回京城安葬,朱家送葬的隊伍綿延十里,白紙灑滿了從馬陵到京城的官道,他八旬的祖母被軟轎抬著,哭得泣不成聲。
到達京城那日,正好是朱成琮的「頭七」,朱家又大做法事,為兒子招魂,因為皇帝特意派內監去朱府安撫了一番,京城世族裡即便是對朱家的做法有些看不慣,也都不敢說什麼,紛紛上門弔唁。
雨到家后聽說聞人詣已經回來了,忙去他房內看他,聞人詣正靠坐在床上喝葯,臉色雖有些蒼白,不過看上去精神還好,一見雨來了,展顏一笑說:「妹妹回來了。」
雨上前道:「哥哥,你的傷勢還好么?」
聞人詣指了指右肩道:「肩上中了一劍,未曾傷及心脈,就是失了些血,養了這些日子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哥哥此番真是兇險,我剛聽說哥哥受傷時,可真是嚇了一大跳呢。」
聞人詣笑道:「我好歹也自學過一些拳腳功夫,並非百無一用的書生,知道該怎樣避開要害,不過也多虧了姐夫及時出現,救了我一命。」
雨說:「這次可真的要多謝姐夫了。」
聞人詣點點頭,接著道:「對了妹妹,我從漢陽出發前曾寄了一封家書給娘,信中提及了我此番在漢陽所查到的事情,請她轉告爺爺和爹,並寫上了歸期,可回來問過娘,才知道她收到的信和我所寫的完全不一樣,我猜是被人掉了包了,娘說那信是你收著的,你拿來給我看看,興許能查出點什麼?」
因是剛剛回府,迎春正忙著收拾東西,所以是萱草和白芨陪著雨來的聞人詣處,萱草聞言,有些心虛地垂下了頭,雨不動聲色地說:「說來也怪,那封信不知給我收哪兒去了,去馬陵之前二哥三哥也提過此事,我還想找出來看看的,可怎麼找也找不到了,回頭我讓丫頭們好好給我找找,左右也就那幾個地方,丟不了的。」
「那好吧,你回頭好好找一找,我看過之後可以交給大理寺去查,不過你剛從馬陵回來,還是先好好休息吧,怎麼樣,這趟出去,感覺如何?」
雨撇撇嘴:「發生了那樣的事,能如何?本來是高高興興地出門,誰知道回來的時候聽了一路的哀樂,唉。」
聞人詣嘆了一聲:「朱成琮……真是沒想到,年紀輕輕便這樣去了,朱府白髮人送黑髮人,也真是可憐,我負傷卧床不能去弔唁,只能請二弟和三弟代我去略盡心意了。」頓了頓,聞人詣又道,「我平日里和張邵陽的接觸雖不多,卻也知道他和普通的世家公子哥沒什麼區別,除了喜愛喝酒作樂之外,也沒什麼別的不良嗜好,要說他有膽量殺人,我可真不敢相信,再說他和朱成琮是典型的酒肉朋友,他有何理由要至他於死地?」
「大家都是這麼覺得的,可哥哥不在馬陵,不知道事情的詭異,樁樁件件的證據都指向張邵陽,真是由不得別人不信。」
「我聽說,朱成琮身上有兩處致命傷?」
雨點點頭:「是的,聽說是先勒的脖子,但未曾勒死,後來又用石塊敲擊後腦,這才……」
聞人詣沉思了片刻,搖搖頭道:「我還是想不通,勒頸是慣用伎倆了,殺手夜晚殺人時,若不想發出聲音,多半用的是勒頸這一招,可這用石塊敲擊後腦,一看就不是專業殺手所為,也難怪大理寺懷疑到張邵陽身上。」
雨說:「照哥哥所言,那勒痕若是專業的殺手所為,怎會一擊不中?」
「那也很難說,我就曾經聽聞過有人不慎被衣帶勒頸之後暫時沒了呼吸,家人都以為他已經死了,正抱著他痛哭呢,可沒想到過了一會兒,那人竟又醒了過來,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雨沉吟了半晌,緩緩道:「哥哥的意思是,朱成琮身上的兩處傷痕,有可能是兩個人所為?」
聞人詣搖搖頭:「這也只是我的猜測罷了,畢竟我什麼都不清楚,還是由齊王殿下和大理寺去決斷吧。」
聞人詣見雨沉思著沒有說話,笑著摸了摸她的頭道:「我怎麼和你談論起這個來了,小女兒家的,聽著這些不害怕么?」
雨勉強笑了笑道:「又何止是我害怕呢,哥哥是不知道,在馬陵的最後幾日,幾乎都沒人出門了,如今朱家又這樣大做法事,只怕整個京城都要消停一段時間呢。」
「唉,朱成琮是朱家的小兒子,朱西平日里就最為溺愛,此刻定是傷心欲絕,偏偏此事牽涉到了張邵陽,張巍的官職足足大了他四階,如今大理寺又尚未定案,他表面上不好發作,也只能藉此來發泄了。」
雨點了點頭,沒有說話,聞人詣忽地看向身旁的幾個丫鬟:「你們都出去吧,這兒不用伺候了。」
待她們退下之後,聞人詣看著雨,耳根微紅,有些緊張地問:「妹妹,那件事……你可幫我問到了?」
雨莫名地抬起頭:「什麼事?」她看著聞人詣的表情,忽地反應過來他是在說芮青顏,一時愣住,有些支吾地道:「我……我還沒有機會去。」
聞人詣的表情略有些失望,隨即笑了笑道:「沒事,那地方你本就不方便露面,我只想著何時你再去下那間首飾鋪子,興許還能見到她。」
雨道:「哥哥放心,若再遇到她,我定幫哥哥問到便是,只是哥哥,她終究是個煙花女子,哥哥還是莫要太過沉迷,畢竟你們身份有別。」
聞人詣靜默了半晌才道:「我懂你的意思,我只是……只是想幫幫她罷了,沒有別的想法。」
雨深深看了他一眼,在心底嘆了一聲,問世間,情為何物?
————————————————
雨回到木槿軒便屏退了下人,只留陳嬤嬤一人,壓低了聲音道:「我要見芮青顏。」
陳嬤嬤忙肅容道:「奴婢這便去安排。」
雨一人坐在房內,心中越想越心驚,如果說朱成琮脖子上的勒痕是晉王派去的殺手所為,在殺手確認朱成琮已沒了呼吸之後,就會立刻離去,那麼他後腦上被石塊敲擊的致命傷又是何人所為?倘若確如聞人詣所言,朱成琮是那萬分之一的幸運兒,被勒頸后暫時假死後又轉醒,那必定是有人一直在暗中瞧著這一切,待看到朱成琮醒來之後,趁他虛弱之時,又給了他致命的一擊。
這個人是誰?那些在馬陵的京城世族子弟中,還有誰是晉王的人?
整整一個午後,雨都在盤算著晉王、安王、齊王三人在朝中的勢力,六部之中,除了禮部一直遊離在外,晉王早就暗中操控著刑部了,兵部之中也有他安插的人所在,而齊王雖然眼下還未曾真正參與奪嫡,可戶部早就是秦家的天下了,再加上秦裕的三十萬大軍,根本無需他再費心籌謀什麼,只有安王,除了吏部之外,聞人哲的工部只能暫時算做他的勢力,算來算去,三人之中實力最弱的其實還是身為嫡子的他。
雨將此次在馬陵參與春賽的所有世族子弟都一一在心中過了一遍,除了幾家的立場尚不明確之外,幾乎所有人背後所效忠的對象她基本都能確定,可她實在想不出,還會有誰能有如此心機,在晉王的殺手已經得手離去之後,仍然暗中觀察,為他掃除後患,此人心思縝密,手段果決,若找不出來,將會成為她的心腹大患。
用晚飯前,陳嬤嬤回來對雨道:「二小姐明日午時可去容興記對面的茶樓,芮小姐在那裡等您。」
雨笑了笑說:「那裡果然是你們的據點。」
陳嬤嬤眼神淡淡:「那家茶樓早些年也是芮小姐家中的產業,雖然後來凋零敗落,幾經轉手,總算還有些未曾忘恩的舊人替她撐了下去。」
「茶樓么……」雨的心中閃了一絲什麼,也不再深究,只是點了點頭。
齊王雖然回了京,可朱成琮被殺一案仍然懸而未決,他身負皇命主審此案,自然責任重大,這幾日都不能來護國公府了。雨難得清閑,第二日到了約定的時候,她便出門去了和芮青顏約好的地點。
芮青顏已在廂房內等候多時,茶館小二一見雨到了,二話不說就將她引了進去,待門關上之後,芮青顏才脫下幃帽,笑看著雨道:「聞人小姐剛從馬陵回來就急著要見我,定是有要事相商?」
雨淡淡一笑:「芮小姐果然謹慎,即便在自己的地盤也要帶著幃帽。」
「我是為聞人小姐著想,若被人瞧見你跟我坐在一塊,對你的名聲怕是不太好吧?」
「是怕我的名聲受損,還是怕你會引人注目呢?」
芮青顏垂目而笑:「一舉兩得的事情,聞人小姐非要和我算得這麼清么?」
雨點點頭:「是啊,芮小姐十分擅長一舉兩得之事,做任何事情都留有後手,這點實在讓我傾佩。」
芮青顏抬眼望著雨:「怎麼聞人小姐出去了幾日,回來就和我打起了啞謎呢?我還以為我們之間已經達成了共識,相互信任,不猜不疑。」
雨的眼神冷了幾分:「即如此,你可能如實告訴我,你和趙霆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