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9章 不愛我的我不愛
他閉一閉眼,只覺得自己陷入徹頭徹尾的黑暗中。
呵,她說得沒錯。
他是真的,欺負了她一輩子。
曾經的言笑晏晏歷歷在目,猶若昨天,你與我笑談我欺負了你一輩子;如今物轉星移,風流覆沒,當我終於識得自身錯誤之後,你卻已不在身邊。
鍾守衡安靜下來。
連身上的傷所牽扯出的那一份疼,都感知不到了。
渾身上下,所有的力氣全部失去,他坐下來,倚靠在床頭上,只覺得連視線都不再清晰。
他安靜著,比沉默還要沉默,心中的鬱結找不到釋放的出口,內心下過一場又一場雪,凍結,慢慢融化,再凍結。
愛情果然是一種傷人傷己的東西。
你有過那樣的感覺嗎?
就像是做了一場無比拖沓的夢,身心俱疲,皮肉下的每個關節都在痛。
新傷復舊傷,蓋不及、修不好,唯有勇敢是唯一自救的武器。
並且,此後一生,這傷永遠都不會再好了。
唐依心,你掏空了我一生的感情,就這樣丟下我一個人離開,此後餘生,又要我如何一個人應付?
她走了,帶走了他燦爛的天堂,那些愛在不太明媚的艷陽天里被暴晒得憂傷。
人都說禍不單行。
想來,這句話也是對的。
客廳內的家庭電話好像響了起來,可他已經沒有任何精力再去接這個電話。
他知道的,不會是她。
她那麼要強,那麼倔強的一個人,被他傷到如此地步,是決計不可能再放下面子主動聯繫他的。
電話響了幾聲便不再響了,應該是由別人接了起來,過了大約兩三分鐘,有女侍敲門進來,「先生,醫院打過來了電話,說是季小姐的體檢報告出了……」
縱使他沒任何精力去聽到底是什麼事情,卻終究也不得不因為「季小姐」三個字而提起了精神。
眨了眨眼睛,斂了眸底深處的濕潤,他維繫著最後一絲力氣,從床上下來,走向客廳,接過電話。
「鍾先生嗎?」未等他說話的,電話那邊的人就先出了聲,聽聲音很柔弱,應該是個女孩子無疑。
「嗯……」他扯了扯唇角,發現嗓子竟是沙啞的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您好,是這樣的。」那道柔弱的女音再度響起,可饒是這道聲音如此柔弱,卻也讓他感受到了晴天霹靂的感覺:「季小姐前段時間感覺身體不舒服,上周五在我們醫院做過一次體檢,結果剛才出來了。」
「……」
他莫名的心慌,攥著話筒的手緊了又緊。
「她的體能最近透支嚴重,很是虛弱,平時要多多注意休養,不能受太大的刺激。還有……」她說,聲音輕輕的,也輕而易舉的將他推入了萬劫不復的地獄:「……妊娠四周半,她懷孕了。」
……
鍾守衡垂眸,站定。
臉上平靜的,竟是連一絲情緒都泛不起。
心,在這一瞬間,跌落到了谷底。
那一瞬間,他失去了耳朵、失去了眼睛、失去了聲音,整個世界,在他眼前,聾了、黑了、啞了。
這種感覺,幾人經歷過?
無數把利箭朝著自己心臟的部位飛射過來,狠狠的插|進心裡去,準確無誤,卻偏偏沒能夠要了你的命,讓你感覺茫然又無助,血流成河,心碎不復。
就像是現在的鐘守衡。
那一刻、那一瞬、那一秒,他感覺到好像整個世界瞬間倒塌在了他的眼前一樣。
好似主宰人類的神瘋了,世界崩盤。
視線模糊中,他好像又看到了她那天的影子。
她告訴他,說自己腹痛,說自己身體不舒服,他聽到了,他明明,聽到了……
可他怎樣做的?
他瘋了一樣的傷她,逼著她把她抵入牆角,甚至過分的讓她撞在牆上,不顧她泛白的臉色,不顧她眼角的淚水,他什麼……都忽略了。
這一刻。
就是這一刻。
他的生命中全部都蛻變成了一片荒蕪的空白,如同被擱淺在沙灘上的魚,呼吸艱難,幾近窒息。
眼眶終究是再也無法承受眼淚的重量,順著他的臉頰,緩緩滴落在地上。
心臟猶如被撕扯般,疼的洶湧。
原來,這個世界上,真的會有這樣一個人,讓你快樂的時候縱|情大笑,讓你悲傷的時候淚流滿面。
那一晚。
他傷了她,眼睜睜的看著她走出了自己的視線,也走出了自己的世界,他沒有伸手挽留她,他覺得自己的捆綁與束縛委屈了她,他不想讓她再委屈,所以他決定了放手。
就是這一放。
就是這一放,竟是讓他連自己的命都放掉了。
分道揚鑣之後,她離開了那裡,他回了公司,把自己囚禁在辦公室里,沒日沒夜的工作,為了她,失眠了一夜又一夜,明明想她想的要瘋掉,卻始終沒有去找她,甚至是給她打一個電話。
自我沉溺。
自甘墮|落。
他寧願過這樣一種渾渾噩噩的生活,寧願承受痛苦,都沒有再拉下自己的臉去挽留一次她。
閉一閉眼,秦佳音對他說過的話彷彿還在腦中回蕩。
「她醒來後跟我說了一句話,說是這輩子能夠遇見你,且你愛了她這麼多年,以及你們在一起的這段時間,是她感覺這一生中最幸運的事情。」
「她是被我姑姑從小捧在掌心裡的女兒,從小到大,沒受過一點委屈,家破人亡,已經讓她遭受了生命里最重大的一擊,我不想再看到她難過一次。」
「無論怎樣,我都希望你能原諒她,好好對她。」
到底是什麼時候,讓他忽略了,她曾經是一個吃不得任何委屈、受不得任何苦的大小姐?
這一刻,他甚至都不敢去想象,她因為他的那幾句話,而傷到了一種什麼樣的地步。
過度的悔恨,讓他甚至神經都開始變得有些不正常。
放下話筒,他看著話機一旁擺放著的一杯紅酒。
玻璃質的高腳杯,裡面的酒液七分滿,乾乾淨淨,清清澈澈,應該是她倒下的,但是還沒來得急喝。
兩天。
這杯酒,安安靜靜的被放在這裡了兩天。
顏色猩紅,妖冶的像是人的鮮血。
他握住酒杯,仰首喝下,好似欲要將她最後留下的一點東西留在體內。
「先生——」女侍驚了一下,不知道該說什麼。
雖然那杯酒沒有壞掉,但畢竟過了兩天,他不差這一杯酒的。
驚訝歸驚訝,在這裡工作的人終究都有分寸,並沒有上前阻止。
一杯酒,就這樣見了底,他看著空空如也連一滴酒都不剩的空杯,掌心用了力。
「砰」的一聲。
高腳杯竟然就這樣,被他硬生生的捏碎了去,頓時有酒杯碎片嵌入他的血肉之中,大大小小的傷口,開始滲出鮮血。
痛。
自然是痛的。
流了那麼多的血,怎麼可能會不痛?
但他卻像是感覺不到似的,臉上的神情麻木,連一絲動容都泛不起。
女侍站在一旁,見他這好似瘋魔又脆弱不堪的樣子,不知所措。
說真的,她從來都沒有見過這樣的鐘守衡,他無措的站在那裡,好像是個孩子,傻傻的目光失去了平日里的雷厲風行,如同一個不諳世事的兒童。
鍾守衡立於原地,唇瓣緊抿著,一個字都沒有說,沉默的沒有一絲生氣,攥緊了手,也不顧嵌在他血肉里的碎片,硬是逼著自己受了這一場痛。
傷與狠。
這兩種情緒,在他身上,同時呈現出來,而所為的,只是一個女人。
思緒模糊,但他卻清清楚楚的看到了那日|她的這樣一種姿態——
何苦低到塵埃里。
不愛我的我不愛。
離開時的姿態決絕,不帶走一點東西,連對他的心都收了回去,步伐堅定不移,像是對一切都釋然,世間再無任何能引起她的動容。
她從不害怕一個人,更不擔心一個人,因為她懂得先放手。
看破情|愛世界中的紅塵,原本脆弱的心,也會變得刀槍不入。
她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身上沒有尋常女孩子的嬌氣,說走就走,絕不會是一句嚇唬,姿態洒脫,比男人還要決絕。
整裝自己,他抬起自己的另外一隻手,將受傷那隻手上的碎片生生的拔|出來,渾然不覺傷痛,更無心處理傷口,邁開步伐,朝外走去。
「唐依心……這輩子,我不會放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