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絕殺的主人
「好呀!」我對著涼辭巧笑倩兮,格外乖巧。
涼辭對於我突如其來的態度轉變不禁一愣:「青嫿,你......」
我將手裡長劍猛然抽回來,涼辭悶哼一聲,蹙了眉頭。竟然是沒有提防,被我的劍鋒划傷了手指,一時之間血流如注。
我忍不住心疼地上前一步,涼辭身後的蘭穎兒已經「哎呀」一聲驚叫,將涼辭的手指握在手心裡,倉皇地從懷裡掏出帕子,摁在傷口之上,關懷備至。
我的擔憂就重新咽回肚子里,何必自討沒趣?
我抬起頭,將幾乎溢出眼眶的眼淚生生逼回去,然後慢慢轉過身,拖著長劍踉蹌前行,再也不敢看涼辭一眼。
我的腿是麻木的,整個人也好像早已經沒有了任何知覺,我只是一心地想逃離開這個地方,遠遠地,自此以後,不看,不念,不傷,不痛。
身後一片靜默。
路旁的宮人或侍衛,見了我,皆一臉驚駭,如見鬼魅一般,四散而逃。有人躲得遠了,停下來,對著我指指點點,滿臉譏諷。我猛然間兇狠地瞪過去,那些人畏懼我手中染血長劍,就作鳥獸散,紛紛驚恐地躲藏起來。
我一路行來,出了宮門,宮外已經重新恢復了一片太平安寧。金色的晨光里,百姓奔走相告,喜上眉梢。只余我站在街上茫然四顧,不知何去何從?
京城已經沒有了我的容身之處,也沒有了我停佇下來的理由。這些歲月下來,已是身心俱疲,生了厭。
有人從我面前過,扭過頭看我,驚叫一聲,慌裡慌張地奔逃開去,一會兒就不見了人影。我摸摸凹凸不平的臉,身上再也沒有了氣力,抱緊雙肩,跌坐在地上,任憑自己淚流滿面。
一輛毫不起眼的雙掛馬車轆轆地向著我駛過來,在我的跟前停下,馬首上垂掛的紅纓銅鈴」叮鈴「作響。車旁有六七位武士打扮的隨從,高大魁梧,威風凜凜,但不像官家裝扮。
車簾撩開,有人從車廂里探出頭,鬚髮皆白,滿面紅光,鶴髮童顏。最吸引人目光的,是他撩開車簾的手,骨節粗大,青筋暴突,虎口處硬繭凸顯,看起來強勁有力,猶如鐵爪銀勾。
眉眼陌生,我自認並不識得此人。
「十一小姐,有一位故友委託我過來接你移步到老朽山莊一敘。」老者開口,聲若洪鐘,底氣十足。
我抬起頭,抹去臉上淚痕,陰冷一笑:「你確定是請我嗎?你不怕我嚇到那位故友?」
老者一怔,手捻鬍鬚,哈哈大笑:「都說十一小姐聰慧絕頂,冰雪通透,今日怎麼竟然也著相了?」
「此言何意?」我忍不住問。
「紅顏百年皆枯骨,美與丑,左右不過一副皮相而已。別人百般易容都逃不出十一小姐的慧眼,我以為你已經懂得拋開表象看人,怎麼落到自己身上,竟然也難逃俗套?」老者笑問。
我拄著長劍,勉強支撐著,站起身來。趔趄著走到車旁,棄了手中長劍,踩著隨從放置在車旁的腳凳,爬到車廂里去,四平八穩地坐好。
車廂寬敞,我與老者對面而坐,隔了仍舊有六尺有餘。
「你怎麼都不問問我的身份,就不怕上了賊船嗎?」老者爽朗一笑,眸中滿是趣味。
「我認真想了想,你人多勢眾,反正我也打不過你的隨從,還要平白吃苦頭,不如就乖乖地隨著去吧。」我靠在車廂上,合了雙眼,閉目養神:「再說了,我這條性命如今不值錢地很,有人願意管飯的話也不錯。」
老者又是一愣:「你這個小娃倒是委實有趣地很,直言快語,我的絕殺落在你手中也不算委屈了。」
我睜開眼詫異地打量眼前的老者,看了一眼他手上的積繭:「原來是絕殺的真正主人找上門來了。只可惜絕殺如今已經不在我身上,你找錯人了。」
老者似乎很愛笑,聞言又眯了眼睛,如同兩彎月牙,滿是慈祥:「送出去的東西,哪有收回之理?不過十一小姐竟然識得老朽,委實有些出乎意料。」
我重新閉上眼睛,涼辭說過的那句話又重新響徹在耳邊:「我這把赤煉的主人會不會跳出來找你我不知道,但是這把絕殺的主人肖老如今正住在京郊的雲泉山莊。」
又是涼辭!
我明明知道想起他就會忍不住心痛,為什麼還要偏偏想起他!
我搖搖頭,拚命將涼辭趕出我的腦海,疲憊地靠在車廂上:「聽聞您自從鍛造出了絕殺以後,功德圓滿,就金盆洗手,再不打造神兵利器,而且與世無爭,極少踏出雲泉山莊半步,原來也只是表象而已。今日方才得知,您竟然耳聰目明,對於長安宮中的事情也了如指掌,真正的深藏不漏。」
老者極有興趣地打量我,饒是我閉著眸子,也能感覺到他灼灼的目光一遍遍掃過我的臉,滿是探究。
「十一小姐謬讚了,老朽既然跳出紅塵外,自然心思不在俗世中,對於天下間的紛爭困擾不感興趣。這次也不過是受人所託,忠人之事而已。」
「他好大的面子。」我低低地呢喃一聲,支起額頭:「有些困頓了,晚輩失禮,小寐片刻。」
也不待他回答,將身子一歪,靠在車廂的靠枕上,迷迷糊糊睡過去。
一直以來,我都把睡覺當作我最好的療傷聖葯,有什麼不開心的事情,蒙頭睡上一覺,醒來傷心也就好了四五成。
但是這一次,就在我小寐的睡夢裡,我仍舊逃脫不掉今日的夢魘。許是進了山路多顛簸,我夢到自己騎在馬上,驚慌奔逃,身後追兵嘶喊,前方懸崖萬丈。
走投無路,退無可退。
獵獵寒風裡,我狼狽地回頭,蘭穎兒偎依在涼辭懷裡,對我笑得得意洋洋。而涼辭一臉淡漠,鄙夷地望著我的臉,銳利的眼光就像刀子一樣,向著我的心一點一點剜下去,鮮血淋漓。
我驚慌後退,一腳踏空,向著深處跌落下去。猛然驚醒,已是渾身大汗淋漓。
馬車顛簸,車裡茶香裊裊。
「姑娘,你醒了?」老者手裡端著一杯茶,淺酌慢飲。見我醒來,從面前案几上拿起茶壺,高沖低淋,然後遞到我面前,手腕沉穩,杯里茶水在顛簸晃動中,滴水不灑。
「先喝杯水壓壓驚。」
我仍舊心有餘悸,並未從驚悸中緩過神來,愣怔著接過茶杯,漫不經心地放在嘴邊,立即被燙了一下。
如今已近立冬天氣,雖然不至於滴水成冰,但是一壺水放置片刻,也就逐漸沒了溫度。聞著他杯里茶香,應該也是第三遍沖泡,這壺裡水如何就能保持滾燙呢?
老者似乎讀懂了我的心思,摩挲著手裡的茶壺,狀似不經意地道:「這茶壺名叫『雙心玲瓏壺』,就如人一樣,外表看起來極其普通,但是裡面卻是雙層,壺裡套壺,中間為空,所以水壺保溫隔熱。」
老者嘴角噙著一抹別有深意的笑,明顯話裡有話,意有所指。
我苦笑一聲,保持沉默,雙手捧著將茶杯放到鼻端,熱氣氤氳蒸騰,感覺舒服了不少。
馬車逐漸平穩下來,車外有細碎的交談聲,老者展眉一笑:「到了。」
馬車停穩,有人撩開車簾,老者當先起身,邁下馬車。
我不緊不慢地將杯子里的茶喝完,方才抬頭問道:「他已經來了嗎?」
撩簾的僕從不禁一愣,轉頭望向一旁老者。
老者已經走到了山莊門口,聽到我的問話,轉身看我,捻須一笑:「你還未親見,怎麼就能確定我們所說的是同一個人呢?」
我嘆了一口氣,整理一下裙裾,跳下馬車:「罷了,左右總是要見的。」
眼前山莊依山而建,氣勢磅礴,渾厚大氣。門首處立泰山石,石上鐫刻「雲泉山莊」幾個硃砂大字,龍飛鳳舞。石尖處立一把古樸青銅寶劍,目測有五尺長短。寶劍經受風吹雨淋日久,已經生了一層銅銹。
原來這就是江湖中久負盛名的雲泉山莊,倒果真是個避難的好去處。
有僕從早已敞開大門,老者邁上台階,熱情地頭前帶路:「山莊依山而建,內部比較空曠,十一小姐若是疲累,可以叫頂軟轎。」
我舒展舒展筋骨,緊了緊蒙面的面巾:「這般好的風景,自然要好生領略一番,我也學您肖老,做個儒雅的逍遙居士。」
老者極爽朗地笑:「老朽乃是粗人莽夫,庭院也大多大刀闊斧。他人做客我的山莊,都說滿是劍氣和煞氣,這樣誇獎老朽的,你是第三人。」
我環顧四周,正是蕭瑟的初冬天氣,沒有奼紫嫣紅,百媚千嬌的妝點,院子里也沒有江南特色的小橋流水,狂野豪放,的確會令人感到一股肅殺之氣。
「山莊風格取自於墨罕風韻,講究心大容大,所以庭院空曠,別無贅物。看來名揚天下的鑄劍第一高手,竟然是與墨罕國有什麼淵源。那麼其中一位這樣誇獎您老的應該就是林墨笙,林大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