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跟我回墨罕
路過山莊操練場,喊聲震天,場邊兵器架上十八般兵器,應有盡有。山莊里的弟子正在場上赤膊練習,熱火朝天,諾寒冷的天氣竟然全都是赤膊,身上蒸騰著熱氣,虎虎生威。
有人上前與肖老行禮見過,打斷了我們的對話。肖老對那人吩咐道:「貴客應該馬上就會追過來了,你們去山下迎一下吧,別讓貴客說我們不懂禮數。」
那人立即應聲,轉身招呼操練場上幾個人,取過兵器架上的衣服穿戴齊整,一起向著山莊門外走過去。看他們的行裝打扮總感覺有些熟悉,好像哪裡見過,卻一時想不起來,也懶得去想。
肖老轉過頭來對著我笑著說道:「這另一位這般評價老夫的,就是今天的不速之客。」
我驚訝地抬頭:「你們竟然也識得?」
肖老但笑不語。
我低頭沉吟片刻,方才疑惑地問道:「既然您老知道我們的行蹤逃不過他的耳目,他或許會尾隨而至,又為何要將我帶至山莊,自惹麻煩呢?」
「麻煩與否,取決於十一小姐你自己的態度。你想見,我不阻攔,不想見,他也斷然不是強人所難之人。怕只怕,十一小姐猶豫不決,進退兩難。」
我盯著自己的腳尖,看了半晌,方才抬頭為難地道:「我現在誰都不想見,可以嗎?」
老者一怔,然後鄭重點頭:「如今你是我雲泉山莊的貴客,老朽自然尊重你的意見。」
「青嫿,難道你連我都不想見了嗎?」聲音清朗溫潤一如既往,不過多了一絲疲憊的沙啞。
我轉過頭,林大哥一襲雨過天晴色襟袍,銀灰狐狸毛滾邊斗篷,站在我的身後,眉眼含笑,溫潤如玉,雖然臉上隱約可見墨罕的風沙磨礪,但是仍舊並無半分墨罕男子的粗狂與豪放。站在那裡,即便不言不語,僅僅展顏一笑,就令雲開霧散,春風和暖,四處風景顏色頓失。
「林大哥,果真是你。」我想笑,嘴角微翹,掛在嘴角的卻是心酸與委屈,眼角的眼淚幾乎忍不住「撲簌簌」落下來。
「不想笑的話就不要勉強自己。」林大哥笑著向我走過來:「這裡沒有人會笑話你。」
「林大哥……」我想問他怎麼會突然來長安,話未出口,就有些哽咽,沒出息地帶了哭腔。
肖老一個手勢,操練場上諸人皆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四處僅余我和林大哥,一派靜謐。
「你答應過我,要好好保重自己,怎麼還將自己折騰得這樣狼狽?」林大哥嗔怪地說:「天下間,還有比你更傻的人嗎?」
「我……我,」我一時語噎,不知道究竟該如何回答,因為如今的這一切,的確是我自找的啊,誰也怪不得。我原本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傻瓜。
林大哥看我難過,應該是不忍心繼續怪責我,從袖口掏出一方帕子遞給我:「今日若不是我來了,還不知道你還要受多少委屈。」
我接過帕子胡亂地擦眼睛,不小心碰到臉上結痂的傷口,忍不住手一抖,急速彈開來。
是呀,今天若不是碰到肖老,我真的不知道,自己還能到哪裡去。對於顧涼辭一直以來的依賴,令我在無家可歸之時,心裡滿是惶然。
我低低淺淺地「嗯」了一聲:「謝謝林大哥。」
林大哥無奈地嘆一口氣:「這樣生分,你不想見我,是嗎?」
我忍不住苦澀一笑,上下打量自己一身的狼狽,坦然揭下臉上的面紗:「我如今這個樣子,還能見誰?」
林大哥盯著我的臉看了半晌,我也仔細地探究他的眼神,幸好沒有絲毫的厭惡和嫌棄。
「就因為這個嗎?」林大哥輕輕地問:「跟我回墨罕,我去采雪山之巔最美的並蒂雪蓮,一定能夠醫好你的臉,還你絕世風華。」
我重新將面紗戴在臉上,無所謂地搖搖頭笑笑:「我這樣也好,醫與不醫沒有什麼必要。」
林大哥蹙眉望著我,眼中隱約有了一絲火氣:「你是在自暴自棄,還是捨不得離開長安,離不開京城?」
「我?」我又一時語結,感覺今天林大哥心裡是有怒火的,說話有些咄咄逼人,不像平時那樣柔和。
「顧涼辭那樣對你,你還不死心嗎?蘇青嫿,你還要傻到什麼時候?我原本以為,他會真的對你好,盡心儘力地保護你。可是如今,你看看你自己這是一副什麼模樣,有多凄慘!這一切都是拜他顧涼辭所賜!
剿殺菩提教,捍衛長安那都是他麒王爺的事情,憑什麼要你一個弱女子出生入死?明明知道,蘭穎兒和蘇青青都對你恨之入骨,還讓你一人深陷皇宮,不聞不問!」
「不是的,林大哥,進宮是我自己的主意,跟涼辭沒有關係。」我急聲辯解道。
「蘇青嫿!事到如今,你竟然還在為他說話!你可知道,當我聽聞你孤身一人被蘇青青捉捕進宮之後,我心裡有多焦急,我恨不能兩翼生風,立刻飛到長安這裡來。我夜以繼日地趕過來,心急如焚,他顧涼辭竟然就在離你不足二里之地安之若素,處之泰然!
你受苦受難,他袖手旁觀,你竟然還這樣不舍,不願意離開那個寡情薄義的男人。
我這一生,最後悔的就只有兩件事,第一就是當初在聚仙樓丟下你,讓你遇到顧涼辭,受他迷惑,並且愛上他;第二就是相信他顧涼辭會照顧好你,將你託付給他,獨自回墨罕。如今卻給你惹來殺身之禍,傷你至深!像他這樣無情無義的人,還有什麼好留戀的?」
林大哥望著我,滿眼痛楚與懊惱,凝聚在眸子里的火熱和瘋狂的偏執令我忍不住心生怯意。
林大哥於我,數次相助,又共同歷經過生死劫難,我對他原本多少是有些依戀的,如父如兄。但是如今,林大哥對我遲遲不願割捨的執著,就好比是渾身生了刺,我想親近他,卻又令我望而生畏。
一時之間,我不知道該如何辯解,啞口無言。因為我不得不承認,在我的心底,的確是有那麼一絲的僥倖和不舍,我仍舊在期盼著,涼辭會突然從遠方向著我走過來,含情脈脈,笑著告訴我,這一切都是假的,誤會而已。
「林大哥,我不想離開長安,我的家在這裡,親人也在這裡。就算是離開京城,我也想回江南,回到雲霧山,一輩子陪伴我的師傅。」
「可是你的臉?難道你就打算一輩子這樣嗎?我可以不介意,你師父也不介意,你能保證,自己也永遠一點都無所謂嗎?」
我摸摸自己的臉,已經結痂,凹凸不平,也不知道血痂脫落以後會是什麼模樣。
幸好,我在跗骨養成之前解了蠱,蠱蟲並未從我的皮膚下破孔而出。我如今臉上的傷也只是毒蟲叮咬的皮外傷,癒合以後也就是些淡粉的印記而已,應該不會太過於猙獰可怖。
「林大哥,你會因為我生得丑看不起我嗎?」
林大哥憤然駁斥道:「你這是說的什麼話?左右不過一副皮相,林大哥欣賞的,是你深刻在骨子裡的善良和自信,是你的聰慧和堅強。」
我苦笑一聲:「是呀,真正愛我的家人不會嫌棄我,嫌棄我的人我不在乎。所以,這張臉,無所謂美與不美了,總有一天,我自己也會慢慢適應。」
「為了一個顧涼辭,蘇青嫿,你就要自暴自棄,這樣灰心喪氣了嗎?你還是林大哥認識的那個堅韌如松的蘇青嫿嗎?」林大哥望著我頗有些痛心疾首:「我認識的蘇青嫿,清雅淡然,不是因為她的眉眼,而是因為她的性子。你的臉明明可以治好,為什麼你要拒絕?要這樣委屈自己?」
林大哥的話一字一字敲打在我的心裡,如響鼓重鎚。我一時踟躕,疲累地嘆了一口氣,尋不到第二個可以委婉地拒絕他的理由。
兩人之間,一時靜默無語。
有僕人從山莊外面急匆匆地跑進來,如同一陣旋風。見到林大哥站在院子里,急促的腳步戛然而止,上前恭敬地拱手一揖,打亂了我們之間的平靜:「啟稟少莊主,出庄戒嚴的兄弟們已經傳過話來。」
少莊主?我不禁奇怪地望了一眼林大哥,林大哥和雲泉山莊究竟有什麼淵源?
林大哥似乎讀懂我的心思,低聲解釋道:「莊主是我外公。我母妃姓肖,真正身份其實是雲泉山莊的大小姐。」
原來如此,早就聽說林大哥的母妃乃是我長安人士,只是身份神秘而低調,外人無從得知。原來竟然是肖老的獨女。怪不得,肖老竟然捨得將自己畢生最得意的作品「絕殺」送給林大哥。
也怪不得,適才見到操練場上的一眾人等,打扮那樣熟悉,當初在江南浮華庵,我和涼辭與菩提教交手之時,分明就是他們出手相助。林大哥在長安一直都有很多人暗中保護安危,想來也是雲泉山莊的人馬。
涼辭曾經四處通緝林大哥,之前也暗中調查過他的身份,自然會順藤摸瓜,調查到雲泉山莊。涼辭與肖老相識,也就不足為奇了。
林大哥轉頭對那人問道:「什麼事,但說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