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苦口婆心

第八十八章 苦口婆心

那人古怪地看了我一眼,然後低聲道:「莊主派出去迎接麒王爺的弟兄們報告說,麒王爺在距離山莊三里處停下,然後打道回府了。」

我的心就「咯噔」響了一聲,就好像是猛然間從雲端跌落在地上被摔得四分五裂的感覺。我對於涼辭循著我的蹤跡追過來,原本心裡還是有一些安慰的,如今聞聽他打道回府,不再上山,放棄了我,心裡仍舊忍不住失落至極。

林大哥擔心地望了我一眼,然後問詢那人:「可知道麒王爺為何半路折返?」

那人搖搖頭:「聽說好像是京中有人追過來稟報了什麼事情,然後麒王爺就毫不猶豫地轉身回了。」

林大哥點點頭,向著那人揮揮手:「好了,我知道了。通知山下的弟兄們,五步一崗,繼續戒嚴,其他人等,撤回山莊待命。」

僕從拱手,退下去飛奔著出了院子。

我和林大哥皆一陣沉默,半晌不言。

正午的秋陽透過院中的樹木,在地上灑下一片斑駁。我低頭盯著那搖曳的影子,慘白的陽光,突然就有些頭暈眼花起來,影影憧憧,眼前平白多了許多張牙舞爪的鬼影,凌亂而猙獰。

「青嫿。」林大哥擔心地叫我名字。

我展顏一笑,已經逐漸看不清林大哥的臉:「林大哥,我累了,我睡一會兒。」

我合攏了眼帘,軟綿綿地倒下去,耳旁聽到林大哥焦急的呼喚聲:「青嫿,青嫿!」

然後有紛亂的腳步聲響起,四周不少人在竊竊私語,還有林大哥暴躁地怒斥。逐漸安靜下來以後,苦澀的葯香在四周瀰漫開來。

「好吵!」我忍不住牢騷。

有人旋風一樣閃到我的跟前,捉著我的手,握得很緊,焦急而又驚喜地喚我的名字:「青嫿,青嫿!」

我低低淺淺地「嗯」了一聲:「林大哥,我就睡一會兒,一小會兒。」

林大哥將我的手握得更緊,有些抑制不住地顫抖:「嗯嗯,你放心睡,我絕對不會讓任何人打擾你。」

我方才沉沉地睡過去,猶如置身雲端一般,沉沉浮浮。

好久都沒有這樣安心地睡一覺了,我就像一粒深埋在泥土裡的種子,包裹在厚實的外殼裡,貪婪地沉睡,偶爾伸個懶腰,也許就能頂破堅硬的外殼。

我這一睡,竟然就睡了三天三夜,當我醒過來的時候,就聞到一股乾草混合著露珠的香味,聽到車輪碾壓枯草的「咯吱」聲,蹄聲嘚嘚跑得歡快的聲音。這才感覺到身下顛簸,竟然是躺在一輛馬車之上。

我獃獃地躺在車廂里,不用起身,我就知道,自己如今定然是已經離了長安。

遠離長安,跟隨林大哥到墨罕,並不是我的本意,但是,也不是多麼糟糕的事情。既然自己不想再留戀那裡,離得遠遠的,也好,免得觸景生情。等到心口的傷癒合了,不再那樣敏感地痛,再回到江南,找師傅,跟隨著她,一輩子在雲霧山上簞食瓢飲,烹茶施藥,過神仙一樣的逍遙生活。

我緩緩睜開眼睛,支撐著坐起身子,馬車裡軟衾厚褥,鋪著柔軟的獸皮,舒適而溫暖。我梳理梳理自己凌亂的頭髮,撩開車簾,探出頭去。

立即有侍衛見到我,騎在馬背上齊聲歡呼起來。行在前面的林大哥聞聲轉過頭來,滿臉驚喜地舒展了眉眼。

我貪婪地呼吸一口清晨草原的涼風,立即被嗆得咳了起來。林大哥調轉馬頭,回過身,擔憂地望著我:「草原風大,你身子又弱,禁不得風,還不趕緊回馬車裡好生待著去。」

我拍拍心口,平穩了呼吸,笑著問:「我只是想知道,我們還有多久,才可以到墨罕?」

林大哥一怔,然後興奮地點頭,滿臉紅光:「馬上,馬上!過了這片草原就是墨罕的城池,再行多半天的時間,就可以抵達我墨罕的皇宮。」

草原上的風將林大哥的話送出去好遠,伴隨著侍衛們近鄉的呼哨。

墨罕的冬天好冷,我從來都沒有見過這樣嚴寒的天氣。如今在長安不過剛剛入冬,夏天的衣裳可能還來不及收進箱籠,墨罕已經是北風呼嘯,萬里冰封了。

林大哥說,再過不了幾日,墨罕就要迎來風雪天氣了。所以,他才會迫不及待地帶著我回墨罕。就怕路上萬一遇到暴雪,那就麻煩了。

他一直在忐忑,唯恐我醒過來以後,會怨恨他,再像上次那樣,奮不顧身地從車上跳下去。

我這次不僅沒逃,反而安之若素,躲在墨罕的宮殿里,用獸皮做的披風將自己裹得像粽子一樣,面前放了火盆,仍舊指尖冰涼,不得不將手放到火上去烤。

林大哥手裡攥著那顆珍貴的雪狼珠,搖頭無奈地看我:「我母妃初來墨罕的時候,怎麼也沒有你這樣誇張,看來你也應該習武,要不身子太差。」

我來了墨罕以後,學會了飲酒,不再是綿綿柔柔的花雕,而是勁頭十足的烈酒,一口下去,從喉尖辣到胃裡,然後從身體的每個毛孔里透出來,舒服極了。

但是我的酒量仍舊沒有太多長進,一喝就醉,一醉了就愛胡言亂語,所以林大哥總是用極其無奈而又寵溺的眼神望著我,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

「林大哥,我還是冷,這心怎樣都暖不過來,要不你將我支起來,放到火架子上烤烤?」

那時候,火上正烤著一塊羊腿,藍色的火苗舔著架子,正吱吱地冒著油,散發出腥膻的味道。我莫名其妙地羨慕起那塊羊腿。

林大哥悶頭也吃酒,仍舊溫文儒雅,不像草原上的漢子。他手下刀片不停,將羊肉片得薄薄的,蘸了佐料塞進我的嘴裡。

他苦口婆心地勸我:「你一直這樣悶在屋裡可不好,多出去走走,活動活動筋骨。過幾天,下了大雪,銀妝素裹,整個墨罕的宮殿就如瓊樓玉宇一般,我帶你去騎馬打獵。你不知道,雪地里打獵有多少樂趣。笨頭笨腦的狍子被追得緊了,會一頭扎進雪地里,只余兩隻後腿在外面,我們就像拔蘿蔔一樣把它拔出來,它還會傻愣愣地盯著你,被凍得僵了,半晌緩不過勁兒來。」

林大哥描述的畫面太滑稽,若是換成我以往的脾性,定然會興奮地跳起來,迫不及待地央求林大哥帶我出去見識一番。

可是現在,卻總是興緻缺缺。哪怕只是將頭伸出毛茸茸的領子,都立即有冰涼的風鑽進來,凍出一身雞皮疙瘩。

我縮著脖子,有氣無力地道:「帶著我這樣一個醜八怪去打獵,渾身裹得就像一個圓滾滾的狗熊,你就不怕別人把我當獵物一箭穿心?」

林大哥好笑地上下打量我,無奈地搖頭:「誰說你是醜八怪?妄自菲薄。」

我低頭笑笑,把玩著手裡的酒杯,不說話。

我臉上的血痂已經逐漸剝落,露出原本細如白瓷的肌膚和粉紅色的新生肌膚。不再那樣觸目驚心,但是傷痕縱橫交錯,仍舊扎眼得很。

記得初來時,曾聽到有宮女圍攏在一起竊竊私語:「陛下心心念念,朝思暮想的,又冒著這樣大的危險,親赴長安,我以為會是怎樣天仙樣的人物,怎麼竟然帶回來一個醜八怪?」

我當時聽了也只是笑笑,並不言語。誰曾料想,第二日,那閑言碎語就傳進林大哥的耳朵里,幾個嘲諷我的宮女就被杖刑五十,將下半身打開了花。

後來再無人議論,但是墨罕陛下帶回了一個醜八怪這不爭的事實卻在宮裡傳揚開來,人盡皆知,不過諸人懼怕責罰,不敢言說而已。

我摸摸自己的臉,無所謂地聳聳肩,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渾身和暖下來,臉蛋也被炭火炙烤得通紅,有些緊巴巴的感覺。遂自嘲地一笑:「本來就是醜八怪,別人說的也是事實,犯不著動怒。」

林大哥就趕緊轉移了話題,唯恐我心裡落寞。

林大哥經常會向我講起春風吹起的時候,草原上碧波蕩漾的景象。他一遍遍告訴我,草原上的百靈鳥叫聲是多麼的清脆悅耳,好像掛著清晨的露珠。若是騎在馬上,清風拂面,自由馳騁,又是多麼的愜意酣暢。

還有草原上的夜空有多麼的璀璨無垠,寶石一樣的星星點綴在黑絲絨一樣的夜空里,靜謐而安然。若是躺在草地上,聽夜蟲在草間吹拉彈唱,心會變得空靈靜遠。

林大哥說:「再寒冷的日子也總有過去,春暖花開的時候,那時候,你才更能領會到陽光明媚的美好。

我墨罕雖然沒有你江南的溫婉秀美,沒有江南的煙雨濛濛,青石小巷,但是,我們墨罕有大漠孤煙,萬里黃沙的壯觀與遼闊,有風吹草低見牛羊的碧波海洋,同樣也有長安的繁華盛世。

青嫿,只要你勇敢地走出去,我敢保證,你的心胸將會前所未有的開闊。拋下心裡所有的煩惱。」

面對著林大哥循循善誘的勸解,我選擇將頭向著狐裘裡面縮得更緊,眯著眼睛假裝打盹,酒的香氣齒頰留香。

心裡,我仍舊在想念著萬里之外的那個人。

你在,霧靄散盡,暖陽天晴,你不在,星光暗淡,密布烏雲。縱然再美的風景,沒有了你,與我又有什麼干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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妃常錦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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