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第九章 告別征程
之後的兩天李莘一直沒出現,我估計他是打包回家了。中午閑得無事,就散了頭髮倒在炕上敷蜂蜜牛奶面膜,材料廚房都是現成的,不用也白瞎了,不如幫我保養下柔嫩光滑的肌膚。剛想迷瞪會兒,李莘卻沒敲門,極為自然地推門而入,我嚇了一跳,趕緊坐了起來。四目相對,彼此眼中都是不可置信和難堪。還是李莘先反應了過來,「慕晗,你在做甚?」
「做面膜啊!」我下意思把實話說了出來,看李莘以一副看怪物的表情看著我,立刻明白過來,一臉的黑線。哪個男人大白天做面膜啊?現代都少有,更何況是古代了。忙解釋道:「那個,我在廚房灼傷了,聽人說這個方法好用,就試試,對,就是試試!」心下卻想,好在自己頭髮剛及胸部,雖然比一般男人的長了點兒,但遠遠比不上女人過腰的長發,應該不會「穿幫」才是。
李莘詭異一笑,眼中快速閃過一絲玩味和瞭然。不待我想明白,他又說道:「我已安排妥當,明日就起程返鄉,今日特來尋你,是來問你是否願意與我同行?」
「啊?」我一驚,「這不太方便吧!」
「沒什麼不方便的,我早已修書給家父提及關於慕晗你的事情,如今他也回信說希望你能同往。」
「不,還是算了吧!」我連忙拒絕,不想再有依賴別人的齷齪想法了。
「那你要只身前往何處?莫非真如吳老闆所言,欲南下尋親?莫非,莫非是要去尋那蘇州唐寅?」
唐寅?我好象提過,但那時只是為了殺殺李莘的銳氣才隨口說的,至於南下尋親更是信口胡編。不過,聽他偶一提,我到真動心了。既然自己身似浮萍,無根五基,又沒什麼方向,不如就去見見唐伯虎,見見自己的偶像,順便再看看他的秋香,呵呵……可惜歷史上沒這號人物,那就改為看他的老婆吧!
想到這,我口中就順著說道:「我本是隨遇而安,沒有目標,但確實想去會會蘇州唐寅。」那可是唐伯虎啊,大名人,大才子啊,我在心中偷偷補充,「待攢夠了錢……攢夠了盤纏我就會南下去尋他。」
「他就那麼好嗎?竟讓你念念不忘?」李莘難掩語氣中的失落。
念念不忘?這誇張了點吧,我還沒見過他呢!於是誠實說道:「是我仰慕他的才華已久。」
「仰慕『才華』?『已久』?」李莘一臉疑惑的問。
「是啊!他詩畫雙絕,被譽為江南四大才子之首。」
「哦?我怎麼沒聽說過,他當真如此厲害?」
「唉!大概是地理位置太遠了吧,再說這也不是什麼信息時代。」
「地理位置?」李莘想了想,又認真的問道:「何為『信息時代』呢?」
這回換我傻眼了,這可怎麼解釋啊!我怎麼又忘形了呢?趕緊打岔道:「沒什麼,你什麼時候走,我去送你吧!」
「你倒是一直盼著我走。」李莘神態不悅,轉身坐到凳子上不再吭聲。
我賠笑道:「哪能啊!我巴不得你這早熟的小鬼能多陪我幾日,呵呵……其實,我早就把你當弟弟看了!」
「弟弟?」李莘低聲重複著,聽不出悲喜。
「是啊!難道是哥哥,莫忘記你比我小!」
「哼!」李莘冷哼了一聲,隨即苦笑起來,「是啊,比你小!在你眼中我就是個孩子吧。可慕晗別忘了,我也有長大的一天!」
「嗯!是啊,我也期盼你快快長大,早日實現自己胸中的韜略!」
「真的嗎?」李莘眼睛一亮,「那你,那你會不會……算了,不提了。」他輕聲嘆了口氣,隨後說道:「我明日便走,直至功名在身,否則絕不踏出開封府半步。慕晗隨時可來尋我,不過,要記得,要找李夢陽,李莘乃是我的乳名,早已不用了。」
我「嗵「的一聲又坐回炕上,「李,李夢陽?你說你叫李夢陽?」我失神的喊出聲來,有用點顫抖的手指指著他。天啊,我眼前的這個孩子就是扭轉了明朝的學術風氣,名震海內,被天下推為「大家」,稱為「明朝前七子」領袖的李夢陽?!
「慕晗,你怎麼了?莫非哪裡不舒服?」李莘,不,李夢陽關心的上前來扶我。我調整下呼吸,冷靜片刻道:「沒什麼,只是,只是覺得李夢陽這個名字很好,哈哈……你會成為偉大的文學家的!」這個不假,若是單論文采,李夢陽絕不在唐伯虎之下。但唐伯虎一生太過傳奇坎坷,又與仕途無望,被後世文學家過度描繪,影視作品里大肆渲染,才使得他的名氣大增到人盡皆知的程度。
「可我更想成為你口中的『政治家』。」李夢陽再次苦笑的看著我,顯然是不滿意我的「預言」。
「都差不多了,要知道好的文章也能帶來好的學術風氣,進而影響到社會風俗習慣。我看文學家也很不錯,而且更容易名垂千古!當然,我知道你不看重這些虛名。」
李夢陽終於露出個滿意的笑容,那表情彷彿在說「算你懂我」。
我洗掉面膜,又與李夢陽聊了一會,約定了明日送行的時間地點,他便起身告辭。
次日,天還沒大亮我就爬起身到廚房忙碌著做點心。這些都是李莘,不,應該是李夢陽同志愛吃的。我特意做了許多,足夠他在3天保質期內吃的分量。看看時辰不早了,就像吳老闆告了假,先一步去城門口等他。
不肖半刻,一輛藏藍色頂篷的馬車朝城門駛來,李夢陽遠遠見到我,忙命人勒住馬匹跳下車來,「慕晗,等很久了?」
我迎了上去,微微一笑,「沒有,我也才到!」隨手把點心盒遞給他,「留著路上打打牙祭。」看著他鄭重地接過點心盒,我故意打趣道:「可別不捨得吃,睹物思人哦!」
李夢陽面色一紅,沉默了一瞬,就認真地問我,「慕晗,我還想問你,你就那麼不願意跟我走嗎?我只想能夠好好照顧你而已。」
「嗯,」我誠實地點點頭:「不只是你,我不會、也不能與任何人去任何地方。」我在心裡補充,因為我的家不在這裡。既然一時找不出回家的方法,我只想隨性的四處走走,興許能遇到個奇人異士幫我回家,到時也不枉來明朝旅遊一趟。
李夢陽自嘲的笑笑,「其實,我早就猜到答案了,但是心有不甘罷了!」隨後又正容對我說道:「慕晗,我雖不知原因,但這些日相處下來,發現你有許多顧慮。我希望你能開心快樂的活著,所以才不強迫你和我回去。不過,你一定要記得,若有什麼事情,或是……」李夢陽帶著幾分靦腆的一笑,「或是想我了,就一定要來開封府尋我。我會等著你,一直等著你的!」
我點點頭,淡淡的說道:「有緣,我們自會再見。」不肯定說去,也不說不去。古人不是很信緣嗎?我就推到「緣」身上,免得日後落個失信於人的下場。
李夢陽馬上會意,無奈地搖搖頭,「你呀……」又從懷裡掏出個紅紙封好的小包遞給我。我打開一看,天啊!竟然是5兩雪花白銀。
「我在京城呆的時日久了,身上就剩這麼多了。」李夢陽有點尷尬的笑笑。
「不,我不能要!太多了!」我趕忙搖頭拒絕,「我是貪得無厭,但也知道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我已經不明不白的拿了一次王爸爸、王媽媽的錢,怎麼能再一次不勞而獲呢!
李夢陽嚴肅地說道:「除非你願意隨我回開封府,否則就必須收下!」
「這是什麼道理,哪有非給人銀子的事情!」我不滿的抗議著,真當我想「傍」大款啊,就是「傍」,我也「傍」朱紀去啊!他肯定比你有錢,有錢到被人追殺的程度。
「那就是看不起我,不把我當成『朋友』了?」
「怎麼會呢!就是因為珍惜你這個朋友,才不願意和你有任何的物質利益掛鉤。」
「既是朋友,又何必在乎這些虛禮!慕晗,你我皆非世俗中人,怎麼也落得世人交往的俗套中去了。」我被他反駁得一時沒了詞兒,呆立在那兒。李夢陽接著說道:「況且,你若非一時囊中羞澀缺少銀子,又怎會委身在一家茶樓。朋友本就是該在對方需要的時候,提供及時的幫助。切莫在推辭了!」
見我不語,他又是飄然一笑,堅定地說:「慕晗,你一定要保重!我不信什麼緣不緣的,但我相信我們會再見!你若是不來找我,他日我功名在身,必去尋你。到時如若見你活得不是滋味兒,即使用強也要把你帶走!」
我聞言望向李夢陽,他眸中閃爍著執著和我不敢去探究的深意。我輕輕點點頭,然後擺出一副招牌的「白痴」模樣,避開他眼中的鋒芒,傻笑道:「當我真蠢啊,有錢不要!就是和你客氣一下,你還當真了。你也要保重哦!他日我若見你不成人樣,定要先揍你一拳的!」
「哈哈……」李夢陽仰頭豪爽地笑了起來,倒沖淡了些許離別的苦澀,「慕晗,你果真與眾不同。」言罷便道了聲「珍重萬千」,依依不捨的跳上馬車絕塵而去。
我站在路旁揮手道別,直到馬車徹底消失在視野中,地平線上再也看不到捲起的塵土飛揚。心中隱約覺得,我們確實會再見,不過那會是好久好久以後的事,到時我們都是另一種身份了……
回到西廂,我略微計算了一下自己的「家當」,一共有8兩1錢銀子。這其中包括王爸爸、王媽媽的遺產,李夢陽給的,以及一些「土大款」們的打賞。再加上我這個月的工資,應該有個9兩左右,到江南是綽綽有餘了。只要不大吃大喝,稍微拮据的過上個1、2年的都沒有問題,便去和吳老闆道別。
吳老闆聽完我的來意,露出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小張兄弟要走可以,過兩日便足月了,到時老夫把月錢給你結了便是。但你一個人上路多有不便,又要尋那水路,老夫實在不放心啊!」
「水路比較快捷,又經濟實惠,哦,我是說比較省銀子。」
「你可知道現如今水路也不太平,水寇流竄,官船又多檢查煩瑣的。你若是信老夫的,不如託身鑣局,一路南下,雖然風餐露宿卻也走得塌實,況且人多還有個照應!」
看來吳老闆是個標準的「旱鴨子」。我心中偷笑,不過想來也是,明代造船技術雖然先進,有鄭和七下西洋為證。可內河航道不可能用那樣能抵抗狂風暴雨的大船,私船的質量更不敢恭維,如果真是倒霉遇上些風浪的,恐怕我是游不到岸邊的。於是點頭應下,又問了吳老闆關於托鏢的細節問題。
原來這古代的鏢局也經營多種業務,就是所謂的鏢局走的六大鏢系,即信鏢、票鏢、銀鏢、糧鏢、物鏢、人身鏢六種鏢。單說這人身鏢,簡單說來就是保護客商一路平安抵達目的地的。這倒是有點像古代的旅行團,為了保證客源和補給,途徑的都是些大中型城市。只有一點,若不肯花大價錢單獨走鏢,就必須得等,原則上是客滿發團。
吳老闆,不,不單是吳老闆,而是古人對鏢局都很信任。說做鏢局生意的要有三硬:一是在官府有硬靠山;二是在綠林有硬關係;三是在自身有硬功夫,三者缺一不可。我倒是很好奇這三硬到底能硬到何種程度。又說鏢局主人講的是人面廣、關係好、有錢有勢,打出旗號黑門檻的,也就是黑道人物或是綠林好漢不敢招惹;萬一出了事兒擺得平官府;鏢被劫了還得賠得起銀兩。我的好奇心瞬間發展到無法遏制的程度,滿心期待著走鏢南下的日子,就求吳老闆幫忙聯繫。
吳老闆也不含糊,立刻答應了,「好歹老夫祖祖輩輩都住在永安城,比你這外鄉人要熟悉京城的情況,多少有點人脈,比你去尋鏢局容易許多。此事就交給老夫去辦,但有一條,可是急不得的!」
我滿口應下,走鏢南下之事就這麼定了。回到西廂,我思來想去還是覺得應該留下文字版的記錄,以便日後我離開后店裡可以照常經營。就翻出李夢陽送的筆墨,寫下自己那幾樣點心甜品的製作方法和注意事項。不過這簡簡單單的幾頁紙,卻把我累到吐血。我倒不是懼毛筆,要知道至小在家外公就教過我毛筆字,後來又在少年宮學書法,也算是先拿的毛筆才動的鋼筆。即使不知自己寫的字兒算是什麼體的,但自我感覺還是挺立整、挺秀氣的。真正讓我「打醋」的是繁體字,居然有一大半不會寫的!又不好意思去問吳老闆那兩個兒子,無奈之下,只得把李夢陽送的詩集詞集拿出來,從相應的句子里找出所需的字來。
整個「大工程」折騰寫下來,不覺中天已黑透。我趕去吃了晚飯,就想睡下了。可由於我即將離開的消息傳遍了整個茶樓,店裡的夥計們都紛紛過來找我聊天,算是提前道別。沒辦法,誰叫我以前經常把賞錢分給他們,這交情好的真是沒話說。我只能苦笑著一一接待,心想,這算不算是自作孽的一種呢?
如此又過了一日,吳老闆興沖沖地跑來廚房尋我,「小張兄弟,打聽到准信了!京城最大的『威遠鏢局』後日便有兩隊鏢要南下,一隊是取道滄州府、由廣平府方向去往濟南府的;另一家是途徑天津左位,由濟南府去往應天府的。對了,小張兄弟,一直沒問你南下究竟要去往何處?」
我被吳老闆問得一愣,下意思回答:「江南啊,蘇州。」
「唉!老夫早問明白好了,一時到沒有鏢隊要去那兒的,索性打聽來兩條沒有用的。」吳老闆遺憾的說,絲毫不掩飾自己的抱歉。
看著吳老闆這麼自責,我倒不好意思了。本就是我沒先把地點說清楚的,趕忙說道:「沒關係的,這兩隊正合我心,我本也打算一路上多去幾個地方觀光……啊,見識一下的。」
聽我如是說,吳老闆釋然起來,「那小張兄弟準備尋哪條路呢?老夫得先去和鏢局知會一聲。」
就是要幫我報名唄。我想了想,應天府應該就是南京,實在有點太遠了,搞不好得走上1個月。不如先去濟南看看,反正在現代媽媽什麼都肯依我,就是不批准我去旅遊,所以16年來我哪兒都沒去過,見識淺薄的很。就今年以選擇大學為由,費了N多次唇舌,加上表姐的保證,才去了趟北京的,結果還……我是想藉此機會多去幾個地方轉轉,開闊下視野。如果旅途愉快再繼續走鏢南下,要是無法適應長期顛簸的生活,我還可以在那兒改為坐船南下。南京離京杭大運河也不算遠,改道也方便,就是繞了些遠,但也給自己留下了退路。想到這兒,我便說道:「那麻煩吳老闆了,我要去濟南府的那趟鏢隊。」
「嗯,好。」吳老闆點點頭,「老夫一會就去知會鏢局,你且先隨老夫去賬房一趟吧!」
「這就來!」我高興地應道,心知這是要給我發工資呢,能不樂和嗎?趕緊擦了把手,屁顛屁顛地跟去了。
「這是……2兩銀子?太多了!」雖然現在的生意是好到沒話說,可是按我的「科學」計算,最多也就5、6百文的提層啊。
「多出來的權當賞你,你平素為人老夫是知道的,總把各位爺的打賞分給其他夥計,大夥都很喜歡你呢!你還把祖傳的手藝教給了老夫,還指點老夫如何做生意,這些可不算多,倒怕小張兄弟嫌少呢!」
「怎麼會!一點也不少,您包我吃住,還待我如賓,我怎麼能再多要您的銀子?」
「小張兄弟切莫客套,吳某自認做生意多年還是識得人的。你不但識文斷字還氣度不凡,絕非布衣之民。若非落難於此,你我恐怕也沒有今日之交。況你誠心以待,老夫怎能委屈了你?」
看吳老闆一臉的誠懇,我倒不好再說什麼,只能客氣幾句就千恩萬謝地收下了銀子。又從袖子里取出寫好的製作方法遞給吳老闆,他眼光閃動了幾下,沒在說什麼,微微頷首,就讓我回房去收拾行李了。我也藉機告退了。
我的行李很簡單,無非就李夢陽送的書籍、筆硯,哦,當然還有那兩匹一時用不上的漂亮料子。想想即將遠行,我又去裁縫鋪買了兩套男裝,布料是比不上李夢陽送的,但也比現在身上的粗布衣服穿得舒服許多。
這兩天的時間過得飛快,好象我還什麼都沒準備好,離別的時刻就到了。吳老闆和一眾夥計把我送到門口,叮囑我路上小心,還讓我記得有空回來看看大家。順子那小子更是哭的淅瀝嘩啦的,搞的我心情也有些壓抑了。我安慰了他幾句,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這道理我懂,可畢竟是離別之苦,還是會動情傷神的。我寬了寬心,與眾人告別後,扭頭登上了鏢隊南下的馬車。
成化二十一年九月十一,我辭別了生活了一個月之久的福興樓,離開了永安城,開始了新的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