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第八章 神童少年
二樓的窗戶半擋著帘子,旁邊的桌旁正斜坐著一個五官端正一身錦衣的孩子,看年齡比朱紀還要小,也就12、13歲那樣。聽見上樓聲,眉毛都不抬地淡淡打量我。
小鬼,你還真夠P!我心說,一點也不像偶們家朱紀雍容閑雅、謙遜有禮。嗯哼~~當然,我承認朱紀那小子是古板較真了些。
見我也毫不客氣的回視他,叫李莘的小男孩便開口貶損我,「這是你做的點心嗎?味道濃郁清新,小爺只當是個懂情趣之人,原來也不過如此,俗人一個。」
靠!小鬼,你審美有問題吧?!我自認還有幾分姿色,男裝打扮也屬清秀,居然被你這麼評價。要是光埋汰我就算了,還不要臉的以「小爺」自居,偶們家朱紀還時不時整出個幾個「在下」呢,雖然他用的是極不自然。我不甘示弱的回嘴道:「當世才子,我只知蘇州唐寅,卻也未曾聽過你李莘小公子的『神童』名號!」
李莘聞言,臉色一變,怒道:「爾不過市井庖人,竟敢如此無理,簡直有辱斯文!」
我一聽也惱了,你們古人是不是腦袋有病啊,我不過說了句實話,本就沒聽說過你嘛!怎麼這也能和有辱斯文掛上鉤呢?剛想回嘴,旁邊的吳老闆看情形不對,偷偷拉了我一把,小聲對我道:「他們是讀書人,非我們能比的。」
我心下明白,原來是「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鬧的啊!更是不服,我5歲就開始上學了,到如今也讀了11年書,算是半個知識分子了,怎麼能被你個小鬼欺負?於是張口吟道:「『富貴不知樂業,貧窮難耐凄涼;可憐辜負好時光,於國於家無望。天下無能第一,古今不肖無雙;寄言紈褲與膏粱,莫效此兒形狀。』」這是評價賈寶玉的經典詞句,我心說,用在你身上是浪費了。
小孩就是小孩,李莘馬上變得滿臉通紅,顫抖著用手指指著我發出「你,你……」的聲音。
我淺笑一下,補充道:「我,我怎麼了?我靠自己的勞動吃飯,靠自己智慧創造價值!怎麼也比你強,真是『百無一用是書生』!」
李莘身邊的小廝機靈得很,趕忙上前給主子解圍:「我家主子不與爾等粗人計較,還不快退下!」
吳老闆忙拉了我退下,剛走兩步就聽「神童」叫住我,「聽爾言談,到也有些見識,讀過書?」
聽聲音李莘已然冷靜了下來,被人這麼「撅」還能快速恢復過來,我不禁感慨,看來遇到個難纏的主兒!口中答道:「好說,不過認識幾個字而已。」這話不假,我來古代真是快成文盲了。前幾日晚上燥熱,我做完瑜迦后也睡不著覺,就晃到吳老闆書房借本書看看,吳老闆雖認字不多,但兩個兒子都在書院讀書,所以家裡書是有不少的。我隨意撿了一本回房一看,立刻陷入極度鬱悶中:入目的全是豎版的繁體字,還是文言文,我看了半天也沒看明白什麼,只覺頭都大了。以前看港台連續劇時,也認識了不少繁體字,可現在通篇都是,就不是一般二般的鬧眼睛了。
「既是如此,我們以文會友,小爺出個題目考考你,你若答的出來,小爺必當重重有賞!」
以文會友?我在心中冷笑,我們是友嗎?是的話還需要「爺」的賞賜?心裡只求能儘快擺脫眼前這個狂妄的小鬼,回我的廚房接著「賺錢」,便應付道:「隨便吧!」意思是你愛怎麼著怎麼著,給你個模稜兩可的答案。即使答不出也不丟人,不都是你一相情願的嘛!
「不如,」李莘一頓,隨手指了下窗台上的兩盆白色海棠花,「就以此為題,即興賦詩一首如何?」
「『半卷湘簾半掩門,碾為冰土玉為盆。借來梨蕊三分白,偷得梅花一縷魂。月窟仙人縫縞抉,秋閨怨女拭啼痕。嬌羞默默同誰訴,倦倚西風夜已昏。』」我不加思考就吟出一首《詠海棠》,速度之快恐怕連七步成詩的曹植都要嫉妒得從地下爬出來了。看了眼早已石化的「神童」李莘,我就嬌笑著揚長而去。心底無比感激林黛玉,哦,不,是感謝曹雪芹。
《紅樓夢》我可沒過看多少,不過是喜歡黛玉這句「借來梨蕊三分白,偷得梅花一縷魂」,便索性把整首詩都背了下來,不想今日卻派上了用場,這個算不算「學以致用」呢?耍完了才子,我心情大好地回廚房努力「賺錢」去了。
第二天一早,我迎來了意料之外卻情理之中的客人——李莘。
「你來幹嗎?」我一邊吃早點一邊沒好氣的問。
豈料這小子「撲通」一聲就給我跪了下來。我當時就蒙了,這是要唱哪出啊?不過還是記得先去扶他起來。李莘不肯,推開我的手,認真說道:「昨日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李莘年少無知,還望先生原諒。」
「好說,好說。我本也沒怪你啊!」我嘴上客氣,心裡卻更迷糊了,我昨天到底說什麼了,讓他有這麼大的感想?不就是打趣吟了兩首別人的詩嗎?當然了,他不可能知道那是別人的。
李莘見我如是說,立刻高興地抬起頭,正容說道:「承蒙先生原諒,先生是有大智慧的人,李莘欲拜先生為師,還望先生收下學生。」末了,還重重的給我磕了個頭。
大智慧?我?這誤會大了吧。我連忙拒絕道:「這萬萬不可,我不過一介庖子,地位低微,況且我識的字都未必有你多,我什麼都教不了你啊!」
李莘態度堅決,「如若先生嫌棄李莘天資駑鈍不肯收下,那李莘便在此長跪不起。」
長跪不起?古人就是古人,也就這麼點絕招了。我又勸了幾句,好話歹話說了一堆,他依舊不為所動。我一氣,反正我不是古人,愛咋咋地!這招對我沒用。扔下句「隨便你!」就頭也不回的往廚房去了。臭小鬼今兒個的反常舉動不過是因為心高氣傲,被人「撅」了,自尊心一時不適應造成的,我就不信你能抗多久。
午飯後,我本想回房小睡片刻,遠遠看見李莘還跪在西廂,心下有點慌了,這小鬼還真能挺啊!趕忙找來順子,央他去把李莘的跟班小廝找來。順子聰明,一看就知事態嚴重,忙應了去。我沒地方呆,只得怏怏地返回廚房忙活。
晚飯後,我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房間,剛推開門,就差點沒暈倒。「你,你怎麼還不走啊?!」
「我的小廝是先生叫人尋來的吧,我打發他們走了。先生既不肯收下李莘,又何必關心我死活!」
我聽出他言語中的不滿和傷心,又見他如此執著,心中不免覺得理虧,歉意的想拉他起來。奈何李莘卻打掉我的手,我無語,大腦高速運轉尋思著如何解決眼前的難題,有了!「你既想拜我,便要告訴我為何讀書,理由不充分,我是不會教的!」我故作淡然的說道。
李莘張口剛要回話,我揮手阻止,繼續說道:「隨口應付,我可不依。我只會給你一次機會,若是答得不好,就這輩子別再提這檔子事。我累了,你也回去好好想想改日再來吧!」
聰明如李莘,一聽便知我口風已松,就想起身回去。可是跪得太久,雙腿的血脈早已封閉不通,還沒站起身子就立時向前面撲倒。我欲上前扶他,可惜反應稍慢半拍,加上身高的差異,李莘竟直接抱住了我的纖腰,頭頂在我的胸部。我忙輕手輕腳地扶開他,又慢慢帶他到炕上坐好。
我伸手挽上他的褲腿,檢查他的膝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那裡已然一片青黑。天啊,得多疼啊!我心中酸澀,深深自責起來:張慕晗啊張慕晗啊!枉你自詡為善解人意,卻和個小孩子較真兒。他一個孩子需要多大的毅力才能堅持下來,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做人是真是失敗。如果李莘留下病根,落下個風濕病老寒腿之類的,那你的罪過可就太大了。
我強打精神安慰了李莘幾句,就匆忙招呼順子去請來郎中,自己則去廚房給他拿了些晚飯。李莘吃畢晚飯,在我收拾碗筷出去的工夫,正巧順子把郎中請來還瞧完了病。郎中說並無大礙,沒傷到筋脈,我這才暗暗鬆了口氣,又聽他囑咐了幾句別的。自掏腰包付了200多文的診金葯錢(這個心疼啊,你說我本來就窮,算了,誰叫咱自作孽呢!),本欲央順子把他家小廝找來,可李莘執意不肯。我也只能讓順子把「找來」小廝,改為去「通知」他家小廝,李莘今晚就在我處歇下了。
這下李莘才滿意的點點頭。我心中叫苦,小爺你還真難伺候!不過到也明白他的用意,一是怕那兩個跟班小廝回家後向他父母報告,惹得老人家擔心;二是做主子被人整得這樣尷尬,總不是什麼好事。
吳老闆聽說了消息,趕過來和李莘寒暄了幾句,臨走時還意味深長的瞅了我半天,最終只是一聲嘆息,什麼也沒說。我只覺自己像個犯了錯誤的小學生一樣,把頭深深埋進鎖骨里。
我親自熬好了葯照顧李莘服下,把郎中留下的外用藥幫他敷好,抬頭正見他傻呼呼地朝我笑著,便瞪了他一眼。李莘臉色微紅也不說話,扭頭往炕里睡去,我體貼地幫他掖好被角,就在炕的另一頭倒下。許是折騰了大半夜實在累了,很快我就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醒來,已不見了李莘的蹤影。看時辰不早,我顧不上早餐,草草洗簌后就往廚房跑去。午飯後回房,我本想小睡片刻補眠,可李莘那小子又出現了。這次他身後的小廝手上還多了幾個紅紙封好的物件。
李莘見我愣在門口,就熱情的朝我鞠了一躬,禮貌地說道:「先生昨日受累,可休息的好?」
「還好了!對了,你的腿不要緊了吧?」
「承蒙先生關心,已無大礙。李莘今日是特來為先生送上『拜師禮』的!」
拜師禮?我這才想起還有拜師的一說,便問:「那你想好我的問題了嗎?」
李莘揮手示意小廝放下東西退下,才正容答道:「凡人讀書無外乎『功名利祿』四字,可我李莘不為這些。」
「哦?」我饒有興緻的看了看他,聽他接著說道:「李莘不想做混玩世人,一心想學習真正的知識,治國平天下的知識,能為黎民蒼生造福的知識!」
「說的好!」我真心讚賞,又誠懇的對他道:「可我真的教不了你什麼。不是不想,不是不願,而是不能。我早已說過,我識的字都沒你多呢!」
「但先生卻是有見識之人,先生所做之詩詞皆有出塵傲世之味。更曾言道『靠自己勞動吃飯,靠自己智慧創造價值』,更是大是大非所在!」
「那我就一一解釋給你聽。先說那兩首詩詞吧,是我copy他人作品,非我所做。至於『靠自己勞動吃飯,靠自己智慧創造價值』,在我們家鄉是人人都在從小學習的,也不是我獨創出來的,所以我根本沒有你想得那麼廣博!」
「考,考比?」
我頓時無語,這小子聽東西怎麼不抓重點啊?只好打岔說道:「再說,我呆在這兒的時間不會很長,至少,我希望時間不會很長。你若願意,我們可以做朋友,以兄弟相稱,惟獨不能做師徒。這些東西你且拿回,免得誤了你我的關係。」
李莘聞言略微思考了片刻,一張小臉上浮現出與年齡不符的成熟,對我道:「既是如此,我便認下你這朋友,只是送出的東西斷沒有收回的道理。你也莫在多言,要你收下,你收下就是!」說罷也不待我反應過來,轉身朝門外走去,到了門口又停了下來,「明日此時,我會再來『訪友』,還望到時你準備好茶點,讓你我二人盡興而談。」
我獃獃地站在原地,望著李莘遠去的背影,我犯了嘀咕,這小鬼「接受」的也太快了吧!只怕暫時是甩不掉了。回頭看看桌上的禮物,心想這古人拜師都送什麼啊?是像古代電視劇里演的雞鴨魚肉、大米白面嗎?可是看包裝怎麼也不像啊!禁不住極度膨脹的好奇心驅使,我把這幾包紅紙封的禮物挨個拆了開來。
拆開一看,我不禁傻了眼。有人拜師送這些的嗎?難道我又被古裝電視劇耍了?第一包是幾本書,無外乎唐詩宋詞之類的入門級書作;第二包是文房四寶,怎麼說前兩包還是說得過去,可這第三包就有點離譜了,是兩匹相當不錯的料子。我是不懂布料,可看著光澤細膩、摸著手感順滑,就知道是難得的上品。就是顏色忒淺了點兒,竟然是水粉色和淡紫色。
我是納了悶了,這料子怎麼辦啊?我是男裝打扮自然用不上這麼鮮嫩的顏色,就是想送人都送不出去呀!吳家上下就吳夫人和陪嫁的一個丫鬟是女的,可顯然都超過了這倆顏色的「使用年齡」。李莘怎麼想到送這個呢?哦,我想了想,一定是他沒有「拜師經驗」,又看這布料長得好看就買來送我。小孩就是小孩,完全不考慮東西的實用性,我感慨著。既然開封收下,也無法退了,就先擱著吧,轉身上炕補眠去了。
第二天,我準備好茶點,李莘果然如約來訪,此後天天如此。但他始終不肯叫我聲「張兄」或「小張哥」之類的,倒是直接叫我的名字「慕晗」。反正在現代也一直如此,加上我的名字無論古今都分屬「中性」的,就沒太在意。
我們談了許多,一般都是天南地北的胡扯,偶爾也抒發下理想抱負,只是絕口不提學問上的事兒和我的來歷問題。
這李莘雖然僅有13歲,卻有著與年齡不符的極高政治抱負。他恨透萬氏外戚與宦官把持朝政,更恨東廠、錦衣衛擾亂民間,言談中充滿著對時局的不滿,頗有幾分憂國憂民的味道;骨子裡更是一付俠義心腸,嫉惡如仇看不過世態炎涼。我想他表面上的幾分桀驁不訓,都是為了掩飾內心不願同流合污的清高吧!不然,他也不會喜歡林黛玉的詩句的。
一日,我突然問他:「你不是慶陽人嗎?大老遠跑京城幹嗎?總不會是為了炫耀你的才華吧!」最後一句是肯定句,因為幾日下來我已了解李莘絕不是個貪圖虛名的人。
李莘則是一副「你怎麼才想起來問」的表情,無奈的答道:「我來京城確是為了拜師。怎奈應天府那些自命不凡的『飽學之士』,只識文章千古事,或是根本不懂得為官為民之理。我一時氣不過,就羞辱了幾個,倒也賴此才名遠揚起來。本想就此打道回開封,途徑此地,聽聞吳家新出的茶點不凡,便好奇上樓品嘗,結果就與你結緣了。」
「哦!」我恍然大悟,「原來是我耽誤了你的行程了。那個,你去開封做什麼?」
「這到是我忘記說了,去年我童試不中,家父又在開封謀了份國府封邱教授的差事,就舉家搬遷去了開封。」
「你能不中?」我不可思議的看著李莘。他詭異的一笑,也不說話,我卻想明白過來。有些遺憾的對他說:「其實,你心中有大抱負,就更不該在此多耽誤時日,你也是知道我的斤兩的。」我阻止他待要接話,繼續道:「我也認為當官之道應該勤政愛民,剛正不阿,清廉奉公,真正為國分憂,使百姓安居樂業,可是要實現這個的前提是首先要當上官。我當然不會蠢到認為書讀得好,官就能做得明白,但如果不讀,不考,那就無法晉陞仕途。不成為政治家,你心中的抱負又該如何實現呢?」
李莘當場愣住,旋即露出了悟的表情,感激的對我道:「是啊,我見多貪官污吏,不願與之同流合污,故而迷住了眼不知方向,忘記了更重要的事!」說完便起身告辭,到了門口才想起向我道謝:「慕晗,真的謝謝你。不過何為『政治家』呢?」我石化ing,李莘抿嘴偷笑,擺擺手示意我無所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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