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第44章 債務驅動,美利堅盛世的脆弱(6)
等到市場正式開盤,紐約美聯儲銀行的交易員立刻給日本和其他亞洲國家的銀行打電話詢價,亞洲的外匯交易員們都大吃一驚,他們幾乎從來沒有接到過紐約美聯儲銀行外匯交易員的直接詢價,而且不管美元是什麼價,見貨通吃!這說明今天行情非同尋常,很可能是各國央行聯手的重大行動。格林斯潘要的就是這種高調出擊,先聲奪人,震懾市場。美聯儲的埋單涌動而出,勢頭越來越猛,在外匯期貨與現貨上同時發力,間歇式地不斷推高美元。亞洲市場的美元大空頭們很快感覺到大事不妙,他們立刻拔腿飛奔,奪路而逃。外匯市場中的中小散戶不明就裡,只見空頭大戶正在敗退,一時間外匯市場人仰馬翻,亂成一片。緊接著,各大媒體開始競相報道外匯市場中美元的強勁反彈,進一步放大了格林斯潘期待的市場心理震撼力,羊群效應頓時逆轉過來。歐洲和美國市場順勢擴大戰果,美元空頭被殺得血流成河。周一、周二僅僅兩個交易日下來,國際外匯市場中的美元空單就近乎絕跡。美元兩天之內對日元勁升了8.3%,對馬克反彈高達10.4%。紐約股市大幅飆升4%,美國30年國債價格同時大幅上漲。
後來,美聯儲透露,格林斯潘在外匯期貨市場布下的奇兵是一種「創新」。格林斯潘在美元保衛戰中,以正合、以奇勝的戰略,加上心理戰、輿論戰、誘空陷阱、主攻亞洲市場的戰術,均取得重大成功。各國央行實際投入的干預資金出人意料的微乎其微,總共不到40億美元,其中日本央行可能出了10億美元,德國央行大約8億美元,美聯儲僅為6.85億美元。以如此之低的成本,取得如此之大的效果,可謂各國央行干預外匯市場以來,最為驕人的戰績。
在這次美元保衛戰中,格林斯潘比沃爾克高明的地方體現得淋漓盡致。格林斯潘根本不用加息保美元的笨辦法,而是動用了外匯期貨這一戰略空軍力量,在美元空頭的後方進行狂轟濫炸,並在外匯、股票、債券幾大戰場協同作戰,取得了低成本高收益的奇佳戰果。如果說沃爾克打的是耗資靡費、傷亡慘重的越南戰爭,那麼格林斯潘進行的則是精確打擊、非接觸作戰的海灣戰爭。從此,強化美元地位的戰略戰術,不再是靠傳統的加息,而是在外匯、期貨、股票、債券、大宗商品、媒體、評級機構、經濟學家、地緣政治、軍事、外交等領域進行高度協同的「超限戰」。2011年5月,就在世界普遍看衰美元,看多黃金之時,美國突然發動了新的一場美元保衛戰,再度體現了這一戰略的精髓。
但是,格林斯潘的美元保衛戰也暴露出一個更大的問題,中央銀行對外匯市場的干預,還算不算是自由市場經濟?央行作為外匯市場的裁判員,本該對多空雙方的博弈作壁上觀,維持市場秩序,現在居然直接下場,而且是抱著足球直接撞進了對方的球門。
所謂操縱匯率,格林斯潘當獲頭獎!
信息革命,何以短命?
從里根到老布希,整個美國20世紀80年代的經濟增長,主要是建立在負債擴張的基礎之上。資產膨脹帶來了債務膨脹,而償還債務的資金最終還是源於實體經濟。當實體經濟無法再提供足夠的現金流,而外國儲蓄借入也面臨乾涸之時,資產泡沫的破裂將凸顯出原先被繁榮所掩蓋的醜陋負債。經濟衰退就成為難以逃避的宿命。
1990年日本股市崩潰,經濟陷入長期蕭條,美國最重要的外國儲蓄來源被切斷了。德國正忙著國家統一,國內資金被調入東德地區恢復經濟,無力再輸出更多的儲蓄。這對嚴重依賴外國儲蓄的美債帝國,可謂是禍不單行。
美國公司的負債膨脹速度,大幅超過了設備和工廠等有形資產的增長,導致公司凈資產從1980年佔GNP的94.5%,降到了1988年僅佔74.3%,有形資產所能創造的利潤,已經無法支撐巨額債務。當資產泡沫破裂后,公司債務本息償還的壓力翻了一倍。公司倒閉和違約的比例較1953—1980年間增加了2.5倍!2000億美元的垃圾債券市場,陷入失去流動性的嚴冬。商業地產慘不忍睹,普通房地產一片哀鴻,1萬億美元的按揭抵押證券市場險遭滅頂之災。過度透支的消費者被迫緊縮開支,加速償還債務。房地產縮水、消費貸款拖延、公司債務違約,導致銀行體系險象環生,近1/4的銀行已處在彌留之際,它們控制下的7500億美元的問題資產,令美聯儲夜夜驚魂。更為致命的是,美國政府的財政赤字已達到了令世界瞠目的4000億美元,佔到GNP的6.5%!
一個曾經無比強大的工業國,變成了在世界市場上逐步喪失競爭力的「經濟病人」;一個曾經是世界最大的資本輸出國,變成了沒有外國儲蓄輸血就難以生活自理的「經濟癱瘓」;一個曾經讓99%的普通人通過勤奮工作就有富裕生活希望的中產階級天堂,變成了只有1%靠投機冒險巧取豪奪的金融家才擁有特權的樂園。
這就是美債帝國自20世紀80年代轉型為債務驅動型經濟增長模式所留下的全部遺產!
格林斯潘面對的正是戰後首次出現的債務內爆型經濟衰退,這僅是此類危機發展的早期階段,比起2008年遠為深重的債務危機,不知道要簡單多少!畢竟此時美國的總負債規模只佔GDP的180%,遠比1929年的300%和2008年的350%要小得多。
降低負債,使企業和消費者能夠重新輕裝上陣,是走出危機的唯一出路。儘管如此,1990—1991年的衰退,比戰後其他衰退來得更複雜,恢復期更漫長。1990年的房地產價格,直到10年後才逐漸恢復。整個經濟景氣,直到90年代中才開始重新振作起來。
而這次經濟繁榮的動力,就是令人充滿遐想的信息革命時代。
人類的科技進步往往需要漫長的積累,當分散的各個領域的技術突破逐漸向共同的焦點彙集時,將會突如其來地形成巨大的生產力爆發。信息技術的爆炸同樣如此。二戰之後半導體的出現,拉開了信息革命的帷幕。1958年集成電路的發明,將計算機推向了信息革命的中心,微處理器、網路、衛星、光纖、激光等領域的技術突破在通信領域形成了匯聚效應,並奠定了互聯網技術的基礎。當1995年第一個圖形瀏覽器「網景」出現后,一場轟轟烈烈的信息革命迎來了第一次高潮。
這一進程非常類似於戰後石油化工對工業化所產生的重大推動,石油與化學工業分別在不同的領域積累了數十年的研究成果,當成千上萬的技術突破在中東發現廉價石油的匯聚效應之下,立刻引發了石油化工產業的爆發,從根本上突破了工業能源與原材料的瓶頸,帶來了歐美日戰後經濟20年的持續繁榮。
從美國100多年的生產率數據上,可以明顯發現這兩次重大技術革命對經濟產出的巨大影響。1889—2000年的111年間,美國經歷了三次生產率高漲的時段:第一次是1917—1927年,生產率增長為3.8%;第二次是1948—1973年,生產率增長為2.8%;第三次是1995—2000年,生產率增長為2.4%。三次生產力爆發的間隔,大致為20~25年,正好是一代人的時間。
無論是石油化工,還是信息技術,都對人類社會的方方面面產生了直接而深遠的影響。石油化工所創造出的各種新材料,改變了人類所能觸摸到的幾乎一切物質,而信息技術所帶來的海量信息,則提供了人腦所能感知到的近乎無限的體驗。兩者共同之處就在於,它們突破了原有的供應瓶頸,催生了一系列新的產業,滲透到傳統領域的各個角落,創造出社會普遍接受的新的產品和服務。當它們為其他產業提供原料、設備或服務時,將極大地提高這些產業的生產效率,當它們形成新的產業時,又都以超高的速度增長。它們牽動著經濟各個層面的神經,它們彙集起眾多科技領域的發明,它們對人類生活品質的提高,形成了永久而不可逆轉的影響。
不過,石油化工對世界繁榮的持續推動力延續了整整20年,而信息技術為經濟增長所作出的突出貢獻似乎只維持了短短的5年,究竟是什麼原因導致了兩者形成了如此巨大的落差呢?
原因就是經濟增長模式的改變!戰後經濟繁榮的20年中,世界經濟在布雷頓森林體系之下,維持著穩定的匯率制度和貨幣內在的價值,各國經濟發展的原動力,建立在實實在在的國內儲蓄之上,投資和消費相對平衡。無國界的龐大資本所形成的「金融異度空間」規模尚小,投機資本實力未成氣候。投資是踏踏實實地促進著發明創造、改進技術、節約原料、降低能耗的努力,經濟繁榮建立在實體經濟穩步增長的基礎之上。這種投資推動型經濟增長模式,在穩定的貨幣環境中,創造出巨大而真實的社會財富。在相對公平的社會財富分配機制下,窮人與富人,統治精英和中產階級,能夠共同分享經濟增長的成果,從而形成了社會均衡的生產與消費,使得經濟繁榮能夠長期維持。石油化工業的20年擴張,對工業經濟繁榮所產生的持續推動作用,正是得益於此。
1980年之後,美國與英國率先進行了經濟增長模式的轉變,投資推動的健康發展模式,被債務驅動的脆弱增長模式所替代。美元的長期超發,在80年代形成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金融異度空間」,在這個空間里生長出一批貪婪而巨大的金融怪獸,它們具有超級飢餓的逐利胃口,實體經濟的正常回報,根本難以滿足它們快速自我膨脹的貪慾。它們以驚人的速度用錢生錢,以巨大的泡沫置換有形的資產,以高倍槓桿豪奪社會財富。它們打破了產業正常的生長周期,它們用「金融激素」催生尚未成熟的技術果實,它們不顧行業協調增長的經濟邏輯,它們賺錢的要訣就是一切都要快、再快、更快。
信息技術的不幸,就是在遠不成熟的階段,遭遇到了資本瘋狂的過度投資,在信息技術仍在逐步向其他行業滲透,尚未形成可觀效益的時候,就在自身產業鏈中形成了無法產生足夠回報的嚴重過剩。過度投資形成了不可挽回的儲蓄浪費,泡沫破裂的貽害覆蓋了信息革命的光輝。拔苗助長的惡果,將信息時代的良好前景推后了不止10年。
2000年納斯達克崩盤之後,美債帝國又祭出了更大的房地產泡沫,一個遠比1990—1991年債務泡沫大得多的金融危機,又將信息革命的復甦推向了更遙遠的將來。
經濟終究要發展,技術革命還將星火燎原。不過,在債務驅動型的增長模式之下,下一個繁榮也將是短命的曇花一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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