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章 大事件了

一覺黑甜，劉六一早上醒來的時候，還覺得身上暖融融的一股說不出的舒適，因著年關上手上比往日活泛了很多，火盆里的炭火紅殷殷的，這番景象倒是少有的，劉六知道定是母親清早來加過的，心下更是一片暖意，翻起身來，看到床前的木桌上一件嶄新的皮襖，那領上的野兔皮毛還是前幾日，因著自己沒有皮衣，薛大人硬說自己好賴算是他的學生，如今學生在文字學習上頭進步很快，作老師的送了他一塊皮子，劉六回到家本來說是給老母親添件衣服，今日看了衣服式樣，心知母親又沒有捨得，反而給了自個。

看著那細密的針腳，劉六心下暗暗下了決心，眼下手頭不太寬裕，可是年節里衙門放過了幾天假，少不得找些零散活計，給母親再賺出一件皮衣錢才好。

想到兩個弟弟小七，小八十七八歲年紀，到如今還是穿著自己的舊衣服，劉六又嘆一口氣，雖說自己的這門丁差事還算不賴，可是禁不住一家老小吃用，何況鄉下里還有幾個遭了災的親戚，眼瞅著年節上的吃食也巴巴的只有兩隻瘦羊，身為家裡的頂樑柱，說不慚愧那是假的。

雖然這樣，可是劉六卻絲毫不後悔謝絕了五皇子的邀請，一品堂那金飯碗當然金貴，可是薛大人這樣的好上官，王老哥那樣的好前輩，自己可真是有些捨不得，自己的爹爹在世時，就時常說：「莊戶人，飼弄好田地，餵養好牛羊，給個將軍都不換！」自己少年時總覺得老爹志氣太小，等到自己當了家，才知道生活的不易，若真是可以，自己倒是寧可在夏州種田牧馬，也不願離了故土，帶了一家老小來興慶討生活。

推開門來，聞著一股輕輕的硫磺味，兩個弟弟到底年少，對過新年總是歡欣得很，此刻已經早起在院子里忙著殺羊，見了哥哥出來，更是好好表現，劉六回之一笑，見過了母親，講過自己在年前和王老哥說好的，要請薛大人來家的事，劉氏倒是十分高興，說是早應該請了探花郎來家，讓自己好好謝謝人家，只讓劉六吃過了早飯，早些去延請才好。

劉六上得街來，在西市的一個西域腳商那裡買過些許娘親叮囑做羊肉用的香料，再轉出來，往王老哥家中所在的德興坊走去。

等到在豬頭衚衕會了王老漢出來，已經是日上三竿，眼看時候已是不早，劉六有些心焦，這豬頭衚衕離薛大人的宅子可是有些距離，若是自己一人，自然是走過去就好了，可是王老漢年紀大了，怎麼能和自己一樣頂著寒風走上小半個興慶府的距離呢？有心去車行里租輛馬車出來，可是偏生在西市裡把錢花多了些，雇車怕是有些不夠了。

正在踟躕，還是王老漢看出了他的窘迫，解圍似的笑了笑，「不礙事，幾天沒活動了，老哥哥我正想著活動活動，也好活泛活泛筋骨，再者，卯足了力道，也不過兩刻鐘的事，省了車馬費，也能給家裡添道好菜，老哥我自是無所謂的，薛大人可是見過大場面的人，能到咱窮棒子家裡吃頓飯，怎麼也不能太寒酸了才好。」

劉六心下感動，卻也說不出什麼，只是重重點了點頭，「還是老哥哥想得周全，只是小子我有些過意不去，有些對不住您，到難得您體諒。既然如此，咱就走過去吧，席上一定多敬您幾杯酒。」

兩人緊了緊褲袋，撒開了步子，倒也走得飛快，路上不時有些讀書人聚集，行走，劉六偶爾聽到一句半句「東漢太學生故事」（註：漢朝時期，太學生請願的事情時有發生，東漢末年反對宦官時更多。）之類的話，一來不是太明白，二來心中有事，倒也渾沒放在心上。

薛章的宅子，劉六等人到時來過的，所在的街口也不過比劉六家的略強，顯得整齊些，卻也算不得什麼好地段，在此處居住的多是些落魄文人。三進的宅子，只薛章與一個又聾又啞的老僕兩人外加一頭毛驢居住，劉六來到門前時，卻是發覺有些不對，此時正是新年，興慶府中不論貧富，家家門兩側總是貼了嶄新的桃符，頗有些喜慶氛圍，薛章的宅子門兩側卻還是老摸樣。彷彿為了印證他的想法，惴惴的敲開了門，薛大人果然不在。劉六心下登時發了急，那老僕吱吱呀呀半天，半句話也說不清楚，只把劉六急出了一身汗，王老漢雖說見識比劉六多些，此時也是慌了手腳，半點辦法也說不出來。

倒是無奈出門的時候，那老僕見街上有幾個讀書人，拉了劉六的手，指了又指，又啊啊的喊了幾聲，劉六才恍然大悟，「你是說，薛大人和一群讀書人一起走了？那你知不知道他去哪裡了？」那老僕聽了，卻是先重重點了點頭，又使勁搖頭。

王老漢急了，「你又點頭又搖頭，到底什麼意思啊？真真急死個人！」

還是劉六思量了一陣，心下一動，「你是說薛大人和一群讀書人走了沒錯，可是去哪裡你也不知道嗎？」那老僕見他明白，卻是咧開嘴邊點頭邊笑。

雖然明白了大概去向，可是要想問清楚還是頗費了一番周折，雖然滿大街都是讀書人，彷彿所有大夏的書生全都跑到了都城來一般，但是劉六和王老漢一副短打窮人打扮，那裡和人家搭得上話？好容易一個年輕士子肯站下來聽聽他們講的是什麼，可是偏偏不太清楚他們口中的薛大人是哪個，周圍人不斷催促，那人也不耐煩，末了甩了一句，「若你們的那個薛大人真的有憂國憂民的心思，你們只管到皇宮門口候著就是，只怕你們這等人的大人也懂不得什麼大道理。」

王老漢心氣不順，還要支吾幾句，還是劉六一把拉住，「找薛大人要緊！」

順了顯德大街一路往皇宮方向走，王老漢是越走越覺得不太對頭，只覺得後腿肚直抽抽，原來這一路上多的遠不僅僅是那些書生了，興慶府幾個面熟的老衙役一臉急躁樣子，大冷的天油汗順著臉頰淌，都顧不得擦一下，之來來回回指派人手維持秩序，王老漢有心打個招呼，也好問訊一下，可是半點機會沒找著。

好不容易碰上一個，剛說了句話，就被一嗓子塞住，再也無法說，「老哥哥，這大熱的天，您領著這個毛頭小子亂轉什麼？說句不該說的話，您哪涼快歇著去吧，這天氣，能出門嗎？搞不好天上要下刀子的！」

王老漢轉過身，一股冷風灌進懷裡，激靈靈打個寒戰，暗道果然是大熱的天氣啊，緊緊衣襟，更覺得寒氣逼上來，順著脊樑杆子一股涼意直直伸到心肺里，只轉不動步，劉六著急拉著他走，都沒反應過來。正倉皇間，耳聽著馬蹄陣陣，眼瞅著人群亂著往街兩旁避開，竟是戰兵騎隊沖了過來，王老漢眼尖，馬上認出正是最近從西城門回京的武衛將軍嵬名令榮的隊伍，這時卻是彎刀出鞘，白亮亮的直耀人眼。邊上看熱鬧的人群，趕路的書生們一起大嘩，卻是不敢上前。

王老漢反應過來，拉了劉六腦袋過來，附在耳邊說道：「小子，這回怕是個大事件了！咱們能成？」

劉六彷彿此刻才意識到不對，見了那騎隊直奔皇宮而去，只覺得腔子里一顆心撲騰撲騰震得腦仁發麻，見了王老漢遲疑的臉色，哪裡不知道他下一句要說啥？見多識廣的王老哥哥都是這樣，這事件怕是要大過天去了？咽了一口唾沫，話到了嘴邊，張了兩張嘴，卻只是說不出來。

王老漢再一拉扯，劉六吐了一口唾沫，說出來了，卻是自己都沒想到：「大小不關咱的事，老娘跟我講過了，今天一定要請薛大人回家吃烤羊肉，喝，喝羊奶酒。」

王老漢眼中閃過一絲慚愧，卻也挺起了胸脯，「薛大人這樣的好人去，咱們當然也能去！天姥姥的，老王一輩子窩囊慣了，今天也陪著你走一遭，咱們一準把大人請回去喝酒，吃肉！」

劉六回頭望了望西南方向，那邊的家裡面，兩個弟弟和自己的娘親可都是在等著自己把探花郎薛大人請回去，吃頓一年來難得的好飯，他瞪了瞪眼睛，把眼角的那點濕意擠了回去，右手伸進懷裡，摸了摸那硬硬的小東西，東西還在，溫熱的貼在胸口，心裡好像有了底氣，挺直了腰桿，大踏步朝著皇宮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