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真與假
當李夏從御書房走出來的時候,還是有些懵懂,他想不明白為什麼是自己,而不是無論從年齡,資歷,威望上講都遠遠超出的大哥和二哥領銜處理士子們,聚集宮門,「挾持朝廷」——皇上是這樣給儒生們上書一事定性的。
就算考慮到大皇子一項是軍方的強硬派系代表,看儒生們不順眼很久了,當然在眾多讀書人的心目中,這位英武的皇子也不過是一介武夫更多些,派這樣的一位皇子去處理恐怕事情只會小而化大,甚至不可收拾;但是二皇子一向文採風流,在士林之中頗有威望,參與政務十餘年,經驗豐富,為人平易謙和,若是派他前去,卻是無論從哪方面講,都比弱冠之齡,參與政事不過一年左右的自己強過百倍。
不解歸不解,既然已經接到了命令,李夏還是想在自己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將學子們上書的事情壓制下去,盡量讓此事涉及的人少一些,可是既然此事性質已經確定,在不違背這一前提的情況下,具體的步驟卻是很傷腦筋的,一時間他倒也沒什麼辦法。只好在心中自我安慰道,走一步看一步吧,也許師傅會有好辦法也不一定。
出了御書房不遠,便碰上先前送急報來給他知曉的迷離,見李夏面容整肅,卻是低聲說道:「屬下本不該說,但是恐怕殿下日後後悔,今日這等事情,殿下萬萬不可殺人。」李夏聞言腳步一窒,「皇上讓我處理上書一事,你已經知道了?既然如此,依你之見,又該如何?」迷離接言道:「屬下是沒什麼主張的,只是,殿下今日若殺得一二個學子,日後朝中儒士出身的文官必然不願和殿下相親,在野的讀書人必然不願相投報效,就是江湖上的俠客盜賊,也會因為殿下身為武者,卻下令屠戮手無縛雞之力的秀才們而心懷鄙夷,無論怎樣講,殿下都不可沾染上讀書人的血啊。大皇子和二皇子之所以不來,就是看中此事極難轉轅,要讓陛下滿意,就必失士林之心,所以就連平日看儒生不順眼的大皇子都不願出頭,殿下心懷國事是好的,可是一旦處理不好,日後恐怕一品堂也難保殿下身安,將安危放到別人手上,這種事是萬萬不能做的。」
李夏聽了,良久沒有說話,末了嘆一口氣,說道:「我本無心帝位皇圖,但是這等關係國家根本的事情既然父皇已經交到我的手上,便只能勉為其難,全力以赴了。」
迷離面露激動神色,「既然殿下決心已定,便讓屬下來擔當那殺學子的罪過好了,殿下只當不知,待屬下將事態壓下去,再治屬下的罪,這樣也好維護朝廷的威信。」
李夏有些吃驚的看著迷離,實在不知道他是怎樣想的,這樣大的干係,一個小小的一品堂營主,如何擔當得起?怕是要借了他的頭顱來,才能勉強阻塞將來士林的反對聲浪。眼見迷離一副忠義摸樣,李夏搖頭說道:「這樣的事情,就算能騙得過百姓,也騙不過士林之中的智者,既然騙不過,又何必犧牲忠義之士的性命呢!這話再也休提,待我去見了師傅,再作打算。」
迷離還想再勸,李夏腳步加快往宮外走,眼見太監宮女雜人增多,無法私下說話,便住口不再說話,心下嘆一口氣,也不知是欣慰多些還是遺憾多些。
站在皇宮門樓上,李夏卻是發現廣場上的情勢和他入宮時,卻是大大不同了。嵬明令榮的退兵命令得到了很好的執行,此刻廣場上已經沒有一個兵丁了,見得兵士退去,士子們只道是皇上體會到了他們的苦心,一陣歡呼雀躍,只以為過得一陣,必會召薛章進宮陳說,日後須人人名留青史,雖然有眼尖的學子看到興慶府的衙役們遍布警戒,卻也是只猜測奉府尹錢穆的命令前來維持秩序,並不以為意。
興慶府的衙役們最是有眼力,此刻上官沒有嚴令,又哪裡敢呼喝?反而諾諾跟在士子們的身後,顯得像是學子們的跟班了。翰林張棟的屍體擺在皇宮正門處,已被草草收拾了,不知道是什麼人拿來的白布蓋在身上。在屍身的四周,圍攏的是先前在和兵士衝突中受傷的士子,和此次聚集的領袖,薛章正在其中。
李夏嘆一口氣,就要下令開開宮門出去,迷離卻是擋在面前,「殿下既然要下令開門,可是想清楚了如何處置么?」
李夏搖了搖頭,「從接令到現在不過頓飯時間,我哪裡想得到什麼周全的法子,只是士子們聚集的時間已經很久了,朝廷總要有人站出來面對,不然若是有心人從中鼓噪生事,怕是即使我有心寬鬆處置,反而沒有了機會。」
迷離聞言卻是淡淡一笑,「此等事,朝中德高年韶的大臣都會感到棘手,陛下雖然對殿下頗為看重,可是皇上是聰明人,不會不知道您從沒處理過棘手的政事才是。」話音未落,城樓上白色大旗後面轉出一個人來,黑面短須,額頭上刀砍似的深紋兩道,平日里冷肅的臉色此刻卻是透出一絲喜色,卻不是威武王爺是誰?
「這等事說起來不好辦,實際上卻又好辦得緊,不過是黑紅兩張臉,真假兩層皮罷了,也虧得皇上堂哥還記得我的本事,這等事要德旺和德才來辦定是辦不好的,交到了孤家的關門弟子手中,定然是得勢又得理,為師包你安安穩穩的將事情遮掩下去。至於這些儒生們,雖然為師一向看不過眼,可是為了你將來的前途,少不得多下些功夫也就是了。」威武王爺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見李夏猶自懵懂,便低下聲來,一五一十的將心中計較詳細地說與他聽。
李夏聽得又驚又喜,驚的是片刻前自己心不在焉,連五步外的旗杆後面藏了一人都不知,虧得是自己的師傅,若是什麼心懷歹意的武林人士,豈不是大大堪憂?喜的是威武王爺果然是歷經兩朝,這種種棘手事情經了他梳理,竟是順理成章,無半分牽強,無論皇上那裡還是士林輿論方方面面都可以順利的交代過去,其中關鍵之處卻是只三分真實七分杜撰捏造,但是一品堂在這等事上本是行家裡手,只要操作一番,全西夏也難找到窺到漏洞的人。唯一讓李夏感到心中有愧的是照威武王爺辦法,那翰林張棟卻是太過可憐,但是思量這等風波之下,一個只會大言煌煌,以死來成就自身清名的腐儒,和士林中千萬儒生相比,卻是不起眼的狠了。
李夏自己感到思量了很久,實際上情勢仍然嚴峻,又哪裡能夠多耽擱時間?終於,李夏點了點頭,躬身向威武王爺拜了一拜,「都按師傅所言,徒兒這一拜,卻不只是為了徒兒自己,李夏身為五皇子,為了夏國朝廷安定謝過叔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