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天下一品(二)
熱巴嘎布活佛上前一步,問道:「你是何人?什麼時候到了這裡偷聽?」
啞婆婆也不作聲,只定定的看著他,清柔催她離開,也兀自不動。
待了片刻,熱巴嘎布活佛大嘴張開了,右手指了啞婆婆問道:「莫非,你就是剛剛說話的那人?為什麼怎樣問你都不出聲?」
啞婆婆目光閃動,竟是透出了一股別樣的神采出來,昂首答道:「不錯,看不出來你這個大雪山的和尚總還有些眼力,但是你口出不遜,侮辱了我一品堂的武學,我看在你不願殺人的份上,便也不能對你這小輩太過認真,這樣吧,你自廢武功,這便離去,從此不踏入西夏半步,我便饒了你不死。」
那聲音尖銳蒼老,又有些生硬,正是適才的聲音無疑,李夏大吃一驚,那啞婆婆在冷香殿中打掃,李夏曾問宮中管事,那管事也不知道啞婆婆的年紀,只知道一直以來,冷香殿中,便有了她在,她在冷香殿中打掃怕已經有幾十年了,李夏如何知道這個年老宮女竟是一品堂中的前輩高人?她稱呼熱巴嘎布活佛為後生小輩,卻不知道她是什麼輩分,今年又有多大年紀?
熱巴嘎布活佛又驚又疑,宣了一聲佛號,面色整肅起來,道:「老衲壯年拜入師門,今年已經六十有三,看你的年紀不過是七十餘歲,老衲看你年紀大了,才稱一聲你,你怎的如此不知道理,自居是老衲的前輩?卻又有什麼本事,如此霸道,要老衲自廢武功?」
啞婆婆淡淡道:「老婆子單在這冷香殿打掃就已經四十個年頭,當年行走江湖的時候,你怕是還沒有出世,稱你一聲小輩又如何?便是你的師傅第熱巴希,我也要稱他是後生,更何況你?」
「若是你捨不得練下的功夫,老婆子便辛苦一下,替你廢去好了,反正你龍象般若功已經練到了瓶頸處,再不突破反而會有走火入魔的危險,老婆子幫你個忙,也省得大雪山教義斷了傳承。」
聽了啞婆婆這般言語,熱巴嘎布活佛大驚失色,原來龍象般若功威力巨大,乃是密宗護派神功不假,但是在眾信徒中前三層心法卻並不是秘密,佛教武學,講究心性歷練,但是上手是極容易的,不少信徒學了前三層心法,身強力壯,百病難生,自然以為乃是佛祖的偉力,信教更加虔誠,但是越往後來便如攀山行舟,不進則退,一層層難度不斷加深,更要配合苦行傳教,佛學修為加深,才能不斷進步。
是以龍象般若功共十三層,但是創下這門功法的祖師自己也不過練到了第十一層。那後面的兩層卻是創教祖師大智慧推演到應有的境界,預測的練習法門,奈何他壽命有盡,終於不能達到圓滿。自祖師之後,大雪山一脈傳教日久,高僧修士練到最後圓寂時往往不過練到第七八層,百年前的一位前輩好容易練到第九層時,已經是七十歲的高齡,他奮起餘勇,再求進步,反而惹起了心魔,全身燥熱,內力焚身發狂而死。
熱巴嘎布活佛自詡天賦驚人,壯年拜入師門,練習龍象般若功比尋常人快的多,六十二歲便練到了第九層,除了創教祖師,實是鶴立雞群的第一人,但是自從突破了第九層,他每每練習,想要更進一步時,總覺得心意難平,內力在經脈中躁動不安,一年間沒有半點進步,心中對下一層次也是生了畏懼之心,知道這一處瓶頸怕是難過,但這是大雪山中唯有他自己才知道的隱秘,那老婆婆如何知道?!
熱巴嘎布活佛心中驚異,一時愣住,胸口起伏不定,那啞婆婆嘿嘿冷笑,也不急著動手,惠明大師見瞬間情勢突變,不知該歡喜該憂愁,雙手合十放在胸口,只不住念佛,清柔見了往日里熟悉的啞婆婆此刻神情大變,隱隱一方高人,更是不知所措,李夏卻是目光閃閃,心下驚喜之意,填滿了胸膛,虧得這些年操權柄養性情,才不至於歡呼出聲。
過了盞茶時分,熱巴嘎布活佛終於平靜下來,雙手合十,躬身向啞婆婆行了一禮,啞婆婆問道:「和尚,你想好了嗎?」
熱巴嘎布活佛點了的點頭,道:「不錯,雖然不知道前輩如何得知我所練龍象般若功的瓶頸,但是這一身武藝乃是先師尊尊教導,老衲勤修苦練得來,其中辛苦,更不足為外人道,老施主一句話就要我自廢武功,即便是一品堂中前輩,也太過無理了些。」
啞婆婆嘿嘿冷笑,道:「要你自廢武功,便是無禮?那你以大欺小,要一品堂改成二品堂,不知道又該怎麼算?佛家說眾生平等,你這個小和尚不修佛法,偏偏將世上的名利,門派的恩仇看得如此重,也難怪練功再難進步,怕是大禍即將臨頭,偏偏婆婆年紀大了,火氣也比先前小,你又是清柔這小丫頭的熟人,如若不是,你以為你還能活著離開冷香殿嗎?」
熱巴嘎布活佛宣一聲佛號,面色悲憤,道:「老衲此來也是因果報應,昔日威武王爺種下的因,他徒弟承擔結果,也沒什麼可說。」
啞婆婆看了看他,突然笑了一聲,道:「小和尚心中必然不服,罷了罷了,菩提達摩的《入道四行經》怎麼說的?修道苦至,當念往劫,捨本逐末,多起愛憎。今雖無犯,是我宿作,甘心受之,都無怨訴。經云:逢苦不憂,識達故也……你這人乃是佛門弟子,怎麼不知道道理?」
李夏聽得一頭霧水,惠明大師,卻好似醒悟了一般,道:「阿彌陀佛,師兄,這位女施主所引經文深含至理,師兄一意爭強好勝,怕是有違師尊教導。」又對啞婆婆道:「女施主所言雖有道理,但是動不動就要要人性命,可也太過跋扈了些。」
啞婆婆道:「你這個小和尚,做了人家師弟,卻不知道師兄的打算,當真糊塗,這樣的場合,又站出來勸和,你以為是小孩子打架么?今天打了,明天就和好?你在西夏做到了國師高位,卻還不能把師門教義傳播,便是無能,即無能又糊塗,你站在這裡作甚?」
惠明大師臉色驚變,慘白之至,他自從到承天寺出家,已經二十餘年,向來以自己苦心孤詣傳宏佛法自居,雖然武藝沒有得到師傅第熱巴希的真傳,但自詡佛法精深,不在師兄之下,此刻讓外人一語道破,這許多年努力竟是做了無用功,一向以來的驕傲也被打落在地,心中千迴百轉,竟是痴痴坐倒在地,暗問自己,是不是既無能又糊塗?如若不是,為什麼這麼多年沒有功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