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身份（下）

想起父親和自己說的似乎和蕭儼所說有些不同，父親口口聲聲說是皇室對蕭家有恩，而蕭儼分明是暗示皇室也和當年蕭家的慘變有關聯。

「伯父，家父對這些知情么？」相比起父親，蕭欽此時更加相信蕭儼所說。這些權力鬥爭看得多了，想也能想出點什麼。

「你父親當時正在宣州，還未進京，而且事發之後，他雖然進京有過逗留，可聽說不久又回去了宣州。至於他知不知情，我就不清楚了，也許你大伯已經告訴他了。你父親來京之前，我就被逐出了蕭家門牆。」

「不知伯父因為何事被如此對待？」蕭儼一直都沒說他因何事被逐出門牆，蕭欽一直想問。可蕭儼提起的都是關乎蕭家命運的大事，蕭欽一時也沒找著機會。這會既然他提起，蕭欽也就順口問了一句。

「這事就說來話長了，時間緊迫，我就長話短說吧。我先問你，你大伯是不是帶過一個女嬰回蕭家？」

「是。」蕭欽不知蕭儼為什麼說時間緊迫，而且蕭欽也對他把自己叫道這荒郊野外談話很是不解，只是一時沒尋著機會問。

「那個女嬰現在何處？」

「她叫蕭若，我叔父嬸嬸收留了她，她現在已經成為了我的妻子。」蕭欽雖然奇怪，可還是如實回答了蕭儼的問話。

「你說什麼？你已經和她成親了？蕭若…也好，這樣也好。」蕭儼像是在問蕭欽，更像自言自語，說完這句話他便陷入了沉默。

「伯父知道若兒的身份么？」蕭欽打破了沉默，心想既然蕭儼這麼問，想必是有所考慮的，他或許知道蕭若的身份也不一定。

「我本來就是要告訴你的，只是沒想到她已經成為了你的妻子。這關乎到皇室的一樁秘聞，你知道后一定要小心謹慎。」蕭儼一臉的嚴肅，盯著蕭欽似乎要讓他作出承諾。

「伯父放心，我能理會得。」蕭欽不覺得皇室有什麼好怕的，這五代之中有多少皇家，政權都是走馬燈似的換，沒什麼大不了的。就拿楚王馬希萼來說，不久前馬家不也得稱皇室么，可現在還不是一樣寄人籬下。至於秘聞，歷代皇家秘聞也不少，更不足為奇。不過見蕭儼說得慎重，蕭欽也只好說了一句好讓他放寬心。

「她是讓皇帝楊溥的女兒。」

「你說若兒是吳國公主？」蕭儼此話不能不讓人震驚，若不是馬車局限，蕭欽都要驚得跳起來了。蕭欽只是作勢起身，不過很快就坐下了。若是如此，蕭欽的這聲驚問還是驚動了馬車外的女子。

「爹爹，有什麼事么？」那女子對著車裡喊了一聲。

「沒事。語兒，你守好馬車，不要讓外人靠近。還有，讓車夫等會。」

等她走遠了，蕭欽才低聲又問了一句：「伯父所說實在是匪夷所思，若兒真的是吳國公主么？」

「不錯，語兒也是。」蕭儼十分肯定的回答了蕭欽的疑問。

「你是說外面的女子？」蕭欽心知他口中的語兒肯定就是馬車外的女子了。

「她叫楊語，是楊若也就是你的妻子蕭若的親姐姐。當年烈祖權傾朝野，楊溥雖然名為皇帝，實際上形同囚徒。我和你大伯那時還是吳臣，有一天正被楊溥召去議事，突然皇宮衝進來了一夥蒙面歹徒，見人就殺。楊溥自知不能身免，就欲殺掉身邊的皇子公主然後自戕。兩位公主年紀幼小，小公主更是尚在襁褓之中，眼見不能倖免，是你大伯阻止了楊溥。後來，烈祖帶兵救駕，楊溥沒能死成，兩位公主卻被我們帶出了皇宮。」

「皇宮內苑戒備森嚴，怎麼可能會有歹徒？烈祖救駕來得可真是時候。」蕭欽覺得這又是一場李昪自導自演的戲，這種宮廷鬥爭大同小異，不足為奇。楊溥之所以選擇殺掉皇子公主肯定也是看出了這一點，為免受屈辱才出此下策，否則若真是歹徒所為他大可不必這麼做。

「那天皇宮的守備確實有些不同尋常，比平常鬆懈了許多。哎，往事已矣，誰又能說得清呢。」蕭儼顯然並不反對蕭欽的猜想，只是沒有明說。

蕭欽沒想到連父親都不清楚的蕭若的身份，卻被眼前的人一一道破。若蕭若真的是吳國公主，大伯為何不把他交出？

「既然楊溥沒死，為何不把公主交還給他？」

「自從那天以後，皇宮守衛比平常嚴密了許多，想要出入宮禁就是千難萬難，更別說帶人進去了。後來楊溥還是暴斃身亡，我和你大伯商量了一下，我本不敢留下她們，可你大伯卻執意要把兩位公主帶在身邊，我們為此還大吵了一架。」

「恕晚輩冒昧，伯父是因為這事被我大伯逐出門牆的么？」蕭欽心念一動，蕭儼一直沒說他為何被逐出門牆，會不會就是因為此事。

「是，也不是。我雖然當時反對他這麼做，是因為烈祖已經建國，怕留下她們為蕭家留下禍根。可後來你大伯說服了我，我同意了他的做法。」

蕭儼這麼說蕭欽沒有完全聽懂，不過既然如此，他被逐出門牆那就是因為別的事了？只是南唐已經建國，大伯也已經選擇了忠於南唐皇室，為何還會帶著前朝公主？蕭欽心裡雖然猜到了幾分，可他還是想聽蕭儼說清楚。

「烈祖以仁義治國，對外宣稱讓皇帝是身染重疾，不治而亡。可私下裡大家都猜測讓皇帝是被烈祖暗害了，只是風言風語沒有實據。可誰都不知道，你大伯才是這件事的真正見證者，他親眼看見烈祖害死了讓皇帝楊溥。之所以養著兩位公主，你大伯他是有所圖啊。」蕭儼說起往事來仍舊是心有餘悸，臉上不自覺得露出了驚恐的神色。

「但不知大伯是因何被逐出門牆？」蕭欽曾聽父親和齊德勝都說過，蕭家有人想要復興蕭梁皇室。看來大伯留著兩位公主，也許有這層意思。只是蕭欽想弄明白蕭儼為何會被趕出去。

「這都是我和你大伯商量好的，他找了個借口把我逐出，這完全是為了保護兩位公主啊。我們每個人帶著一位公主，分散開了就安全得多。我聽說你大伯後來離家出走，現在想來，你大伯那時就已經決定了。他這麼多年不現身，必定是有什麼使命沒有完成。你記住，你一定不要告訴別人兩位公主的身份，包括你的家人。」

蕭儼認真的神色讓蕭欽也有些恍惚了，難道說大伯失蹤了這麼多年，真的是像他所說是懷揣著使命去做什麼大事去了？蕭欽也不敢往下想，這樣的事若非親眼所見恐怕想也是白想。蕭欽又想，既然楊語是姐姐，當年吳國皇宮遭受襲擊的時候不知她能否記事，她又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伯父，楊語知道自己的身份么？」

「知道，語兒那時候雖然年紀幼小，卻還是能記事的。我現在方寸已亂，也不知道還有什麼話該和你說的。我已經像聖上辭官了，若是耽擱，恐怕多生事端，有些事我要交待給你。」蕭儼好像想到了什麼，突然神色間就有些急迫。

「伯父何出此言？為何要辭官？」蕭欽這才知道他已經辭官了，而且還準備即刻啟程，難怪跑到這荒郊野外來說話。

「這是我和你大伯的約定，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今天在朝堂上我之所以和你辯駁，不是真的反對你的主張，而是想看看你能否擔當大任。現在我看出了，你雖然還不成熟，可你不是池中之物，遲早是要一飛衝天的。我放心了，你大伯若是知道，也必定為你高興。你剛入朝，可能還不知道，我以前是堅決反對立晉王為嗣的。今天為了考驗你，我轉而支持晉王，已經是很不尋常了，這也就是為什麼陳覺會指責我是因為對蕭家懷恨在心才和你作對的緣故。朝中大臣不都是像陳覺那樣粗淺，只怕此時此刻，有人對我已經產生的懷疑。我只有離開朝廷，離開他們的視線，我、你還有蕭家才能保得萬全啊。」

蕭儼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蕭欽算是聽明白了。他原來也是反對立弟不立子的，雖然今天出爾反爾可能會被人懷疑，只是有必要這麼謹小慎微么？朝臣就算懷疑，也不會懷疑到蕭家頭上吧，蕭欽有些不以為然。

「你可千萬不要輕視那些朝臣，他們可有不少是前吳老臣。時間不多了，未免夜長夢多，我還是要儘早啟程。」蕭儼看出了蕭欽的不以為然，叮嚀了一句，又沖著車外喊了一聲：「語兒，你過來。」

楊語也進了車廂，小小的馬車顯得更加擁擠了。蕭欽往外邊挪了挪，手臂正好碰到了她的胸前，只聽楊語鼻子里哼了一聲，蕭欽這才發現，頓時覺得有些尷尬。

蕭儼此刻可是沒什麼心情管這些，當下開口道：「欽兒，我可以這樣叫你么？以後你一定要照顧好語兒，我就把她交給你了。語兒已經盡得蕭家劍法真傳，她不會拖累你的。」

「伯父，你這是…」蕭欽有些不知所措，蕭儼怎麼突然像交待起後事一般。就算他辭官還鄉，也完全可以把楊語帶在身邊吧。再說了，楊語雖然是蕭若的姐姐，可她的身份又不能告訴別人，自己這樣帶一個陌生的女子回去，莫說父母不同意，就是姐姐、林雪妍那裡也交代不過去啊。

「你不用多說了，這事就這麼定了，語兒我就託付給你了。你能娶蕭若，以後也可以娶語兒。你先出去吧，我和語兒交待點事。」蕭儼說著就要讓蕭欽下車。

蕭欽被蕭儼說得哭笑不得，娶了妹妹就要娶姐姐么？再說了，就算自己想娶，也要別人願意嫁啊。可蕭儼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楊語卻一點反應都沒有，並沒有出聲發對。蕭欽看了她一眼，默默的退出了車外。

蕭欽站在車外，隱約中還聽到了車內傳來哭聲，想必是楊語捨不得離開養育她多年的父親吧。過了許久，才見楊語從車上下來，臉上猶帶有淚痕。

「欽兒，我最後送你一句話，淮南之地大有可為，千萬不要在六朝金粉里蹉跎了歲月。」蕭儼探出頭來沖著蕭欽喊了一句。

淮南之地大有可為？蕭欽陷入了沉思，等他抬起頭來再看時，馬車已經走得遠了，地上只留下兩行車轍，楊語靜靜的立在一旁，看著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