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游敬亭山(下)

第十一章 游敬亭山(下)

「原來是這樣,姐姐說你佩服李翰林的詩,看來你不僅如此啊。這首詞倒是和當下流行有些不同,朝中坊間那些曲子詞都是些市井俚語,講的也無非是閨閣怨情,雖說也有不少佳句,可聽得多了也就膩了。你這詞卻很大方了,上遍想象李翰林的境遇卻似親眼所見一般,下遍又借二陸之情追慕先賢,我以前是沒有見過的。」(註:詞這時候稱上遍、下遍,上片、下片是宋以後才有的稱謂,曲子詞是唐五代對詞的通稱。)雖然蕭欽的解釋有些牽強,不過也不算太露,宋晴也就信了,只是這詞與當下流行時那麼的不同,讓宋晴又有些迷惑,想從蕭欽那裡找到答案。

「我觀當今之世,詞之一道,大抵以安定公為最妙,可安定公才情雖好,手法也足,只是這詞的內容卻寫得有些狹隘。若長期如此,詞終究不過是微末小道,難登大雅之堂。」蕭欽自然知道南唐以李煜的詞學造詣最深,成就也最高,不過李煜的詞學地位多半是亡國之後才獲得的,但才情卻不是一時驟得得了的,因此把現在的李煜仍捧為第一。

宋晴沉默了,蕭欽把李煜目為第一雖說與那些追捧宰相大人為當朝詞學第一人的見解不同,卻和自己心意是一樣的。只是他說這詞的內容狹隘,難登大雅,卻是為何?要知道詞向來都不是什麼雅文,都只被看做是文人聊以消遣的工具罷了,難道他想讓詞走上正統?這未免有些匪夷所思了,就是宰相大人作詞也常常被人譏諷啊。

蕭若的心思卻又和宋晴不同了,蕭若早就見識過蕭欽的才華和稀奇古怪的想法,這會聽來也不覺得驚奇,心中只有對蕭欽的戀愛和敬意,看著蕭欽一天比一天成熟,蕭若有時候真想那一天早日到來。

二女都在想心事,就連那丫鬟也是一副蹙眉沉思的樣子。

蕭欽吟完蘇軾這首詞,心中也有些茫然。想起剛才在謝公亭上的情形,歷來和小謝一樣遭遇的人實在是太多了,李白蘇軾莫不是如此,剛還想我命由我不由天,現在卻有些不知所措了。蕭欽心裡也有些不確定,自己兩世為人,雖說不比常人,難道真的就能逆天而動?改變這五代亂局么?這殺伐手段,自己能用得了么?

宋晴想了一會,抬頭看了看蕭欽,目光深沉得可怕,也不知想些什麼。想起自己的身世,宋晴又有些無助,自己這次回鄉,託名有事,實則是避禍,父親雖未明言,可這些事又能瞞得過誰?為了不讓父親分心,自己寧願背負著不孝的聲名離開京城,原以為可以為父親避開這次風浪,可到頭來還是沒能如願。京中的局勢越發緊張,可自己卻是這樣柔弱,不但不能給父親任何幫助,反倒還連累了他,這次回京也不知會是什麼情形,自己只怕是此生再不能像今天這樣逍遙了。

宋晴看著蕭欽俊逸的面龐,深沉的目光,心中五味雜陳。自己本是一個有主見的人呢,可為什麼看到他就心煩意亂?晌午才見識了他不凡的身手,如今又見識了他斐然的文采,可似這般模樣恐怕自己再也見不著了。宋晴越想越覺得傷感,今生恐怕與他無緣了,縱是做姐弟亦不可得。宋晴在猶豫,要不要下這樣一個決定,想了一會,還是再看看吧,多聽聽他說說。

「蕭公子。」宋晴低喚了一聲。

「恩。」蕭欽應聲道,一回過神來,就覺得有些不對,這晴姐姐怎麼叫得這麼生分了。晌午雖說還對自己不理不睬的,可在這敬亭山上大家都熟絡了不少,怎麼就這麼一會,就有這麼大的轉變了。再看宋晴,臉上已是一臉堅毅,與剛才不敢看自己的神情判若兩人。對於宋晴的變化,蕭若也一時沒反應過來,一雙妙目盯著宋晴想從她臉上瞧出什麼來。

「你剛才說曲子詞的內容太狹隘,你有什麼想法么?」宋晴既是心中有了主意,便少了許多顧忌,也不再迴避什麼。

「恩,這男女之情本是詞之正道,但若是如此,詞就不會走向朝堂。現在的詞被稱為曲子詞,俚語說得多了便會讓人厭煩。如果說詩以言志,無病呻吟便為人詬病,這詞卻是幾乎首首都是無病呻吟,可卻為人接受,這是何故?只因眾人對詩要求甚高,而對詞不屑一顧。因此,詞要想成為『雅詞』,就要言之有物,而不能只是附庸風雅,為詩作嫁衣。」蕭欽其實並不喜歡以詩來要求詞,可如今卻不得不為了詞的地位勉強為之,實在是有些汗顏。

「你的見識倒是新奇,我在京中從來沒有聽到過你這樣的言語。閨閣之中,我的那些姐妹對當今聖上和一眾詞臣都是欽慕的,我雖然覺得這些詞句言之無物,卻也不免為他們的優美心折。今日聽你一言,莫非我們都是錯了么。」

「你說的優美只外在形式,這樣的詞讀完也許口齒生香,美則美矣,可過後又能記住些什麼?又能給你什麼?不過是消遣娛樂,空添茶餘飯後的談資罷了,於己於人又有何用?更遑論家國社稷了。」

「只是空談無益,我雖然不知道你的見識是對是錯,可終究也只不過是你自己的想法罷了,就算你作詞如此,可別人卻不會為你所動,這家國社稷不還是依然故我。」

「我既然這樣想了,自然會這樣做。至於別人,我希望有一天天下作詞之人皆是我這般想法。」蕭欽感受到宋晴咄咄逼人的目光,不知怎麼就有些不悅,這不是你讓我說的么?怎麼又是這般模樣。不過既然問道,蕭欽也沒打算虛詞應對,而是把自己的想法表露了出來。

「據我所知,這宣州文風雖盛,比起京城卻仍遠遠不及,我知道你或許能在宣州實踐你的見識,只可惜小小宣州怕是於事無補。」

「京城我自然是要去的,我之所願在天下人,區區帝京,何勞掛齒。」蕭欽被宋晴的言語激得頗為不快,想不到宋晴變化這麼快,當下盯著宋晴,目光冰冷。

蕭若在一旁看著這情形,也想不明白事情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剛才還好好的,宋晴說這番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呢?也不及細想,忙上前拉住宋晴的手,喚了一聲:「妹妹」。

蕭欽冰冷的目光看得宋晴心中一顫,自己剛才是有些心急了,可想到明日就要回京,今天如果不說清楚,日後怕是沒有機會了。當下把心一橫,仍是問道:「你說當今詞人只會這形式,你是不屑的,只是這形式怕也未必是人人都能會的吧?」

蕭欽見宋晴這樣,心中越發不悅,甚至有些傷心,自己一見她就為她所吸引,只不過半日,一顆心思便跟著她轉了不知多少回。沒想到她卻是這個樣子,不僅懷疑自己的能力,還語帶譏諷。蕭欽也不答話,只是吟了一首柳永的《定風波》:

「自春來,慘綠愁紅,芳心是事可可。日上花梢,鶯穿柳帶,猶壓香衾卧。暖酥消,膩雲享單。終日懨懨倦梳裹。無那!恨薄情一去,音書無個。

早知恁么,悔當初、不把雕鞍鎖。向雞窗、只與蠻箋象管,拘束教吟課。鎮相隨,莫拋躲。針線閑拈伴伊坐。和我,免使年少光陰虛過。」

柳永的這首詞甚是有名,因為這詞還與宋代詞人宰相晏殊有過一段故事。這首詞是以一個少婦的口吻,抒寫她同戀人分別後的相思之情。全詩對少婦內心活動的描寫是直率、火爆而又大膽的。它用筆潑辣,不加掩飾。就連晏殊那樣的人也是接受不了的。

蕭欽隨口吟來,只是覺得這不過一首好詞,倒是沒想其他。可宋晴聽來卻是花容慘淡,差點站立不穩。這首詞的描寫實在是太露骨,實在是一首艷詞。蕭欽不比古人,自然不覺得有什麼,可宋晴卻聽出了這調戲的味道。宋晴知道自己的言語傷了他的心,可他竟是如此輕薄自己,這一顆心思又有誰知?

蕭若一聽也有些不像話了,蕭欽平時里跟丫鬟廝混也就罷了,竟然在這裡調戲起姐姐來了。這時的蕭若對宋晴的看法也不同了,明顯開始冷落她了,可縱然宋晴再有不對,蕭欽這般輕薄卻是不該,畢竟這事關一個讀書人的聲名。

「你胡說什麼呢?還不向宋小姐道歉。」蕭若走到蕭欽跟前,嗔道。

蕭欽見這情形也明白是怎麼回事了,本已打算道歉的。見姐姐過來,伸手握住蕭若柔夷,在蕭若耳邊低聲道:「姐姐你既然不叫我弟弟,怎麼也不叫我夫君啊。以後可不許這樣。」說完又在她掌心捏了捏。蕭若頓時臉色潮紅,幸好是背對著宋晴,也沒人看到。

宋晴聽蕭若叫自己宋小姐,又見她和蕭欽這般親熱,心裡酸酸的,眼神都有些渙散了,蕭欽過來道歉,叫了兩聲才回過神來。

宋晴沒有回應蕭欽的道歉,仍是開口道:「我聽了你兩首曲子詞,不知道欽弟弟能不能再作一首與我聽。」宋晴雖說心志堅決,可畢竟是個女人,在這樣的情境下,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堅持是對還是錯了,心裡一軟,也不敢再叫他一聲蕭公子了,她怕這一聲會讓他再也不會回頭。

蕭欽沒時間體會這宋晴對自己稱呼的又一次變化,思索了一會,剛才一時情急,吟了一首語帶輕薄的詞,這會自是要審慎些。想了想,吟了一首吳文英的《風入松》:

「聽風聽雨過清明,愁草瘞花銘。樓前綠暗分攜路,一絲柳,一寸柔情。料峭春寒中酒,交加曉夢啼鶯。

西園日日掃林亭,依舊賞新晴。黃蜂頻撲鞦韆索,有當時、縴手香凝。惆悵雙鴛不到,幽階一夜苔生。」

宋晴見他慎重,心中好受了一些,又聽著這一首詞,意境優美,全不似方才的輕薄,沒想到他的造詣已經到了這般田地,無論以詞言志或是寫這男女之情都是運用自如,心中便瞭然了,那個決定也越發清晰。

「姐姐,欽弟弟,天色已晚,我們這就回去吧。今日之事,你們或有許多不解,待到欽弟弟來京之日,自會一一明了。我之心跡,唯天可表,但望欽弟弟早日來京。」

蕭欽二人雖對宋晴的這番話不大明白,事實上對她今日所做之事許多都是沒弄明白的,可天色已晚,確實也該回去了。既然她說他日蕭欽進京之時,這些自會明了,那也不急在這一時。

一行人回到宣州城,回首敬亭山,已是暮色蒼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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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夢之重生南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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