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兩京風雲(四)
那小吏臉上一片驚慌,滿頭大汗,看來是一路狂奔而來的。進了大廳,便單膝跪在地上,氣喘吁吁。
張綉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只是看這個平日里性情沉穩、做事踏實的小吏如此的驚慌失措,心中頗為詫異。張綉沉聲向那小吏問道:「發生了何事?怎麼這麼慌張?難道有賊寇打過來了?」
「將、將軍,不、不是那,是洛陽、洛陽來的使者和、和荊州來的使者在驛所發生了衝突,荊州來的那個宋大人被、被洛陽來的那倆人給殺了。」
「什麼!」張綉聞言大驚,跨出一大步,走向那個小吏,一把抓起他的肩膀把他提了起來,剛想問個真假,卻想到這種事情,下面的人是決計不敢拿來開玩笑的,頹然鬆手,那小吏搖搖晃晃差點站不住。張綉一陣頭痛:這邊還正在討論如何處理這兩撥人,卻沒想到他們之間起了衝突,竟然有一方被殺!這可比賊寇侵犯要嚴重的多啊。
「先生,這可怎麼辦哪!那周元,竟然如此大膽,可是給我闖了大禍啊,萬一那劉表一氣之下發兵進犯宛城,我等如何是好啊!」張綉聲音嘶啞,好像瞬間蒼老了十餘歲,手扶著樑柱,向賈詡問道。
誰料賈詡卻並不如何慌張,他皺著眉頭來回踱著步伐,一面捻著鬍鬚,一面搖頭晃腦。
「先生,何去何從,還望先生指明道路啊。難道,要讓我把周元綁了,送往荊州贖罪?或者派人向劉表請罪?」張綉見賈詡並不著急,自己心裡卻更是緊張,一時間竟然說出了這麼個餿主意。
賈詡聽張綉越說越不像話,皺緊了眉頭,沉聲說到:「將軍怎麼越來越糊塗了!逮捕上差,乃是謀反,即便你送到劉表那裡,他也不會對周元怎麼樣,反而會以為你陷害他,這怎麼使得?」
「那、那如何是好?還請先生教我。」張綉聽此話更是慌張,仔細聽去,聲音當中都有一絲顫抖。
賈詡思索片刻,緊皺的眉頭忽然舒展開來,朗聲說道:「將軍勿憂,此事還要托在周元身上,詡料定他必定回來見將軍,為將軍杜絕後患。」
卻說張綉、賈詡正擔驚受怕,周元卻是實實在在經歷了一番驚心動魄的血肉衝突。
那宋忠狂妄傲慢,對周元張遼鄙夷一番便要揚長而去,卻不想周元忽對張遼使了個眼色,張遼會意,上千便攔住宋忠。
那宋忠一介文士,自以為風流倜儻,忽見一個虯髯大漢當在自己面前,心中略有膽怯,顫著聲音說道:「爾等何為?我乃荊州劉景升使者,你們休的放肆!」張遼也不言語,只是雙眼瞪著宋忠,一臉怒容,只把宋忠嚇得步步後退。
只退了兩三步,卻聽見耳邊傳來一句輕輕的聲音:「上天有路,入地無門,怨只怨你投錯了主子,與我周元為敵。」剛轉過頭,還沒說話,只覺胸口一涼,低頭一看,一把匕首沒柄而入。宋忠口中嗬嗬作聲,卻讓人聽不出到底再說什麼。
周元臉上慢慢褪去陰險的笑容,忽然大聲喝道:「文遠何在?」張遼一怔,立時反應過來,雙腿一蹬,往後一退,便抓住了宋忠的兩個手下,捏住二人脖頸,雙手一碰,兩個腦袋撞在一起,登時血肉模糊,腦漿迸流,可憐此二人,剛剛還在取笑,轉眼變成了地下亡魂。
卻在此時,領周元前來驛所的那個小吏推門而入,只見滿院子的鮮血,地上躺著三個人,還以為周元等人受到了刺殺,仔細一看,卻是荊州來的那個使者和他的兩個僕從,嚇得他踉踉蹌蹌轉身就跑,牽了匹馬就往張綉府邸奔來。
「將軍,為何要殺這個人?剛才不是說暫不與荊州劉表為敵,如何卻又要襲殺他使者?張綉將軍那裡,恐怕不好交代啊。」張遼心裡疑惑,皺著眉頭問道。無端殺了這仨個人,卻是讓張遼心裡感到有些不快。
周元嘆了口氣:「文遠,生於亂世,人命最賤。非是我定要殺這三個人,只是……哎,時不我待,不得不為。算了,不說這個了,我們和劉表早晚要撕破臉皮,也不在乎這一時,張綉那裡,我已經有了對策,不必擔憂。走吧,我們去見見張綉,還有那個西涼軍的『毒士』賈詡。」說著,撣了撣自己的衣服,將幾滴鮮血和腦漿撣掉,從容出門,用手分開圍著的一群驛所侍衛,揚長而去。
張遼默默無語,時值亂世,到處都是廝殺,我不負人,人亦負我,如今殺了這三個人,雖是不仁,卻也是逼不得已。看了看雜亂的地面,張遼嘆了口氣,反手掩上院門,隨著周元向張綉府邸慢慢走去,對跟在自己身後的那群侍衛不管不問。
剛進張綉府邸大院,便聽到裡面的說話聲:「詡料定他必定回來見將軍,為將軍杜絕後患。」周元心裡些微苦笑:自己所作所為,即便能忽悠張綉,也難以忽悠賈詡啊。只是不知道他內心到底怎麼看自己。
進了大堂,周元還沒施禮帽,便見張綉一步跨過來,手按在腰間寶劍上,沉聲問道:「周將軍,我未曾招惹你一分一刻,你卻為我惹下這麼大麻煩,卻是為何?還望周將軍給我一個解釋。」
張遼一件張綉動作,早就一步向前,緊緊隨在周元身側,亦是手握寶劍,從劍鞘拔出一般,對張綉虎目對視,一時間劍拔弩張,空氣中瀰漫著緊張的氣氛。
周元卻「嗤」地一笑,說道:「張將軍如何緊張作甚?元所為,不過是挽救張將軍落入虎口,為人所吞併而已。」一邊說,一邊將張遼手持寶劍的手推了回去。周元眼角瞥了下賈詡,見他並沒有什麼表現,心裡捉摸不定他的想法,只得繼續說道:「襄陽劉景升,皇室帝胄,久牧荊州,卻不思為國盡忠,割據地方,勾結豪強,如今名為與將軍結盟,實則欲要吞併宛城,置將軍於萬劫不復之地。將軍若要答應,只怕令叔父地下有知,亦死不瞑目。」
張綉臉色陰沉,手未曾離開寶劍半分,心中對周元所說絲毫不信,乃問道:「荊州劉表遣使來,只言結盟,提供糧草無數,卻未曾有過半分要求,而洛陽周將軍前來,卻是信口開河,言語間不將在下放在眼裡,如今又大言不慚,詆毀他人,是何居心?某聞洛陽周元忠義果敢,如今怎是貪生怕死,狡詐陰險之徒?」
張綉出言不遜,張遼橫眉冷對,虎視眈眈,周元卻絲毫不在意。賈詡暗暗點頭,不知是同意張綉所言,還是讚賞周元心胸開闊,不以為忤。張綉見周元毫不生氣,也慢慢平息下來,不再氣勢凌人,鋒芒畢露。
周元笑著說道:「人言『無功不受祿』,劉景升如此恩惠將軍,則必有所求。將軍試想,劉荊州霸佔荊州,內心實不足,早想開疆擴土,北上之心久矣,宛城地勢緊要,將軍若受其恩惠,則日後劉景升不免有假道伐虢之要求,將軍到時如何自處?再者,劉景升內不能團結麾下,外不能破敵討賊,與江東孫策,揚州袁術為敵,結盟將軍,不過貪圖將軍勇猛,將軍試想,以你實力,可與此二者為敵?即便能為敵,可有必勝把握?劉景升此人,陰險狡猾,不想出力,卻依靠荊州富有,利誘他人,將軍若是上當,則是要為人作嫁衣啊。更兼劉表年近花甲,老弱病殘,公子劉琦孱弱,無絲毫英雄之器,不出十年,荊州則落於他人之手,將軍到時又何去何從?」
張綉被周元一番話堵了回去,臉色漲紅,無言以對,不過沉心一想,周元所言,卻也不是全無道理,一時間難以抉擇。
周元看著張綉,以為他被自己說動,心中暗暗自得,卻忽然聽得一聲:「某不料周善長竟如此口才,張儀、蘇秦想來也不過如此,更何況出手狠辣,又遠勝班固。」周元扭頭一看,正是賈詡,心中連說糟糕,怎麼忽略了這麼一個眼光毒辣的人。
「文和先生有何指教?」周元趕忙作揖問道。
賈詡笑呵呵地說道:「詡可不敢指教周將軍。」頓了一下,又說道:「某隻想知道,若我家將軍向洛陽投誠,又有何好處?」
張綉正在猶豫間,卻沒料到這一層,自己光想著投靠劉表的利弊,卻忘了周元那邊的條件,於是向周元看去,看看他能開出什麼樣的條件。
周元暗暗苦笑,賈詡眼光果然,這一問,看似普通,卻把問題的關鍵提了出來。他思索了一下,抬頭說道:「明人不說暗話,某現在所能為將軍提供的,遠不如劉表。論軍力,天下諸侯勝過周元的不計其數,論財富,某也遠不如荊州劉表。糧草資助,某遠不如他人。」
「唔,那你還有什麼可以值得我家將軍投效的?」賈詡捻須問道。
「某自信,元所能提供的,除了一個大義的名分,還將有一個更廣闊的舞台給將軍馳騁,給先生謀划,如何?」周元看不能忽悠賈詡,只得拋出了一個不大不小的野心。
賈詡眯著雙眼,沉思,眼睛里卻閃著光芒。張綉也在思索。
周元靜靜的等候,他深知像賈詡這樣的人,不是那麼輕易地就能打動的。若此行能收穫這麼一個謀士,則遠勝收復宛城,收納張綉。
張綉猶豫著問道:「先生,不如一搏?」
半晌,賈詡輕輕的點了點頭,緊緊盯著他看了半天的周元終於歇了一口氣,放下了那顆提到了嗓子眼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