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謀董(上)
盧植已經走了一個月了。
自從上次在那群王公大臣面前裝了一次「名士」之後,周元又恢復了正常的日子,似乎董卓的**,西涼軍的蠻橫,群臣百官的焦慮與他都沒有關係。他所做的,還是每天操練下手下那百十來個士兵,興起的時候給他們講兩句兵書,更多的時候是胡吹亂侃,喝酒吃肉,日子過得很是順心。
王允過得很不順心。自從上次渡口送別盧植回來之後,他一直想著怎麼樣才能殺掉,或者說是驅逐董卓。他心裡很是看不上周元,他調查過周元,他不是什麼名士隱士,分明只是個不得志的小伯長。一個狂妄的小子怎麼能如此的羞辱這麼多皇親國戚,讓那麼多老大人都顏面掃地,然而他心裡卻無意識的承認周元說得很有道理。他一邊在僕人們面前罵周元如何如何的不好,心裏面卻反反覆復想著周元說的那幾句話。他很糾結。不光是他,很多的老臣們都很矛盾。今天,他們又聚在了司徒府里,表面上看似在討論詩詞歌賦,人文雅事,背地裡,還是琢磨怎麼為國除害。
「司徒大人,前日送盧公回鄉,有一小子口出狂言,聽說你有遣人暗中查探過,他到底是個什麼人?」問話的這個人,是一個白髮老頭,叫做袁逢,其二子袁紹乃今渤海太守,袁術乃今南陽太守。自袁逢曾祖父袁京任漢司徒以來,其叔祖袁敞,父親袁湯,加上袁逢與他弟弟袁隗,皆位列三位,更加其他袁門子弟居高官者不可勝數,可謂鐘鳴鼎食之家。上次他被周元三兩句話所辱,內心一直深以為恥。
「嗯,老夫曾暗中遣人調查過他,那小子名周元。現如今,他只是一個小小伯長。昔日,他屬上林苑的部隊,令郎渤海太守袁紹曾任西園八校尉之中軍校尉,或許,對其了解一二。大將軍何進誅殺宦官之後,御林軍被打散,西園八校尉也分崩離析,各謀出路。」王允想了想,手捻著鬍子慢慢說道。
「什麼?區區伯長就敢如此放肆?我,我還以為他,他,嗨!」袁逢一聽,很是驚奇,懊喪,彷彿若早知道周元這麼個身份,當場就得戳穿他。
眾位大臣也都大驚失色,相顧左右,又氣又怒,恨不得立刻把周元抓來烹了似的。大廳吵吵鬧鬧,哪裡還有司徒府的樣子?更有甚者,即便就像派人把周元抓來質問,在眾人勸說下才得坐罷。
王允看著這群大臣們如此這般不堪,心裡也是暗暗惱怒。想到周元,再看到這群人,不禁生出「豎子不足與謀」這句話來。心裡憋著怒氣,王允重重敲了敲案桌,說道:「諸公息怒,前者周元狂悖無理,無禮於眾大臣,著實可恨。然則,其為小節,不值諸公為之動怒。今日董賊當道,國難當頭,諸公所慮者,當以國事為重。周元雖狂妄無禮,所言卻不虛也。前者伍孚刺董,於朝服挾佩刀,不得近也,乃被董卓收而殺之。我觀天下能近董卓身者,寥寥數人,諸公看誰可擔此重任?」
卻見袁逢搖頭說:「董賊自知禍亂朝綱,天下忿之,日夜不曾懈怠。今所親信者,不過西涼諸人。內有李儒呂布,外有董旻牛輔,皆不可用。欲尋一壯士,難矣!」
「我聞前典軍校尉曹操今甚得董卓信任,不如一試?」司空荀爽說道。
話未說完,就見袁逢說:「不妥,那曹操本閹貨之後,豈可擔此重任?前者,我兒本初與曹操俱侍大將軍何進,后大將軍身死,我兒本初奮起殺宦者數百,而那曹操,卻受董卓賞識,被上表為驍騎校尉。此狼狽為奸者,不足信。」
眾人皆點頭稱是,內心卻是十分猶豫。昔者大將軍剿滅宦官,袁紹便勸其招天下諸侯進京勤王,才釀今日之禍。董卓未至而大將軍何進見殺,袁紹大肆屠戮閹人,宮人無須者二千餘人被枉殺,宮內血流成河,可見其殘暴如此,不弱董卓。
王允知曹操與袁紹向來不和,雖聽袁逢這麼講,心中卻是一動:這曹操可試之。王允不動聲色,緩緩說道:「袁公此言甚是,想那曹操祖上曾大肆屠戮清流一黨,陳蕃李膺因此見害。今其投靠董卓門下為其爪牙,不足信也。唉,天下欲尋一壯士,難矣!」說罷,只顧低頭飲酒,意似借酒澆愁。
眾人見王允垂頭喪氣,也都提不出好的人選,不免意興闌珊,酒未半酣,便紛紛起身告辭。
只見眾人剛剛出門,王允便從半醉半醒中立馬醒來,叫過一個僕人吩咐道:「你去,偷偷去見驍騎校尉曹操,就說我王允有請,有要事相商。切記,不要讓別人發現了。」僕人應聲而去。
王允坐在大廳上,看著忽閃的蠟燭,心裡也在打鼓。
不多時,僕人領著一個面有短須,眼睛精明的人走了進來。此人身材不高,卻龍行虎步,頗具威嚴。這便是驍騎校尉曹操。
「聽說司徒大人有請,操不敢有誤,不知司徒大人有何見教?」
王允揮揮手,讓所有下人都退下。他盯著曹操的雙眼,半晌不說話。那曹操卻無任何不快之意,亦與王允對視,無半分膽怯。
「曹孟德,真英雄也!」王允撫掌大笑。
「操出身不堪,委身於董卓,向來為眾大人所不恥,乃徹頭徹尾的『濁流』,何謂真英雄?」曹操皺眉說道。
「非也,我知孟德之意不在此。孟德之志,遠在袁本初之上。董卓權傾朝野,袁紹奔而走之,避之不迭,而孟德獨委身於賊,何也?非攀附也,實覷隙而欲殺之也。」王允眯著眼睛說道,意欲在曹操臉上找到一蛛絲馬跡。
誰知曹操卻絲毫不動聲色:「司徒大人此話,操不敢苟同。今賴相國護佑,操得以保身,非相國,操早已死於大亂之中。今司徒大人之言,操只當從未聽說,告辭。」說罷,竟真起身而走。
王允大急:「孟德留步。」
「司徒大人還有何話?」
「且隨我來。」只見王允在前領路,曹操略一猶豫,便緊緊跟上。
這是一間密室。
「孟德在此可暢所欲言,今日所說,你知我知天知地知,無第五人,若有,我王允必備董賊暴屍於市!」王允信誓旦旦地說道。后王允果被李傕郭汜爆屍於市,此皆后話。
曹操眼盯著王允,一字一頓說道:「既然司徒大人如此厚愛,操便如實說了。我委身於董賊,初時未有大志,而如今董賊禍亂朝廷,淫穢宮闈,操內心實欲殺之。但前者壯士伍孚刺董而失利,操未敢動也。操又近身查知,董賊此人內著細甲,非利刃不可穿,操恐驚動董賊,至今隱忍不發。今司徒大人垂問,操不敢有私,聽聞司徒大人府上藏有一寶刀名曰七星刀,削鐵如泥,不知可否借之一觀?」
「孟德稍等。」王允起身,走到密室一角,打開一寶箱,取出一柄短刀來。
「此刀鞘有七孔,鑲嵌有七顆寶石,故曰七星刀。雖不比前者專諸所用魚腸,但也算是一柄神兵利器。寶刀封塵久矣,今便贈於孟德,願能助孟德剿滅董賊,為國除此巨患。」說罷,便將七星倒贈於曹操。
曹操雙手接刀道:「不敢請爾,故所願爾!操定殺董賊於五步之內,為國除此大盜;如若不能,操必以身殉國,決不透漏司徒大人一分一毫,此事與司徒大人毫無干係。」說得斬釘截鐵,一字一頓,甚是堅定。
王允聽此言,異常感動,雙目含淚:「孟德高義,老朽拜服。若孟德能剿賊成功,老朽必上表皇上孟德此不世之功。」
「那麼,就請司徒大人明日聽我的好消息吧。」說罷,曹操起身便走。
看著曹操大步走出大門,王允心裡若然有失。曹操說的鏗鏘有力,但是誰又知道是否能成事呢?古時荊軻藝絕於人,膽氣直衝雲霄,然刺秦依然未能奏效,今曹操雖有勇力,但未若荊軻之勇,前途未可知阿。
想到此處,王允不禁又是一份惆悵,若想找人來商討,全府上下沒有一個能知心的。而那群王公大臣們也都是鼠目寸光,猥瑣怕事,不堪與謀。這時,他想起了周元,王允找來一個僕人說到:「你去城西校場,給我請一個叫周元的人過來。切記,不可讓他人察覺。」
僕人匆匆而去。
不多時,周元便到了。
「司徒大人有何見教?」
「前者聽聞公子之策,董賊易除也。今我尋一壯士,深得董卓信任,能近董卓之身,前去刺董,不知公子認為可否奏效?」王允一邊請周元入座,一邊問到。
「可是那曹孟德?」周元笑問道。
王允大驚,目視那僕人,只見那僕人輕輕搖了搖頭。
周元說道:「司徒大人莫驚。小子嘗觀朝中諸大臣,能與董卓親近者曹孟德一人。我聽聞此人被南陽許紹曾評曰『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可見一斑。或許能成功。」周元想了想,又說道:「不過也未必。董卓生性狡黠,又有呂布在內。聽聞那呂布有萬夫不擋之勇,由此看曹操未必能成。倘若不成,則必有失,恐連累司徒大人啊。」
王允捻了捻鬍鬚道:「剛曹操曾說絕不透漏老朽與此事半點關係,善長怕是多慮了。」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曹操本非易與之類,有備無患得好。況且,董賊身邊有謀士李儒,此人眼光甚為毒辣,若讓其察覺蛛絲馬跡恐為不妙,王司徒,萬事要諸般小心啊。」周元耐心的勸說道。
「嗯,善長所言極是,老朽記住了。」王允聽后,點頭說道。
「那如此,就不叨擾司徒大人了,元拜別司徒大人。」周元起身告辭。
王允也起身相送。看著周元愈走愈遠,王允心頭的疑惑卻沒有消除。本以為他能有什妙計,然而卻只說了兩句沒用的話,不禁惱從中來。
周元獨自一人走在回程的路上,心裡一陣苦笑:果然與歷史無異,只不知這曹操是否能得手?
誰知第二天,京城竟然掀起了軒然大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