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驚天秘密
沉吟一番,心觀問道:「施主可知三十年前雁門關亂石谷那一戰?」
凡是看過金庸小說的沒有不知道這一戰的,天龍八部的諸多故事均由此戰引起。當下古般若說:「這一戰中原武林高手幾乎全軍覆沒,殺人者為契丹人蕭遠山。」
「蕭遠山是老衲唯一的徒弟。」
「啊?!」古般若吃驚得打翻了小几上的檀香爐,卻也顧不得了:「大師就是蕭遠山的漢人師傅?」
要知道《天龍八部》中蕭遠山的漢人師傅實乃「千古之謎」。這蕭遠山的武功強到變態程度,一人力敵中原二十一名高手(包括玄慈也就是帶頭大哥,以及精通降龍十八掌和打狗棒法的丐幫幫主汪劍通,還有萬勝刀王維義王老英雄,地絕劍黃山鶴雲道長,都是當時武林中第一流的高手),殺了其中十七名(僅逃出玄慈、汪劍通、智光和趙錢孫四人),自己卻毫髮未傷,實乃不可思議,那麼推斷其師傅更加深不可測。金庸本人從未就此作出說明,眾多金迷們爭論不休,提出各種各樣假設,那麼作為遊戲的開發公司提出自己的設計,那也無可厚非,只是這人居然是毫不起眼的心觀大師,卻是匪夷所思。
古般若大致算了算,蕭遠山大約二十多歲時生下蕭峰(小說中稱「少年夫妻」),蕭峰如今也是三十歲(遊戲中一開始所有金庸小說人物一起出場,且「長生不老」,容顏永不改變),那麼蕭遠山現在大約五十多歲。心觀大師年逾七旬,是蕭遠山的師傅年齡上也說得過去。只是這武功……古般若這位玩家經常去遊戲論壇溜達,從未聽說過其他玩家有此奇遇,難道自己是頭一個?也說不定,這個遊戲循環往複,有些玩家深藏不露,有奇遇也不聲張,由自己獨享,這也是事實存在的。
心觀大師看出了古般若的疑惑,娓娓說道:「這事要從老衲年輕時說起。老衲自幼出家,一心向佛,宗法《華嚴經》,指望成為一名有道高僧。哪知越是深研佛經,發現其中歧異越多,多方請教不得要領,困惑之下,終於在二十歲那年發下大心愿……」
古般若心頭一動:「大師是否效法玄奘,西天取經?」
心觀大師頗為驚訝:「施主果然是有緣人!不錯,老衲心思與當年唐僧一樣,期望去佛教發源地取回真經。中間歷經磨難自不必說,終於在中天竺迦毗羅衛國取回《華嚴經》原本。老衲當時欣喜若狂,苦苦鑽研,只是、只是……」
說道這,心觀神情越來越凝重,眉頭也越皺越緊。古般若有種不祥的預感:「大師,只是什麼?」
心觀嘆道:「只是……中間也不說了,這《華嚴經》原本更加深奧難懂,更怪的是,後半部居然是一套刀法,就是這路大悲刀法了。老衲為深研經義,只有硬著頭皮研習下去,結果,終於墮入魔道……」
「墮入魔道?」古般若更是吃驚。
「不錯。老衲自幼失怙,皈依三寶時修的是四空定,坐禪之時,貪、嗔、痴、愛,種種念頭此起彼伏,總也靜不下心來,雖勉力坐禪,但心魔交戰,把持不住。這套刀法極具殺伐陰慘之氣,但居然有著神奇的吸引力,老衲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心知已漸入魔道,已有心自絕。」
古般若驚道:「那大師……」他知佛門修行,素有大忌,有時心魔作祟,便會走火入魔,坐禪求道成就的反是魔道,因此佛門坐禪時常需有戒律僧持棒護持。
心觀道:「老衲橫刀之時,正是新月初生。那一鉤月亮映在刀上,如一滴淚水。老衲恍然大悟,悟出了另一路刀法,就是大慈刀法了。魔道相生,當以大慈刀法來壓住大悲刀法的戾氣,但人力終究有時而窮,大慈刀法雖具克制之相,但大悲刀法卻隨刀法修為漸漸精深,竟有反制之意。兩者相輔相成,刀法便如厲鬼夜哭,魔道越陷越深。老衲便修持金剛不動禪,時時借殺戮來一泄胸中焰魔之息,如此方才不至入魔。」
古般若「啊」了一聲,道:「修禪也可殺生么?」他只知佛門戒殺生,居然還有以殺生來悟道的,真箇是聞所未聞。
心觀微微一笑道:「南泉貓兒趙州鞋,惡法當以惡求。」隨即道:「老衲為解此心結,遂雲遊天下求禪。聽聞遼國的國師百忍上人精研《華嚴經》,老衲遂前往漠北拜見,不料百忍上人已經坐化,老衲灰心南下之際,卻得遇一少年……」
古般若知道這就是蕭峰的父親蕭遠山了。
「這少年乃罕見的練武天才,老衲遇之有緣,不忍埋沒,遂授以慈悲刀法,心知其可能陷於魔道,於是令其立下重誓,不得傷害一個漢人,至於和其他族人爭鬥則不限。結果你也知道了,他在雁門關亂石谷一氣之下殺了十七名漢人,自己也跳崖自盡。」
古般若心想蕭遠山並沒有死,但無須告知心觀這個NPC人物。
「老衲武功越來越高,心魔卻也越來越盛。老衲北上求法不得,於是南下少林寺,想以武證禪。達摩院中與十二高僧一番辨駁,竟使得五位大師圓寂,當時的少林方丈靈門大師也動了無名,善哉!」
古般若知道,這靈門大師是少林「玄字輩」如玄慈等人的師父,與天山童姥平輩論交。心觀說得輕描淡寫,但古般若知道哪裡會如此簡單,心觀定是在達摩院與那些高僧大鬥了一場,還殺了少林五名高僧,豈只口舌辯駁而已。這一仗對少林寺重創之深,只怕遠超過火工頭陀,難怪少林寺諱莫如深。這心觀能以一人之力抗整個少林,武功真不知已到何等境界!此時古般若越來越覺得不對,只覺掌心也有些濕,不知不覺已沁出許多汗水來。
「老衲早就聽聞少林藏經閣藏書之豐天下無出其右,雖然華嚴、禪宗有門派之別,但說不定有相通借鑒之處。老衲與少林寺結下恩怨,借書已不可能了,於是某晚夜入藏經閣……」
古般若微微一笑,這般行徑與蕭遠山、慕容博、波羅星無異,遊戲中也不知有多少玩家企圖偷入藏經閣盜取九陽真經,只是不知道心觀有無遇上掃地僧?心觀入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而掃地僧在藏經閣掃地已經四十二、三年了,大有希望碰上。
果然,心觀說道:「老衲深入藏經閣,想不到卻為一掃地僧所制。心灰意冷之下,老衲嘆了口氣,道:『大師,我自知罪孽深重,縱墮阿鼻也難以贖清,若要報仇,我無話可說。』」
古般若忽然叫道:「妙計妙計!這計策真妙!大師定然還有一擊之力,只是無法欺近,是要以言語使對手大意,然後一擊成功。」
心觀微笑道:「施主說得果然一般無二。唉,老衲當時只怕也已入魔道了,那掃地僧見我束手待斃,緩緩走近,老衲手中的長刀長達五尺,在掃地僧一緩之時,刀尖一下插向他的心口!」
古般若又「啊」了一聲,他雖然猜到心觀定有反擊之力,但沒想到出手會如此陰狠,叫道:「其實便是斬落一隻手或者砍一刀也足夠了,一刀刺向心口,這可有點過份。」
心觀道:「果然,施主確有慧根。老衲一刀刺向這掃地僧心口,原本以為萬無一失,哪知這掃地僧已臻化境,居然用兩指鉗斷了長刀。其實,這掃地僧出手一直頗存忠厚,而老衲這一刀絲毫不留餘地,縱然說金剛禪不忌殺生,但這一刀明明便是一個人反擊時的無所不用其極,哪裡是什麼金剛禪的以刀證禪了?當時老衲突然覺得心頭一空,什麼爭強好勝,什麼意氣風發,此時都已沒了。」
古般若道:「大師頓悟了。」
心觀道:「哪有這樣的覺悟?這掃地僧道:『聽寺中諸位大師說起,大師修行的是天竺取回的《華嚴經》,可否借來一觀?」
「老衲當時已完全拜服,找了個燈火明亮處,脫下自己的外衣鋪在地面,神情恭敬的掏出那本珍藏的經書。便是這本了。」
心觀說著,從禪床上拿出一本經書。古般若探頭一看,不由眉頭一皺,經書古色古香,已有不少殘破,看來年頭不短,上面全都是些彎彎曲曲形如蚯蚓的奇怪文字,一個字也不識。「……大師懂得經書上的文字?」
心觀嘆道:「當時那掃地僧也是如此問。老衲道:小僧往西域取經,也算有幸,取得這九十卷古代經書,天竺僧人稱是華嚴經全卷……饒是小僧精懂梵文和突厥文,這奇異的文字卻是一個不懂,那中天竺迦毗羅衛國卻有一僧人精通漢文,為小僧翻譯了這華嚴經全本。小僧一心希望獲得華嚴經全本,書雖在手,可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幾十年來夜夜研讀,始終不得其解,反而墮入魔道……」
「那掃地僧看了一下經書封面,喝道:貴霜帝國的文字居然也不認得,虧你還精研佛學!你可知道有多少經文都是通過這怯盧文傳到中原的?如今中土只知梵文為佛經文字之鼻祖,卻不知優美的怯盧文同樣是佛家之本源,怪不得悟不到真經!」
「老衲大為不服,說道:即使你懂得怯盧文,又怎麼敢稱能悟得真經?會說漢話的人成千上萬,便醍醐貫頂,悟得真法的人不過寥寥,這華嚴經一部就道盡天下萬物之精髓……。」
「那掃地僧說道:華嚴經原本有十萬偈,天竺僧人佛馱跋陀羅在中原不過譯出五十卷,幾經編撰,又有六十卷之說……中土如今流傳八十……。」
「哦?居然有八十卷?我最後看到的漢譯經書是于闐沙門實叉難陀編譯的六十卷華嚴……老衲正欲說辭,卻被掃地僧打斷:八十卷也好,六十卷也好,都是不全之作,大師拿著殘缺經書研讀不已,張嘴法界,閉嘴六相,也不知悟到真經沒有?」
「當時老衲臉色頓時發白,正是要正本清源,老衲才克服千難萬阻,歷經風沙苦寒,千里迢迢前往西域取經,希望取得全經,不僅為華嚴宗立下奇功,也讓自己由此修成**,說不定還能成為一代宗師。那掃地僧一頁頁翻書,神情越來越凝重,老衲預感不妙,說:這應該是華嚴經五教之說的啊……我雖不懂文字,但是看段落也是五部啊……那掃地僧說:五教?可是法是我非門;緣生五性門;事理混融門;言盡理顯門;法界無礙門五教?老衲說:是啊!是啊!正是這五教!大師雖是禪宗,看來對我華嚴佛法很有心得……這五教十宗是我法藏大師心血所悟……可惜!可惜!那掃地僧搖頭感嘆:錯了錯了!老衲道:什麼錯了?掃地僧道:此經絕非華嚴經,書中五部分述的是怨憎、嗔恚、淫慾、忿怒、愚痴等五暗魔道……老衲被巨大的驚懼所震駭:阿彌陀佛!這,這是……掃地僧道:這是血佛教的大正藏卷……根本不是佛家華嚴……」
「血佛教?」古般若從未聽說這個宗教。
心觀點頭道:「當時老衲也是聞所未聞。聽那掃地僧才明白原委。那血佛教乃天竺佛教異端,歷代相傳血佛是如來成佛之時留在人間的血化成,崇尚血刀、血手印秘法,欲以武力爭奪正統地位。當年那位為老衲作漢文翻譯的中天竺迦毗羅衛國僧人,必是血佛教信徒,本欲引老衲入教,卻見老衲心向華嚴甚堅,於是故意在譯經中滲入少量華嚴經文字,卻大量摻雜血佛教經典,欲引老衲墮入魔道不能自拔,成為其在中土的一支奧援。幸得掃地僧點醒,否則,這寧波天童寺,就是東土血佛寺了。」
古般若問道:「那後來呢?」
「老衲遭此石破天驚的巨變,心灰意冷,委頓不堪,卻聽得掃地僧開導說:『入魔亦是求道,然入魔不可失向上之心。大悲刀法如長夜沉沉,大慈刀法則如一燈不滅,常照靈台。波羅奈國有屠兒名曰廣額,於日日中殺無量羊。見舍利佛,即受八戒,經一日一夜。以是因緣,命終得為北方天王毗沙門之子。』他念的是《涅盤經》中的一段,說廣額事。廣額本是屠夫,日日殺羊無數,一日見佛便能得道。掃地僧引此經,自是說殺生無礙成佛。老衲痛苦道:在下大慈刀法已難克制大悲刀法了,靈台漸暗,縱然運大智慧斬斷孽緣,也無當初決意自絕的大勇。掃地僧道:華嚴經說,無不從此法界流,無不還歸此法界。昔年宋名臣王韶用兵西北,縱部掠殺羌人,晚年出守洪昌時頗為悔恨,便請高僧佛印升座說法。佛印拈香說:『此香奉殺人不眨眼大將軍,立地成佛大居士。』滿座嘩然,王韶卻若有所悟,立證金剛禪。大師殺孽無王韶之重,悟性也無王韶之高,以血佛心法運用大慈刀法,原本緣木求魚。但慈悲布施,普渡眾生,如用普賢心經輔之以大慈刀法,當可消弭血佛大悲刀法的戾氣。過去種種,譬如昨日死。以後種種,卻也未必譬如今日生。老衲聽聞后,突然之間若有所悟,登時大笑起來,向掃地僧和趕來的靈門上人說了永不踏出天童寺一步,便離開少林寺了。」
古般若聽得悠然神往,問道:「後來呢?」
「回到天童寺后,老衲便依照掃地僧的教導,以普賢心經運用大慈刀法,果然魔消道長,大悲刀法的心魔已被完全壓制住了。」
古般若明白了來龍去脈,舒了口氣,卻想起一事:「那西藏血刀門又是怎麼一回事呢?」
「那是血佛教旁支,不過武功有限,其血刀刀法最高只有大悲刀法的五層功力。二十年前,有一血刀僧來到天童寺找到老衲,稱同為血佛門一脈,但血佛門在天竺遭到婆羅門強力打壓,已經勢微,教中經典大半散失,傳到西藏的只有半套血刀刀法。但教中一高僧臨死前言,有一全本《血刀經》夾雜在華嚴經中流傳到中土,這便是天童寺了。該血刀僧自稱西藏青教血刀門第三代掌門,力邀老衲出山爭霸天下,一統武林,再殺回天竺重光血刀門,並且逼老衲交出《血刀經》全本。老衲自是一口回絕,後來動起手來,那血刀僧拿出的便是施主這把刀了。老衲大慈刀法日漸精深,輔助大悲刀法也突飛猛進,結果僅用一招『回頭是岸』便傷了這血刀僧,使其含恨而去。」
古般若道:「大師既已逼退血刀門,又何來三十年劫難之說?」
心觀道:「老衲已傳施主大慈刀法,這幾日欲將大悲刀法也予以傳授。此舉是福是禍,殊難預料,在江湖再掀起一場大風波也說不定。不過,一切皆是緣分……」
古般若又驚又喜,喜的是慈悲刀法幾可無敵於天下,驚的是一旦修行不慎,心魔反噬,那就竹籃打水,於是道:「晚輩只怕無此福緣,不敢妄自干求。」
心觀道:「我佛家不信天命,只講緣法。施主擁有血刀及半套大悲刀法,這是一緣;身兼修行大慈刀法必備的普賢心經,此又是一緣;施主身為朝廷大內侍衛,以殺戮安天下,符合金剛禪法,若無大慈悲心,安能有金剛手段?這也是一緣。所以,施主是有緣人。」
古般若大喜:「那多謝大師了。」
「這大悲刀法散之彌**,藏之納芥子,施主記好了。」
不數日,心觀已將大悲刀法傾囊相授。此刀法與血刀經大同小異,古般若上手極快,心觀也感欣慰。
這日練完全套慈悲刀法,古般若突然問道:「請問大師,那蕭遠山練成慈悲刀法,共用了多少年?」
心觀道:「十年。」
「那在下呢?」
「施主天資尚有不及,怕要二十年。」
古般若心有不甘,但無可奈何。《連城訣》中說得明白:這「血刀經」乃血刀門中內功外功的總訣,每一頁圖譜都須練上一年半載,方始有成。那大悲刀法遠比血刀經精深,更是如此。只是江湖險惡,自己又是大內侍衛,不知要面對多少高手,一個不慎就要血濺當場,能否挨過這二十年,那是一點把握沒有。
這時心觀說道:「有一個捷徑,如有無上渾厚的內力為基礎,慈悲刀法再艱深,也是一練即成。只是施主內力不足,強練只怕欲速則不達。」
古般若唯有接受現實,當下向心觀大師告別:「多謝大師賜教,來日定當報答。」
心觀微微一笑:「譬如暗室中,雖有種種物,無燈暗所隱,有目不能見。如是雖有智,不從他聞法。是人終不能,分別善惡義。說到底,該是老衲感謝施主才對。」
古般若愕然:「感謝我?」
心觀道:「正是。手中有刀是法我執,心中有刀是人我執,小乘注重破人我執,大乘禪宗則要並破這兩種執念。所謂『我執』,便是世俗人不懂無常之理,以為世間萬相皆為實體,故有『我』之一念。這慈悲刀法為老衲親手所創,心血所系,故不能完全放下,也只因這一念縈心,故未能到至高境界。現下將慈悲刀法傳予施主,老衲已經堪破人我二執,究天人之道去了。」
古般若恍然大悟,瀟洒而去。
數日後「江湖傳書」,寧波天童寺主持心觀大師圓寂。
江湖中未有掀起什麼波瀾。在「金庸江湖」第一循環中,有不少玩家前往天童寺習得慈悲刀法(實際上是大慈刀法),但覺艱深無比,進境甚慢,且實戰中沒什麼威力,也不能傷人,純屬雞肋,不由興味索然,因此第二循環中已很少玩家前往天童寺了。一些玩家對心觀大師這個NPC人物消失感到奇怪,但也沒有深究。
只有古般若一個人知悉其中的大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