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3 章
齊涼身子修長立於月色之下。
他的身邊,都是刺目飛濺的鮮血,與靖北侯凄慘的哀嚎。
老太太只看了一看,就覺得心口裡往外冒涼氣,終於明白京中所言,凌陽郡王暴戾究竟是個什麼意思了。
靖北侯再不濟,那也是堂堂侯爵,是恪王的親舅舅,京中婚姻往來,靖北侯身上還連著幾門顯赫的姻親,可就是這樣的一個勛貴,卻叫齊涼就這樣毫不在意地剁了一雙手臂,看著這模樣兒,想必這雙手臂是接不上了。
就因為一個妾,就能叫靖北侯成了殘廢,這不僅是冷厲的問題了,這是神經病的問題呀!然而叫老太太更心寒的,卻是從齊涼懷裡撲棱撲棱探出小腦袋的明珠。
她看了看靖北侯的慘狀,那張從來都有氣無力的臉上,竟然露出幾分滿意。
伯父給剁了手,她覺得滿意了!
老太太再見多識廣也沒見過這樣兒的存在,不僅心寒,且渾身都彷彿在冰窖里一樣兒。
「請,請太醫!」靖北侯這再耽誤一會兒,那就是一個死字,老太太幾乎悲憤地叫道。
然而她聽見齊涼與自己的話,又愣住了。
貴妃?
「王,王爺在說什麼?」她一生三子一女,不管誰出息誰紈絝誰道德敗壞,這其中最愛重的就是自己的獨女榮貴妃。
榮貴妃也是她的榮光,叫她光彩了前半生,如今雖然失寵,可是老太太卻心心念念惦記得全是自己的好閨女。她從前曾央求靖北侯往宮中去探望榮貴妃,或是輔助恪王,那時靖北侯也應了,叫她放下了一點心事,甚至有些埋怨次子顧遠,覺得他對榮貴妃不及靖北侯對妹妹那樣照顧。
當年的舊事,的確是榮貴妃的錯,可是顧遠與昌林郡主依依不饒這麼多年,也叫老太太心裡有些埋怨。
她更喜歡靖北侯對榮貴妃的看顧,此時聽見齊涼的話,就如同晴天霹靂!
「什麼,什麼?!」她都顧不得流淚了,幾乎從軟轎上跌下來。
送庶女入宮是個什麼意思?跟榮貴妃分男人,又是什麼意思?
「不僅不給飯吃,還隨意踐踏作踐,你那庶出孫女兒的嘴巴,真是一把刀子。」齊涼便冷笑,見老太太張著嘴卻發不出聲音,悲涼到了極點,漫不經心地垂頭給明珠整理散亂衣角淡淡地說道,「知道是你哪個庶女么?就是那個禍害了珠珠的賤妾所生之女!挖心掏肺養了十幾年,連陛下都要分給她,如今,可歡喜放心了?」
他嫣紅的嘴唇上下翻飛,欣賞著老太太痛苦的表情,冷笑了一聲。
「那是個有志氣的丫頭,選秀不成,就往陛下面前自薦枕席,還告了榮貴妃一狀,踩著她的肩膀往上爬,莫非是家學淵源?」
老太太當年庇護那個賤妾,慢待明珠,如今,他自然叫她萬般痛悔。
老太太確實後悔了。
她再沒有想到,自己為之與顧遠母子反目,叫顧家分家從此一家人再也不是一家人的女孩兒,竟然是禍害了自己閨女的真兇。
榮貴妃那時對顧柳兒多好啊,為了她甚至連明珠,連顧家所有的嫡女都不放在眼裡,可是卻也是她,成了傷害榮貴妃的人。
老太太心中劇痛,眼前發花,她想要叫出聲兒來,可是卻只口中乾涸。她看著地上對妹妹都能捨棄的靖北侯,想著在宮中不知如何的閨女與白眼狼顧柳兒,想要流著眼淚與次子說一句自己的追悔莫及,可是卻似乎噎住了,什麼都說不出口。
她眼前晃動的都是顧遠父子那冷漠疏離的眼神,還有昌林郡主警惕如同防賊的目光,還有……齊涼與明珠,那相似的,陰鬱的眼神。
她死死地揪著自己的衣裳,想要說一句話出來,哪怕只有一句,卻只口中嘔出一口鮮血,倒在了軟轎上。
「母親!」靖北侯夫人見老太太叫齊涼幾句話就逼得吐了血,已然驚恐萬狀,上前就扶住了老太太。
「老大媳婦……」此時只有靖北侯夫人才真心孝順她了,老太太忍不住悲痛地抓住了她的衣袖。
這一口血吐出來,她倒覺得腦海之中更清明了幾分,然而對上靖北侯夫人擔心的目光,卻又遲疑了一下。
「母親保重身子,您,您想想三丫頭四丫頭……」三姑娘明柔的婚事就在眼前了,可不能出簍子了。
因當日明玉的名聲所累,靖北侯夫人哭到了娘家去,將一切都全盤托出,雖娘家勉為其難地給了她一個侄兒當女婿,可是靖北侯夫人卻明白,只怕娘家是嫌棄明柔的名聲的。若再守孝三年,只怕娘家就得先給侄兒抬一個妾室進門,那時還了得?那是要明柔的命呀!
靖北侯夫人是真恐懼了,更有明雲的婚事還不知在哪裡,更叫她不敢叫老太太就這麼沒了。
她滿心的焦慮,卻只是為了女兒們的親事,半點兒都沒有額外的操心,老太太手一頓,又覺得喉間是一片的腥甜。
她忙忙碌碌半生,可是如今,連一個真心挂念她身子的都沒有了。
還有什麼,是比這個更可悲的呢?
老太太嗚咽了一聲,渾濁的淚水再也忍不住,從眼角滾滾而下。
「今日太亂了,我送母親回去吧。」靖北侯夫人都擔心齊涼回頭再給自己一劍,都不敢看那個渾身上下銳利無比,眼神比刀子還鋒利的青年,更不敢再看明珠一眼。
她知道今日已經是決絕,有心想與明珠多說一句話,可是到底什麼都說不出口。她垂了頭有些暗淡地吩咐婆子們將老太太抬回去,就見這蒼老的夫人扭著頭執著地去看顧遠夫妻,忍了忍還是忍不住低聲道,「母親別看了。」
看了,顧遠也不會再回頭了。
「給母親送點藥材過來。」顧遠抹了一把臉,與昌林郡主低聲說道。
他會給老太太尋醫問葯,會送來最稀罕的藥材,可是卻再也不會見她了。
他已經怕了母親張口閉口說兄長與妹妹,叫他去昧著良心庇護這兩個畜生,與其那時母子決絕再無轉圜,不如不見。
昌林郡主猶豫了一下,點頭應了。
老太太最後那羸弱蒼老可憐的模樣,叫她心裡突然軟了一下。
她看似厲害強勢,其實最心軟,顧遠只摸了摸她的頭低聲說道,「別忘記咱們珠珠吃過的苦。」
那是十幾年的痛苦與不安,小小的女孩兒躺在病榻上,一碗一碗喝葯,明明病得幾乎要死掉,卻還會對父親與母親說「無事」。明明疼得厲害,卻只是咬著牙,咬得嘴裡全是鮮血,都不要叫父親母親看見。明明可以如同世間尋常女孩兒那樣嬉笑在陽光底下,卻只是無力地躺在床上,哪怕看到一枝最尋常不過的,兄長帶回來的桃花,都會露出好奇的表情。
顧遠想到明珠吃的苦,再軟的心,都硬了。
昌林郡主仰頭看著自己的丈夫,急忙回頭抹了抹眼淚,用力地應了。
她確實把心軟用在了不需要同情的人身上。
「走吧,從此以後,這府里之事再也與咱們無關。」顧遠這句話,是連明嵐幾個女孩兒都不要管了。
齊涼卻深深地感到滿意,覺得這才是岳父該做的事情,只是見明珠又抱著自己去看顧遠,咳了一聲,將手中的寶劍丟給一旁的侍衛。
「我似乎忘記告訴她,那庶女沒有被陛下寵愛,乃是賜給了寧王。」他壞心眼兒地說道。
明珠哼了哼,拱進了齊涼的懷裡,覺得又可靠又安然,又有十足的歡喜。
她被他全心地保護著,彷彿真的,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不會害怕了。
「往後,誰還敢給你送妾呢?」有了靖北侯前車之鑒,再給齊涼送妾,那豈不是自己找死?
省了明珠許多的麻煩呢、
「女人什麼的,最討厭了!」齊涼哼了一聲,把明珠嚴嚴實實地護在自己的手臂里,遲疑了一下,那長長的袖擺,將明珠的小身子都給蓋住了。
顧遠撥冗看了一眼,迎著凌陽郡王那陰沉的「不給看!」,頓時嘴角抽搐。
他動了動嘴角,卻又對齊涼露出爽朗的笑容,顯然是十分滿意這個女婿的。
不滿意不行啊,再敢唧唧歪歪,這郡王也順手給老岳父一劍怎麼辦?
南陽侯默默地退後了一步,將自己英武的身軀,藏在了兒媳趙美人的陰影底下。
趙美人方才並沒有做聲出手,只是在留意靖北侯府眾人的情態,她看出老太太是後悔,是真的想挽回顧遠這個兒子,可是冷著臉想了想,卻扭開了頭去。
她才不要告訴公爹,叫他回來認親呢!
「你做的不錯,日後,就一直這般。」她淡淡地與齊涼說道。
「狗拿耗子。」齊涼頓時冷笑看她。
顧懷峰咳了一聲。
「不要……」在別人家裡內訌啊!
「你是不是想死?」趙美人眯著眼睛,覺得齊涼這是見自己和氣了,就要挑事兒。
「你給本王再說一遍!」齊涼陰沉地抱著自己的小妻子,聲音之中充滿了殺機。
他對明珠好,還用得著趙美人來提醒?!
這不是在明珠面前上眼藥?!
顧將軍再次咳了咳,默默地垂下了自己的大腦袋。
顧懷瑜只是含笑看著片刻,又無奈地笑了,然而目光落在了靖北侯遺落的那點鮮血上,卻突然挑了挑眉。
這血流得,似乎不夠多呢。
由是三日,年中新修築而成的河道無洪自崩,叫朝中沸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