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南的悠閑日子
其實現代人對古代的科舉不甚了解,總會以為科舉制度非常死板,但事實卻並非如此。
事實上科舉考試的科目也是很多的,有進士、明經、明法、明字、明算等等,另外偶爾有些朝代還有武舉。像清朝還開過特別科如博學鴻詞科、翻譯科、經濟科等。
其中進士科和明經科是科舉的主流,考試內容則有墨義、口試、貼經、策問、詩賦。
其中貼經這個部分從童子試貫穿到會試,相當於是對士子們基本功的考察,所以非常重要。基本上要求全對才能夠考過。
這樣做的好處是,只要腦子靈活些,出口成章,引經據典都很容易。
平安自己不認識這樣的人,身邊的朋友們好像都是有事問度娘,自己能夠記得多少卻很難說。但平安聽說過,錢鍾書先生編《管錐編》的時候,身邊是沒有任何資料的,全憑記憶力。這樣的文學素養簡直令人肅然起敬。
所以說網路的發展,也不知道是好是壞。平安曾經在不少文學作品中看到過,在網路發展到極致之後,紙質書籍已經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網路存儲。之後人類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大災難,因為儲存這些資料的伺服器被損毀,導致人類文明斷層。
雖然腦洞很大,但是也未必不可能發生。
扯遠了……對於平安來說,他現在所需要的,正是這樣的人才。
出口成章,不用翻書就能說得出哪個典故出自某某書,厲害一些的,甚至連第幾頁第幾行都能說得出來。這就省下了大量的翻找資料的時間,極大的提高了編書的效率。
平安自己做不到,但溫家人也好,他們找來的這些才子儒師們也好,對他們來說,做到這一點好像特別輕鬆。
所以平安一開始的時候還能以「顧問」的身份去指點一二,後來發現人人好像都比自己更強,自信心遭受了巨大的打擊,一時之間簡直生無可戀。
之後除非是有什麼難以決斷的事情,溫老爺子派人過來請他,否則平安輕易不肯過去受這個刺激。
被戳到短處的人傷不起。
從來都自詡自己是「腦力工作者」的平安赫然發現,如今自己更適合做的居然是「體力勞動者」。那就是去施工現場監督圖書館的建造工作,同時也考察一下建築公司這邊,看看管理上或者執行上,是否還有什麼可以調整的地方。
除此之外,需要平安操心的事情並不多。所以平安陡然發現,自己居然又空閑下來了。
閑下來的時間,平安就湊到徐文美這裡跟他一起消磨。徐文美對他十分嫌棄,「我年紀大了也就罷了,正該頤養天年。你年紀輕輕,整日里跟我混在一起是怎麼回事?」
此時他們正劃了船在河上撈菱角。——徐文美的住處就在河邊,宅子後面開了小門,還建了一個小小的碼頭,船不用時系在那裡,要用時解開錨繩,便能出行。
江南水網稠密,水中的物產自然也十分豐富。平安來的時候好,正是蓮子和菱角成熟的時節,立刻攛掇著徐文美出來遊河。
這會兒他正剝了一隻脆生生的菱角放進嘴裡,聞言笑眯眯的道,「我在這裡,自然是要伺候師父。否則師父哪能如此悠閑的躺在船上等著吃?」
徐文美抬腳踹了他一下,「你吃得比我多!」而且採到了新鮮的貨色,一定是自己第一個吃,絕對想不到孝敬給他這個師父!
其實徐文美並沒有用力,但平安「哎喲」了一聲,故意將船劃得歪歪斜斜幾乎翻掉。
話說平安來到這裡之後,划船的技術簡直突飛猛進,一開始的時候只能傻乎乎的用力划槳,眼看著小船在河裡轉圈圈,就是不往前走。現在已經能夠自然的搗亂了。
但不管船顛簸得多麼厲害,徐文美都好似渾然不覺。
平安見狀,簡直想將船直接掀翻。不過想來想去,還是沒有這麼干。畢竟是自家師父,欺師滅祖這個罪名太大了。
兩人在湖上折騰了大半天,載著半船蓮蓬和菱角回去。開陽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回來了,見平安半邊身子都被河水浸濕,毫無形象的將外袍前面的那一塊撩起來,將蓮蓬和菱角一股腦兒的兜進去,不由抽了抽嘴角,額頭上青筋直跳。
主子讓自己將平安一路上的事□□無巨細都彙報上去,這種毀形象的事情,到底要不要彙報呢?
另外,還有一個疑問一直充斥著開陽的腦海之中,讓他百思不得其解。——雖然他也承認平安很厲害,尤其是之前在西北的時候弄出來的那個炸彈,簡直堪稱人間殺器。但即使如此,開陽也還是如何都想不明白,自家主子究竟是怎麼看上平安的呢?
或者說,看上了平安什麼地方?
「開陽,你回來了?」平安看見他,興沖沖的跑過來,「今天采了新鮮的菱角和蓮藕,你有口福了。對了,殿下那邊有什麼消息嗎?」
「殿下說京城已經平靜下來了,問你幾時回去。」開陽板著臉道。
平安撓了撓頭,「這邊的事情還沒完,暫時不能回去。」
開陽瞥了一眼他兜著的東西,心想這邊的事情還沒完,是這邊的東西還沒吃完吧?
平安才不理會開陽的腹誹,這個時代交通不便利,許多東西都是地域性的。所以在京城根本吃不到那麼新鮮的簾蓮子和菱角。既然如此,他難得來一趟,當然要吃個夠本。
將蓮蓬和菱角從船上弄下來之後,平安整了整衣裳,噗通一聲跳進了河裡,將開陽嚇了一跳,下意識的想要跟過去救人,被徐文美拉住。
「沒事,他去拿捕蝦籠。」
果然沒過一會兒,平安就提著籠子冒出水面,興奮的朝徐文美喊,「師父,今兒有一條魚!」
「河魚腥氣重,味道不好。」徐文美嫌棄道。
他所說的腥氣,指的是土腥氣,因為這些魚多半都生活在河底淤泥之中,所以處理不好,就會帶著一股很重的腥氣,難以下咽。對於「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的徐文美來說,這種味道就更加難以忍受。
其實河蝦也是如此,不過自從平安從京城帶來了「外掛」辣椒粉,製作出香辣小龍蝦之後,徐文美便十分愉快的接受其成為餐桌上的一員了。
平安笑眯眯的說,「師父嘗嘗我做的水煮魚片。」
午飯自然是平安掌勺。飯是蓮子菱角粥,菜是香辣小龍蝦和水煮魚片。菜下鍋之後,院子里便瀰漫著一股濃重的香氣,引得周圍的人家都忍不住開門來看。原本就飢腸轆轆的開陽覺得自己好像更餓了。
這種味道雖然有點兒嗆人,但的確是非!常!香!
風捲殘雲一般的吃過午飯之後,平安和徐文美一人搬著一把藤椅坐在院子里曬太陽。廣玉蘭樹寬闊的葉子將頭頂的天空遮得密密實實,兩人保持同樣的姿勢歪在躺椅上,又同時快活的舒了一口氣,引得旁邊看著的開陽嘴角又是一抽。
開陽沒有午休的習慣,自然再次不見蹤影。等到他回來時,平安已經睡醒了,正蹲在屋后的碼頭上不知道在幹什麼。開陽不由走過去問,「這是在做什麼?」
平安轉過頭看了他一眼,笑著「哦」了一聲,然後伸手往水裡一撈,重新拿出來之後,手中已經抓著三個河螺。這些河螺不知道長了多久,每一個都有核桃大小,看上去鋥光油亮。
開陽:「……你抓這個做什麼?」
平安笑眯眯的說,「當然是抓來吃。你也來幫忙嗎?」
「這個怎麼抓?」吃過了一頓午飯之後,開陽沒有貿然鄙視平安的食譜,猶豫片刻后,走過來跟他蹲在了一起。
「看好了。」平安說著將手往水裡一放。因為河水很清澈,距離又近,所以開陽很快就看到了,原來平安是從河兩岸的石壁上將這些河螺擼下來的。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開陽這才注意到,原來這石壁上,密密麻麻竟貼著不知道多少只河螺。
這要是全都擼下來,得做多少菜啊!開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伸出了罪惡的爪子。
練過的果然不一樣,沒一會兒平安拿出來的盆就裝滿了,他連忙止住撈上癮的開陽,「這些就夠了。」
開陽意猶未盡,「多抓一些明天吃。」
「朋友,你知道可持續發展嗎?」平安抽了抽嘴角,問。
開陽疑惑的看向他。
平安用自己濕漉漉的手掌拍在開陽肩上,語重心長,「我們要給這些河螺留一條活路,這樣明年、後年、以後的每一年,才會都有得吃啊!」
開陽恍然大悟,「可是明年我們就回京城了。」
言下之意大有「反正我也吃不到所以留不留無所謂了」的想法,嚇得平安趕快把人拉走。想不到啊想不到,開陽趕盡殺絕起來,比自己可厲害多了!
平安忍不住思索起一個自己在現代時就疑惑無比的問題來:難道吃貨是會傳染的?
……
悠閑的日子一晃而過。四個月後,江南圖書館正式落成。
讓平安沒有想到的是,江南果然文風鼎盛,在江南水泥廠成立之後,其他地方也並沒有乾等著建築公司這邊騰出人手,而是由官府出面,士紳募捐,雇傭普通百姓開始修建圖書館。
京城的皇楚圖書館有五層樓,江南圖書館最後只建了四層,但是佔地面積更大。而其他州的圖書館都是兩層樓三層樓,建築難度低,速度自然也更快,最後竟跟江南圖書館差不多前後腳落成。
而且圖書館一經落成,立刻有不少人家捐出書籍,很快就將空蕩蕩的圖書館擺滿,然後正式對外開放。
這種效率讓平安嘆為觀止。
也就是江南了,其他地方,恐怕都要花費不少功夫。不過,有江南路起到的帶頭作用,其他地方的官府如果不想被皇帝斥責的話,也只會在這上面更加用心。如此一來,想來推行的時候會容易些。
平安在江南一直待到了接近臘月,才啟程回京城。
不過實際上,皇帝並沒有召平安回去的意思。大概他也覺得平安之間弄出來的風波太大了,需要幾年時間來沉澱一下。
畢竟是年紀大了,不像年輕時候銳意進取。皇帝自覺近來精力大不如前,也知道自己的身體開始出問題,不知道能夠堅持到什麼時候。但總歸不會太長久就是了。
所以在這幾年之內,他自然是希望大楚太太平平的,不要發生什麼猝不及防之事。如此,他也就能夠跟列祖列宗交代了。
在這樣的情況下,皇帝當然不會召平安回京。
事實上,當初他之所以「處罰」平安,除了因為秦州出事之外,未嘗沒有「借題發揮」的意思。畢竟如果只是秦州那點事,他不可能護不住平安。
而選擇這麼做,自然也是為了大楚的將來做考慮。
便如皇帝之前所想過的,平安這樣的能人,自然要留給自己的繼任者來用。
可是平安在他身邊時便是如日中天,將來又怎麼可能會信服剛剛登基位置不穩的新皇呢?所以這時候,皇帝就勢必要挫一挫平安的銳氣,打壓一下他。到時候新皇登基,再給與恩典,讓他回京效命,便更加容易收攏他的心。
這是皇家常用的手段,皇帝並不認為自己的這種安排有什麼不妥。
所以聽說平安去了江南,他也沒有任何反應。甚至還會覺得,平安暫時遠離權力中心,是一件好事。
平安就算在江南待個三年五年的,估計也不會有什麼問題。不過他之所以回京城,主要是自己之前曾經答應過趙璨。要是遲遲不回去,趙璨肯定會生氣。他生氣了,倒霉的自然還是自己。
再者說,皇楚圖書館這邊,平安也不能完全做甩手掌柜。有了江南那邊的經驗之後,再來京城組織編書,就有章法得多了。而平安要做的,就是將這些經驗送過來。
平安離開京城的時候,可謂走得風光,不少人都來相送。然而回來的時候,卻是悄無聲息。
這當然不是大家沒有得到消息,只不過從皇帝的態度里琢磨出了東西,自然就不敢對平安表現得太過親近了。這是人之常情,平安並不在意。
讓他覺得有趣的是,他派人去找張東遠要東西,基本上很快都會被送到,但張東遠本人卻沒有再見他的意思。平安從中看出了一點端倪,一時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唯一態度沒變的是傅彥。
他本來就是那種性情方正嚴肅的人,根本不會為外物所動。所以平安發達也好落魄也好,對他來說並沒有分別。他更在意平安從江南帶回來的東西。
「《自然之理》?這名字道是有幾分意思。」他拿著平安交給自己的書,一邊翻看一邊評價。
平安道,「探索自然界之中存在的道理,所以叫做自然之理。」
傅彥點頭,翻看了一會兒,發現只是將過往書籍之中的內容挑選出來,不由若有所思。
圖書分類法是他跟平安一起折騰出來的。所以比任何人都更加知道平安對這方面的堅持。而現在,他似乎有些明白平安的意思了。這些東西原本就存在於典籍之中,然而內容卻是散亂的,並不成系統。
而平安想做的,便是將這些東西歸納總結起來,形成一個新的體系,也就是他所說的自然科學。
從這一點小事里,傅彥便可看出,平安因小見大,恐怕做每件事情的時候,都已經想到了許久之後。這樣長遠的眼光,對於大楚來說,是福氣。可是對平安本人來說,恐怕並不是什麼好事。
因為他能看得見的地方,別人卻看不到。所以他要做的事情,總難免會受到阻撓。
連傅彥本人,也曾經是阻撓平安的一員,所以感觸更加深刻。他雖然並不知道平安到底想要做什麼,但只從編書這件事情便能看出,那恐怕會是一件困難重重的事。
傅彥並沒有貿然評價平安要做的事,他甚至沒有表現出自己已經猜出一部分內容的意思。畢竟他本身不是多話的人,況且他到了這個年紀,已經有了自己的道路和堅持,不會貿然接受平安的那東西,既然如此,探問也無益。
所以他很快重新將精力集中在這本《自然之理》上,開始吸收其中可以學習和借鑒的經驗。最後放下書時,他忍不住嘆道,「身在朝中雖然有許多便利之處,然而要做事時,卻是處處受制。」
平安笑著說,「我一直認為,這世上並沒有絕對的自由和公平,一切都只是相對的。若是先生覺得自己受到了束縛,我覺得那是因為先生還沒有摸清楚朝廷的規則,並且將自己融入其中。一旦你融入其中,便會發現,原本阻撓你的東西,現在都可用來幫助你。」
「便如你馮先生那般?」傅彥聞言若有所思。
他跟馮璋是好友,入朝之後也沒有利益糾葛,關係自然還是十分親近。不過眼看馮璋漸漸融入朝廷之中,變成了他從前最討厭的那種人,傅彥的心情其實也十分複雜。
那是一種不知道自己所堅持的東西究竟是對是錯的無措。
現在聽到平安的話,更是忍不住皺眉,「如此說來,不管是什麼樣的規則,都要融入其中?否則便是錯?」
「不。」平安否認得斬釘截鐵,「古往今來,不願意入仕的人亦不勝枚舉,因為他們代表了另一種規則,即是另一種自由。先生如今的堅持,未嘗不是另一種規則呢?」
傅彥渾身一震,片刻后緩緩呼出一口氣,「是我著相了。」
其實他最大的問題在於,他已經接受了朝廷的聘用,卻又不願意改變自己的原則。若是能做到馮璋那樣圓滑自如,自然不會有這樣的顧慮。若是能夠徹底拋開朝廷,也不會覺得束手束腳。
傅彥這才發現,平安在這些事情上面的認識,恐怕比自己還要深刻許多。他原本打算勸說平安一番,現在看來,倒是完全不必了。平安自己,比任何人都明白如今究竟是什麼處境。
從傅彥那裡告辭出來,平安走在街上,看著街道兩側的店鋪張燈結綵,已經漸漸有了過年的氣氛,顯得熱鬧又祥和。
在這樣的氣氛之中,平安忽然有了幾分歸心似箭的感覺。
雖然他現在的住處算不上是一個「家」,但畢竟還是一個十分安樂的所在。唯一可惜的是,現在盯著自己的人恐怕更多,即便是跟趙璨的私底下往來,也要暫時斷掉了。
平安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回到家裡,他便將自己給趙璨帶回來的東西都打包起來,交給開陽帶走。暫時兩人只能用這種方法來往了。
在這樣的情況下,平安過了一個非常不愉快的年。
於是等到過完年之後,眼瞅著京城這邊已經沒有什麼需要自己操心的事,平安便盤算著再次離開京城,到處去走走。
平安很重視圖書館的建造工作。其深一層的原因是,通過圖書館,可以將天下的讀書人——尤其是寒門士子——連成一張網,而身居這張網的中心,自然會對任何一個點的變化瞭若指掌。
通過這樣的辦法,完全可以將大楚的人才徹底掌握在手裡,而不會輕易遺漏。這是對於科舉制度的有力補充,也是非常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