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說走就走的旅行
平安之前將教育部獨立出來之後,考慮到牽一髮而動全身,所以馮璋到現在也沒有大動作。當時平安設想的就是從圖書館這邊入手,兩相結合,讓馮璋的教育部徹底變得有名有實。所以圖書館是重中之重。
既然如此,平安便不可以輕忽。反正自己留在京城裡也沒有什麼用處,所以平安打算跟著建築隊奔赴各個地方,實地考察,走走看看。
除了這個原因之外,平安之所以決定要親自去跟進,也有別的考慮。只是他忽然想到,其實各個地方總會有不同的風土民情,即便是同樣的一件事,在各個地方做起來,難度也不會一樣。
身為執政者,應該明白這種不同之處,然後才能在具體處理事情的時候做出區分,而不至於想要一套做法推行到所有地方。
但是趙璨身為皇子,註定了很難有這種四處走走看看的機會,所以平安覺得,自己應該多替趙璨看看。——他可以想象到,等趙璨登基之後,自己恐怕也不會再有這種自由的到處跑的機會。所以這會兒正是最好的時機。
除此之外,平安想要到處走走,還有另外一個非常重要的目的,就是去拜訪隱居在各地的那些大儒們,請他們進入皇家圖書館掛職。若是這些人都能為朝廷所用,許多事情做起來就不會那麼困難了。
可惜朝廷每年都要發出不少招賢令,不過基本上一個人都招不來。
但即便是隱士,也是人,也有自己的想法和打算。除了因為性格太過古怪才隱居的人之外,其他人未嘗沒有這方面的心思,只不過礙於名聲,並不願意輕易入朝為官。
而傅彥和馮璋跟這些人多有聯繫,平安跟兩人談過之後,他們便主動為平安寫了引薦書。所以平安要做的就是拿著引薦書親自上門拜訪,說服他們。他手裡的計劃書連傅彥和馮璋都能夠打動,想來對其他人也不在話下。
不過嘛,平安在心裡嘿嘿笑,出山容易回來難!現在只是去編書,以後早晚有辦法讓他們為大楚的發展發光發熱的!畢竟,上了他平安的船,難道還想輕鬆下來?
而平安之所以能夠成功溜走,是因為趙璨現在非常忙碌。
熙平二十二年春天,有一件對趙璨來說十分重要的大事,那就是春闈。
趙璨當年認識的那些朋友們,多半都是大楚讀書人中的佼佼者。畢竟天一書院並不是什麼人都能夠進去的。所以這幾年,這批人也開始陸續參加進士考試。上一科就有幾位已經取中,如今外放做官。這一科在趙璨的想法之中,至少要取中十人以上。等到三五年後,便可為自己所用了。
所以他花在這件事上的精力自然不少。
原本因為不方便見面,他和平安的溝通就已經變少了。現在忙碌起來,更是根本顧不上。所以等趙璨反應過來的時候,平安早就已經溜掉了。趙璨又急又氣又好笑,簡直不知道該拿他怎麼辦了。
一開始趙璨還會給平安寫信,讓他趕快回去,後來發現平安樂在其中,加上不停有聞名天下的大儒前往京城,加入傅彥的皇楚圖書館,所以趙璨慢慢也就放棄了。
他是知道平安的全盤計劃的,自然也知道,這些人的重要性有多大。他們都是一方大師,不管是聰明才智還是理解能力甚至思維發散的能力,都是佼佼者,也正是平安日後的發展自然科學的堅實基礎。有許多東西會由他們發現,指出,驗證,最後才流傳開去,為普通人所知道。
可以說,這在平安的那份計劃之中,是最為關鍵的一步。
所以趙璨自然也沒有辦法阻攔平安。
而平安現在,卻是有幾分樂在其中的意思。
在他上輩子,曾經有一句非常雞湯的話風靡網路,它是這樣說的:人的一生應該經歷兩件事,一場奮不顧身的愛情,一次說走就走的旅行。
不知道多少小姑娘年少無知,為了這句話激動不已。
後來又出現了一句更加任性也更加符合網友們的喜好的話:世界那麼大,我想去看看。
或許在每一個人的心裡,都有過這樣一個夢想。背著包,走遍世界,用自己的眼睛去欣賞這個世界的美麗,用自己的腳步去丈量這個世界的長度。
平安上一世幾乎沒有過這樣的中二期。主要是因為他的人生經歷比較坑爹,年紀不大就已經開始像大人一樣市儈而精明,對每一件事算計到最精細之處。至於夢想?能吃嗎?
但即使是平安,在成年之後,經濟能力大為改善之後,也會經常在假期的時候出去走走,放鬆心情。
來到大楚之後,最初的時候平安雖然也想過所謂自由,但一直覺得這應該是很縹緲的東西。當時他對自己的定位非常明確,就跟絕大多數一生都沒有離開過皇宮的太監內侍一樣,在皇宮裡終老,就已經是很好的結局了。
至於外面的世界?就不去做夢了。
現在轉回頭去看,平安覺得,自己膽子越來越大,走到今天這一步,趙璨要負很大的責任。似乎是在認識他之後,自己的行事才會越來越不羈,邁的步子越來越大。
平安咂摸了一下,覺得這大概就是所謂的「有恃無恐」吧?
因為知道有人在後面撐腰,收拾殘局,所以就可以放心大膽的可著勁兒折騰了。這種感覺對他來說很新鮮,所以之前一直沒有發現,直到現在才感覺出來。
平安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遲來了許多年的青春期,似乎終於到了。現在去回憶之前所做的那些事,其實許多地方並不冷靜理智,甚至可以說是帶著幾分衝動的。如果是從前的他,幾乎不可能做出這些事。
因為那時他被社會的條條框框拘束著,努力讓自己活成整個社會所認可的那種「成功人士」。至於自己心裡究竟喜不喜歡,願不願意?誰在乎。
那是一個平安十分熟悉,遊刃有餘,並且過得很好的時代。那裡有他所習慣的一切,從小大大學到的東西已經刻入骨子裡。
可是平安偶爾夜深人靜捫心自問,卻不能不承認,自己更喜歡這裡。
這個落後的,愚昧的,有太多地方可以改變的大楚。
不單是因為他能夠在這裡做自己所想做的一切,更因為他在這裡遇到了命中注定的那個人。所以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平安已經將這邊也當成他自己的家了。
平安發現自己這一次離開京城,好像總是會想到趙璨。
這是一種非常奇妙的感覺。
其實平安一直自覺自己跟趙璨在一起那麼長時間,已經有些老夫老妻的意味。平素里各自做著各自的事情,偶爾相聚一次,談談最近發生的事,再親近一番。如同任何一對尋常夫妻。唯一不同的大概是他們兩人心意相通,心中都裝著同一個未來。
不過這種日子過久了,難免會感覺有些平淡。像是最初的感情已經被瑣碎的事情消磨,只剩下相互陪伴的習慣。
有時候彼此之間的距離太近了,會看不清楚彼此的模樣。反倒是像平安這樣偶爾遠離一下,會發現原來自己心中仍舊涌動著對對方的愛意,陌生而又熟悉。
有時候只是念著他的名字,只是聽到一個跟他有些很遙遠的關係的地方,都會忍不住會心一笑。
「那就是洛州嗎?」平安從馬車裡鑽出來,看著不遠處巍峨高大的城牆,問身邊的田英。
洛州是大楚龍興之地,也是趙氏皇族的祖廟山陵所在。據說前朝時,他們只是洛州當地的一個家族,後來亂世之中趁勢而起,最後竟也一步一步走下來,奪下了這錦繡河山。
歷朝歷代對於龍興之地都是十分在意的,大楚朝也不例外。因為洛州還是祖陵所在,所以每隔幾年皇帝或是親自過來祭祀,或是派遣皇子宗室前來。因此在這裡也修建了規模龐大建築精美的行宮。
除此之外,大楚還有一部分宗室會留在這裡看守山陵祖廟。最初時多半是作為一種處罰,畢竟在宗室都聚居在京城的時候,自己卻被流放到洛州,就算是龍興之地,也不可能比得上京城繁華。
但是後來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些宗室在當地經營起來,跟世家結盟聯姻,彼此同氣連枝,根深葉茂,反倒成了大楚皇室的一塊心病。
因為到如今,洛州本地的宗室和世家幾乎已經徹底將這片地方掌握在手心裡。就算是朝廷派來的官員,也要看他們的眼色行事。各項政令,在這裡推行起來最為困難。
但最讓皇室骨鯁在喉的,是包括洛州在內的東南路,許多地方富庶不下江南,然而每年能夠收上來的賦稅卻是越來越少,還比不上西北路這種苦寒又連年戰事的地方,這怎麼可能?
這些錢都去了哪裡?大家心知肚明,但是皇室卻也不可能貿然對他們動手。畢竟對方又沒有造反,不可能貿然動手對付他們。可是縱容他們繼續這樣下去,自然也不是上策。
在此之前的幾任皇帝,都未嘗沒有想過辦法,想要限制住這些人的發展,不過收效甚微。到現在,當今皇帝已經對此不抱希望了,只盼著他們能老老實實的,不要給自己惹出事情來就可以。
但是趙璨跟皇帝的想法卻截然不同,對於洛州宗室,他始終視之為眼中釘,早晚都要被拔起來的。
在這一點上,平安跟趙璨的看法一樣。要是繼續這麼縱容下去,洛州幾乎就要成為國中之國了,將來那捏住整個東南,讓朝廷插不進手,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
大楚可沒有分封諸侯的慣例,一個國家也不需要有兩個說了算的政體。所以或早或晚,對上他們是在所難免。
這一趟過來,也算是提前摸摸對方的底了。
也是出於這樣的考慮,田英才會親自到這裡來。要知道其他地方,就連江南他也沒有親自前往。實在是這邊的環境太過複雜,行事就必須要特別小心,生怕下頭的人不長眼惹出事情來,田英才只能親自過來。
平安知道,其實在田英的計劃之中,東南路是最後一個地方。這並不是對這裡有什麼偏見,實在是他覺得壓力很大,越晚對上越好。
可惜的是,東南路這邊卻對水泥廠非常感興趣,連著上了好幾道摺子,催促他們趕快過去。占著「龍興之地」的便利,皇帝這邊也不好拒絕,只能給田英下令,江南那邊完工之後,便往東南來。
田英得了命令簡直要愁白了頭髮,正巧平安打算離京,田英便索性把人帶到這裡來了。平安的主意多,到時候遇上什麼事,也可以幫著自己解決一下。
田英就站在平安的身邊,眯著眼睛看了一會兒,道,「想必便是了。這裡咱也沒來過。」
「陛下好像沒有來過洛州祭掃?」平安聞言不由問道。
田英被他嚇了一跳,「這個可不是咱們該議論的事!」只是說完之後自己也忍不住感嘆,「陛下登基以來,三次祭掃來的都是宗室的王宮貴胄。」
「皇子殿下們沒有來過?」平安又問。
田英搖頭,「之前殿下們的年紀都還太小,這樣的擔子自然難以承擔。」
平安想了想,卻覺得恐怕並不是這樣。
祭祖這種事,在這個時代的人看來,是十分重大的。所以在尋常百姓之家,主持祭祖事宜的往往是長房長子,擁有繼承權的一支。到了皇家,這一點也不能免俗。
所以如果皇帝派了哪位皇子前來祭祖,恐怕大臣們都會將視線集中在他身上。畢竟那意味著他極有可能成為繼承人。可是皇帝之前顯然並沒有看好過自己任何一個兒子,所以才會只派遣宗室前來。
馬車的速度很快,兩人說話之間,已經來到了城牆之下。
平安跳下馬車,仰頭看了一會兒城頭上掛著的「洛州」兩個大字,轉頭問田英,「田兄,沒人過來接咱們?」
田英也跟著下了車,苦笑道,「這城裡的爺們,哪能將咱們這樣的身份看在眼裡?」田英在宮中的年月久,聽說從前過來祭祖的那些宗室,這邊都未必會出城迎接。何況是他?
「不是說他們寫了不知多少奏摺,催著要讓咱們先過來?」平安笑了一聲,「這態度倒不像。」
田英聞言,面上添了兩分憂色,微微搖了搖頭。
這些祖宗們哪裡真的是想要催他趕緊過來修路建圖書館?分明是覬覦水泥廠的豐厚利潤,想要在裡頭分一杯羹呢!這麼三催四請的要把人弄到這邊來,可沒安什麼好心思!
不過,已經裝進了自己口袋裡的好處,要田英就這麼吐出去?他卻也是不甘心的。況且想著自己身後還有陛下撐腰,畢竟他現在是在提陛下的錢袋子賺錢,再加上又有平安在一旁出謀劃策,所以田英反覆思量,這才下定決心親自過來。
若是能保住自己手裡的東西,又為陛下除去一塊心病,豈不是大大的功勞?
平安何嘗不知道田英的心思?不過他的忙也不是那麼好幫的。當初將水泥廠交給田英,就是因為他能夠保得住。如果事事都要他去幫忙,他怎麼可能忙得過來?
況且田英分明是要讓他幫忙,但是這一路走來,卻對此隻字不提,平安又不是傻子,更不願意做別人的槍。田英要借他的手,他何嘗不是打算考驗一下田英這個盟友?
他現在已經不是聖眷隆厚的隨堂太監,御前近侍,當然要做跟自己身份相合的事情。
想來是看他們還有些用處,所以進了城之後到也有人前來迎接,「這位就是田太監吧?真是久仰。在下是齊王府長史崔玉君。田太監難得到我們這小地方來,有失遠迎,還望恕罪!」說著就是一揖。
「崔長史客氣了。」田英連忙避過,「有勞你出來迎候才是。」
「應該的應該的。」崔玉君滿面笑意,完全看不出來對他們有任何輕視,熱情的招呼他們前往住處,「王爺本也是要抽出時間來迎接田太監,奈何今日不湊巧,身上有恙,只好派我前來。還望田太監勿怪。」
「不敢。」田英道,「勞煩崔長史就已經令人心中惶恐不安了。怎敢勞動王爺玉足?該是我等前往拜望才是。」
「如此我回去便同王爺說一聲,看看何時有空閑,請田太監過去一敘。」明明只是一句客套話,崔玉君卻立刻打蛇隨棍上,將此事給坐實了。這種過分熱情的表現,令田英心中頻頻皺眉。
好在崔玉君很快轉開注意力,又問,「聽聞陛下身邊最得力的齊太監此次也與田太監一同前來,不知是哪一位?還望引見。」
這個提議正中下懷,田英自然立刻將平安介紹給他,「這就是齊太監了。」
「真是年輕有為。」崔玉君仔細的打量了平安幾眼,才笑著恭維道。
平安心中頗覺怪異。
如果說他的名聲傳到了洛州,也不是不可能。因為一看就知道洛州恐怕已經有了自己的小心思,搜集京城那邊的信息自然也很正常。而知道了自己的名聲,給與重視也是應該的,可是這位崔長史的態度,卻實在是有些……
平安也說不上來,總之對方看他的眼神,他很不喜歡。
他們的住處就安排在齊王府附近的一棟宅子里。崔長史言語間流露出來的意思,這一片應該都是那位齊王爺的產業。而之所以要買下周圍的地,是因為王爺喜靜,不喜歡有人打擾。
只此一點,便可以看得出來這位齊王爺的窮奢極欲了。
即便是皇帝,也不敢因為自己覺得吵鬧,就將皇宮周圍的百姓都遷出去。說到這件事,民間至今還流傳著一條關於宣宗皇帝的笑話呢。
話說宣宗皇帝,也就是先帝爺,本人庸庸碌碌,做皇帝的才能還不及他的兒子當今皇帝,然而在享樂上,這位陛下卻是佼佼者。後來還沉迷求仙問道,弄了些道士將朝堂弄得烏煙瘴氣。
據說當初宣宗皇帝登基之後,便嫌棄皇宮地方狹小,打算擴建宮城。也不知道他花費了多少工夫,總算是磨得朝臣們都同意了這個提案,打算實施。
誰知道就在將周圍百姓遷走的時候,卻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強烈抵抗。因為百姓的情緒太過激動,未免鬧出大事,朝廷不得不妥協,擱置這個計劃。——這要是在天子腳下首善之都的京城鬧出民變來,就是流傳萬世的笑話了。
幸而宣宗皇帝雖然喜愛享樂,但並不是暴烈之君。聽說百姓都不同意遷走,也只是唉聲嘆氣一番,也就罷了。並沒有打算好生懲治這群刁民一番。
平安最初聽說這個「古代釘子戶」的故事時,簡直目瞪口呆。
所以了解得越多,他也就越是知道,這個曾經被他沒頭沒腦的冠上「愚昧落後」之名的地方,其實也有許多可愛之處。
當然,這種社會制度,也更容易滋生出齊王這種社會毒瘤也是事實。
如果說之前平安對齊王只是一種片面的紙面印象,那麼現在,即便還沒有照面,經過這些小事,對方的形象也在他的腦海里豐富立體起來了。
是個勁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