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11章 家長會
安知曉的第一首歌的曲子就這麼定下來,就是那首《白露》。但是歌詞沈宴如卻是寫了好幾次,都覺得不滿意。
她一開始是想緊扣白露這個主題來寫,但後來又覺得不合適。因為曲子里還有含有一種朝陽初升普照萬物的溫暖,還有那種欣欣向榮草木茂盛的感覺,最後才是顫巍巍綻開的花朵,和花瓣上滾動著的露珠。
但是歸根結底,這首曲子要表達的,並不是大自然多麼美麗,而是在這種朝氣蓬勃的環境里的生活著的人。他們的歡聲笑語,一顰一笑,都跟環境如此的貼合,令人情不自禁的產生羨慕和嚮往。
沈宴如覺得自己寫不出來合適的歌詞,大概是因為她不是那樣的人。她性情冷靜淡漠,對周圍環境敏感,若非如此也不能創作出那麼多優秀的歌曲。但是她本人卻永遠像是個旁觀者,無法真正融入到任何環境之中。
但她知道誰是那樣的人。
歸根結底,這首歌的靈感來源,就在於小城美好的清晨,還有安知曉曾經在朝陽下露出的那個笑臉。——並不比花朵失色。
沈宴如覺得,安知曉是天生就適合生活在這個地方。她跟周圍的一切都融合得很好,看上去那麼的貼切,那麼的自然。而且她本人身上,也帶著那麼一股好似永遠都不會消失的生機和動力。
這是一首很適合安知曉的歌,甚至可以說是為她量身定製的歌。
無論是安知曉個人的表現,還是創作曲子時的順暢,這兩者之間隱隱的合拍,都讓沈宴如對這首歌前所未有的期待起來。但可能就是因為太期待了,於是作詞的時候處處挑剔,結果反而不盡如人意。
時間進入五月,仍舊沒有抓到什麼思緒,沈宴如不由有些著急起來。
因為歌寫好了之後,還有很多其他的事情需要準備。如果一直卡在這裡,後續自然就無法安排。而安知曉高考的時間,已經很近了。
安知曉敏銳的察覺到了沈宴如的這種焦躁。
從上一次相處之後,明白了沈宴如對自己的用心,安知曉也總算想通,覺得自己之前像個小孩子一樣計較沈宴如的嚴厲,並不合適。然後兩人之間的那種隱隱有隔閡的氣氛就漸漸消失,日常的相處開始變得輕鬆愉快了起來。
所以沈宴如的情緒發生變化,她很快就察覺到了。
「是不是出了什麼事?」這天去小公園教學的時候,她忍不住問。
沈宴如搖頭,並沒有說起自己的困境。
她就是這樣的性格,覺得寫歌詞是自己應該做的事,就不會拿來麻煩安知曉。做得不好,再繼續投入就是了,總能找到盡善盡美的路。而安知曉目前只要學好自己的課業就足夠了。
她不說,但安知曉有眼睛會看,很快就明白了這種焦躁從何而來。
其實她看過沈宴如寫的歌詞,並不是說不好,但對於要求完美的沈宴如來說,可能還不夠。
其實安知曉也覺得不夠。她配著曲子唱了幾遍,始終覺得缺少了一點什麼東西。
但她雖然也學過作詞,但是在這方面,沈宴如的造詣可比她高多了。安知曉並不覺得自己具有教導她的能力,因為就算她去寫,恐怕也不會比沈宴如更好。
但總要想辦法緩和一下她的情緒,也許放鬆下來,就有靈感了呢?
而要放鬆,出去玩就是個很不錯的辦法。
進入五月之後,學校不再動不動的就補課,充分給與學生自由。老師們雖然還是會發各種試卷和作業,但已經不強求大家全都做完了,只要大家針對性的彌補自己欠缺的地方就可以。甚至還有同學打申請不去學校,回家備考。據說一個人的話精力會比較集中。
針對這種情況,學校在斟酌考慮之後,決定——開個家長會,跟家長們溝通一下。
安知曉本來是不打算將這件事說出來的。她沒有家長,三年了,老師和同學都已經習慣,沒有人會多問一句。既然如此,說不說意義不大。
不過現在看沈宴如這個樣子,安知曉覺得,也許可以給她找點兒別的事情做。
如果單是讓她出去走走的話,且不說怎麼說服沈宴如,效果如何也說不好。倒是這件事,讓她沒辦法拒絕,而且肯定會將注意力都轉移到這件事上來。——她經手的事情,無論大小都會全力以赴。
所以這天回到酒店之後,安知曉故作不經意的將手裡攥著的家長會通知單放在了茶几上,然後「不小心忘了收起來」,自然就被沈宴如給發現了。
;「要開家長會?」吃過晚飯暫時坐在沙發上休息的時候,她問。
安知曉抿了抿唇,點頭。
沈宴如似乎斟酌了很久,經過深思熟慮之後才開口,「需要我出席嗎?」
安知曉看了她一眼,笑眯眯的試探道,「你去給我開家長會,算哪門子的家長啊?我可沒有你這麼年輕的長輩。」
沈宴如眉頭微動,「聽說也有哥哥姐姐代開家長會。叫我一聲姐,委屈你嗎?」
安知曉睜大了眼睛。
雖然這就是她的打算,但她也沒有想到,沈宴如居然會這麼痛快。不過,既然她都這麼說了,安知曉自然只有更痛快的。她笑眯眯的叫了一聲,「姐!」
痛快程度簡直讓沈宴如懷疑自己是被坑了。
家長會的時間定在周五下午,開完了家長會之後,大家有一整個周末的時間可以討論和決定,周一的時候再去將結果彙報給學校,這樣的安排十分合理。
吃過中午飯之後,同學們就自發的回到教室整理桌椅,同時帶著幾分激動在一起交流。對於這高中最後一次家長會,大家都十分重視。
安知曉混在這些人中間,忽然也跟著緊張起來。
明明自己已經是心智成熟的成年人了,平時也經常會覺得同學們的話題根本無法加入,但這個時候,這種又緊張又期待的心情,竟跟大家是一樣的。
甚至安知曉比旁人都更加激動。因為從她上學的那一天起,家長會就從來沒有「家長」出現過。村子里的老人們替她主持公道,送她上學,但畢竟年紀大了,走動不方便。這種事安知曉素來都是自己去跟老師說一聲就算了。小地方的人都知根知底,老師也知道她家裡的情況,並不強求。
安知曉從不輕易去羨慕別人,從第一次就是如此。因為她很明白,即便自己羨慕,也永遠都不可能得到。隨著時間的推移,年紀的增長,她曾經一度覺得,自己已經可以坦然應對這些事情了。
但其實並不是。
直到今天她才發現,她其實並不是不羨慕的。
何止是羨慕,安知曉簡直嫉妒身邊每一個家庭健全的同齡人!
那種情緒幾乎刻進骨子裡,若是表現出來,恐怕會讓她自己瘋狂。或許正是因為這一點,所以它被安知曉死死壓制在了心底最深處,連一點苗頭都不許露出來。
偽裝得太成功了,別說老師和同學,連她自己都被騙過。
現在,安知曉終於能夠將這種自己之前也不甚了解的情緒給翻出來,曬在太陽下,而不會覺得難堪了。
因為她不需要再去羨慕別人。
雖然沈宴如還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家長,但是她願意在這個時刻,以這樣的身份出現,已經足夠安知曉心中釋然。
她不是沒遇上過好人。
實際上從小到大,除了老天爺給的命不大好之外,在她的成長過程中,遇到的幾乎都是好人。村子里那些淳樸的鄰居們,替她主持公道的長輩,特別照顧她又負責任的老師,乃至進城之後打工遇到的那些老闆,幾乎每一個為人都很好。
所以安知曉雖然缺乏物質和精神上的種種保障,卻依舊長成了如今樂觀積極的模樣,因為她知道這世界其實還是很美好的,不必讓自己陷入那些自怨自艾的漩渦之中。
她容易滿足,所以知足常樂。
只是如果有人給了更好的東西,當然還是忍不住去靠近,去觸碰。
就像此刻,懷著如此隱秘的歡喜,等待著沈宴如以「家長」的身份出現在這間教室里。
因為安知曉自己從不避諱,所以同學們多半都知道她的情況。也因此,這時候所有人說話都會刻意避著她,不去刺激她。這反倒讓安知曉能夠不受到任何打擾的,細細去品味這樣新奇的感覺。
也許……她想,我重來一次,就是為了彌補這些遺憾,一個一個將之填平。
她等到了沈宴如,現在沈宴如又來參加了她的家長會。
沈宴如沈宴如沈宴如。
她可能是自己的幸運星吧?安知曉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