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緣重生
明月和紀綱負責東北的情報,藩王自然是他們暗中監督的對象……不過因為徐妙儀的關係,兩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甚少有不利於燕王府的情報傳到京城。燕地百姓對燕王的敬仰,稍微添油加醋一點點,就是收買人心,圖謀不軌。
明月和紀綱熟知錦衣衛羅織罪名的套路,兩人小心翼翼的避開了所有可能的坑,使得皇上信任燕王府,讓東宮無計可施。
毛驤閉著眼睛聽明月對燕王的評價,就當明月兩人以為他聽睡了時候,毛驤猛地睜開雙眼,「燕王府給了你什麼好處?」
明月跪地說道:「標下句句屬實,若有隱瞞,標下願以死抵罪!不過若說燕地只知有燕王,而不知有皇上,那就言過其實了。天下之大,莫非王土,都用著洪武的年號,給朝廷交稅,燕地百姓怎麼
可能不知道皇上呢。」
毛驤並不看她,目光落在紀綱身上,「民間如此,那軍隊呢?」
紀綱戰戰兢兢說道:「燕王……燕王軍紀嚴明,若非要說有什麼缺點,那就是太堅持原則,不知變通了。洪武二十二年,北平軍的司谷劉通貪墨軍餉,燕王居然命令劉通持刀,與被剋扣的三十名士兵白刃相向,標下當場看見劉通被砍成了肉棍!」
「燕王面不改色,還說若再有人敢貪墨士兵糧餉,就是劉通的下場。大人,國有國法,家有家法,軍有軍法。燕王未免太嚴苛了。
紀綱明貶暗褒,毛驤其實也聽得出來,但燕王這人對別人嚴格,對自己也是如此,每逢戰事必身先士卒,若有獎賞,大多分給了將士們,從不藏私,這樣的藩王忠君愛國,絕非追名逐利之輩。
只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燕王越是優秀,東宮就越不安啊!
毛驤早已看透了世情,東宮那些算計他都看在眼裡,可是洪武帝一心偏袒東宮,毛驤必須也跟著眼盲裝作不知。藍玉要死了,大明那麼多武將也將死於斷頭台,至於燕王——若不是僅有的父子之情撐著,早就被東宮按上謀反的罪名除掉了。
留下燕王吧,否則好人都要死了。
毛驤心中做下了決定,將藍玉關於燕王和燕地評價的卷宗翻出來,當著明月和紀綱的面扔進火盆里燒掉了!
明月和紀綱皆是一怔。
毛驤說道:「你們兩個若想活命,就要牢記錦衣衛的責任是按照皇上的意思辦事。不是查真相,你們呈給皇上的,一定是皇上想要看見的東西。皇上不想見到的——比如這個暗示燕王居心叵測,想和皇侄爭位,可能引起皇室骨肉相殘的卷宗,你們就要銷毀,當做不知。」
毛大人在說什麼?明月和紀綱均愣住了。
毛驤繼續說道:「因為一旦貿然呈上去,皇上表面不說什麼,心裡是不愉快的,漸漸的你們失去了君心,不再受到重用,被人排擠出錦衣衛,以前那些遭受冤獄的親人故舊會群起攻之,痛打落水狗,到時候遭遇反噬,你們會被人啃的屍骨無存。」
毛驤走下座位,站在明月和紀綱中間,一手一個拍著他們的肩膀,說道:「因為你們是刀、是劍。那些人無法怨恨持刀的人,就將怒火全部對準了刀劍本身。而刀劍唯一的價值,就是得到持刀人的信任和重用,一旦被棄,就是刀劍的末日,所以刀劍無路可退,唯有一路拼殺到最後斷劍為止。」
明月和紀綱全身僵硬:毛驤所說持刀人就是皇上!難道……
毛驤不等兩人反應過來,就抱著沉重的藍玉案卷宗進宮覲見皇上了。
毛驤走遠了,連馬車聲都消失了,明月四顧無人,低聲說道:「紀綱,毛大人的意思,好像藍玉案之後,皇上會推毛大人出去扛罪,以平息朝廷的怒火。」
紀綱剛剛從震驚中醒過來,連連搖頭說道:「是不是我們想太多了?毛大人是皇上的義子啊,這麼多年忠心耿耿,皇上怎麼捨得——」
「藍玉忠不忠?常升忠不忠?還有即將被抄家的老將宋國公馮勝忠不忠?」明月打斷了紀綱的話頭,神情嚴肅,「毛大人不可能無緣無故的對我們說這些交心殺頭的話,一定是他嗅出了什麼不對勁,所以說出這樣交代遺言般的話。」
毛驤一手提拔明月紀綱兩人,並一直關照有加,兩人對毛驤也十分敬仰倚重,並非簡單的上下級關係。
紀綱猛拍腦袋,「對啊,皇上是天子,天子和我們凡人的感情是不同的。秦王是怎麼死的?晉王是怎麼死的?還有燕王妃生產三日就被趕出京城,冒著風雪北上就藩,王妃生的兒子也是皇上的親孫子呢,對親孫子尚且如此,毛大人只是義子而已,就更不在話下了。」
明月托腮沉思,「不行,我們不能看著毛大人坐以待斃,必須想法子救救他。」
紀綱問道:「怎麼救?你我是錦衣衛的人,毛大人一旦出事,錦衣衛肯定會跟著遭殃,我雖沒什麼見識,但也知道覆巢之下焉有安卵的道理,我們能怎麼辦?」
明月說道:「現在輪到燕王府還咱們人情的時候了……」
紀綱遲疑說道:「燕王府遠在北平,鞭長莫及,真會幫得到咱們救毛大人?」
燕王府做不到,但是明教會啊!只是不方便和紀綱說穿燕王妃徐妙儀和明教的關係。所以明月篤定的說道:「燕王妃可以的。」
且說毛驤將藍玉認罪的卷宗呈給了洪武帝御覽。正如他告誡明月和紀綱的那樣,所有卷宗都是洪武帝願意看到的內容。
洪武帝略看了看,說道:「將這些交給內閣,要他們按照卷宗的供詞寫一本《逆臣錄》,所有藍玉謀反的黨羽都抄錄在冊,昭告天下。」
洪武帝習慣一切都寫在紙上,比如對付兒子們的頑劣,他創造的《御制記非錄》,現在剷除「藍玉黨」,又寫了一本《御制逆臣錄》。
毛驤應道:「是。」
內心掙扎了一路,毛驤還是將藍玉的話摘了幾句轉告洪武帝,「皇上,藍玉給其他武將求情,說武將是守護大明江山的基石,基石若碎,恐會陷大明江山於危機之中,望皇上三思。」
洪武帝冷冷道:「朕的江山,還輪不到他一介謀逆之人操心。大明九邊有朕的兒子們守護著,必會江山永固!怎麼?你同情藍玉,也覺得朕錯了嗎?」
對於邊關的安危,洪武帝寄希望於兒子們,而非武將。
毛驤侍君多年,知道洪武帝動了怒氣,忙跪地說道:「微臣不敢!」
洪武帝怒道:「你雖不敢,心裡也同情藍黨的,對嗎?聽說你在詔獄里對這些罪臣以禮相待,並無動刑拷問?」
毛驤低頭說道:「藍玉已招認,沒有拷問的必要。何況他們畢竟對大明有功——」
「那李善長呢?」洪武帝打斷道:「你能割斷李善長的舌頭,為何偏偏對藍玉手下留情?」
毛驤心中一沉:皇上這是對我起了疑心!此時辯駁無疑火上澆油!
毛驤說道:「微臣知錯了!」
洪武帝冷冷道:「知錯就好。你要記住自己的本分,對任何人都不得手下留情。朕判了藍玉剝皮之刑,以儆效尤。你親自執行,剝下藍玉人皮,送到蜀王府!」
縱使毛驤看慣了血腥,此時也震驚了:蜀王妃藍氏是藍玉的親女兒,看到父親的人皮,蜀王妃豈不會活活嚇死了……
藍玉謀反案爆發,誅殺二萬多人,京城一片腥風血雨,毛驤依照洪武帝口諭,剝了藍玉人皮,命錦衣衛送到蜀王府。
蜀王妃當場昏厥。
儈子手天天都在殺人,刑場的血就沒幹過,京城連空氣都飄著血腥的味道。
京城郊外,常槿修行的道觀里,迎來了一位尊貴的客人。
皇太孫朱允炆乘坐一葉扁舟,踏上了池塘中間的一艘畫舫。畫舫里,一個清瘦妙曼的女子正直愣愣的看著池塘里的殘荷。
朱允炆呼吸一滯,緩緩走近常槿,說道:「你終於肯見我了。」
十六年了。
常槿扶著欄杆的手驀地一緊,攥得欄杆上褐色的油漆都剝落了,深深嵌進了指甲。
她深吸一口氣,鼓足了勇氣,轉過身去。
四目相對。
朱允炆痴痴的看著常槿,「你……還是以前的樣子。」
常槿低頭,避過朱允炆熾熱的目光,看著自己的裙擺,說道:「請你……不,是求求你救救我二哥常升,他被捲入了藍玉謀反案。可他是無辜的,求你救救他。」
朱允炆的目光從沸騰立刻跌成了冰冷,「你找我就是為了這個?」
常槿說道:「是的,我二哥是被冤枉的。自從皇後娘娘去世,誰也沒法勸他改變主意,但是你可以的……你都可以從朱允熥那裡奪得皇太孫之位,朱允熥十三歲就出京就藩了,你還有什麼做不到的呢?」
「只有你能救我二哥。只要你救他一命,爵位官銜什麼的都無所謂,只要他活著,我願意付出一切代價。」
所有預料的期待,憧憬都被冰冷的交易擊碎了。
朱允炆似乎聽到了心破碎的聲音,他聽到另一個自己冷冰冰的說道:「既然如此,你應該明白我想要什麼。」
常槿沉默,而後抬起頭,直視著朱允炆的目光,緩緩解開了衣帶。
朱允炆心裡哭道:不要!不要這樣作踐自己!只要你說愛我!願意陪著我!我也可以為你付出一切!
可是他看見另一個自己走近了常槿,吻著她的唇,右手扯掉了寬大的道袍,隨手一扔,道袍在秋風裡飄飄蕩蕩,覆蓋在半枯敗的殘荷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