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天邊殘陽如血,高高的城牆上陣陣寒風刮過,視野里廣袤而荒涼,傅書言望著京城方向,心中跟高璟告別,不知道有朝一日你壯志得籌,可還會記得一個叫傅書言的女子。
黑壓壓的北夷士兵如洪水般朝城牆湧來,勢不可擋,城牆上短兵相接,北夷兵兇悍,青州兵抱定必死的決心,雙方都殺紅了眼,傅書言搭弓,居高臨下,尋找目標,對準城下一駕戰車上北夷軍指揮攻城的小頭目,嗖嗖嗖,連發三箭。
那個北夷兵頭目晃晃悠悠栽下戰車,城下的北夷兵短暫慌亂后,隨即便又組織攻城。
敵眾我寡,在北夷軍的猛烈攻勢下,青州兵死傷無數,青州城裡的婦孺自願參加戰鬥,夷人攻陷城池,受侮辱折磨而死,還不如死得壯烈,仗打得異常慘烈,城牆上屍首堆成小山,死的還有不少婦女。
北夷士兵已打開一個缺口,蜂擁湧入城牆,傅書言見狀,甩開斗篷,提寶劍衝過去,侍衛剩下百十人,隨著世子妃拚死堵住城牆已被夷兵攻下的缺口,奈何懸殊的兵力,城牆爬滿了北夷兵,快要把整個青州城淹沒。
這時,北夷軍後方一陣騷亂,不知從哪裡突然冒出一支隊伍,出其不意從夷兵身後衝殺過來,天色已暗下來,北夷兵將鬧不清情況,為防止被圍,下令收兵,後撤十里。
傅書言站在高處,已發現北夷兵身後突然出現的一隊人馬,猜到是援軍已到,那隊人馬在夜幕掩護下,看不清具體有多少人,直到城下喊話,「快開門,榮親王次子高珩帶兵來增援。」
傅書言命人打開城門,迎高珩部入城,天已黑,天空沒有星辰,蒼穹幽深不見底。
士兵點燃火把,傅書言看見高珩瞬間,竟有劫後餘生,相反心境卻很平靜,高珩看見眼前衣裳已濺滿斑斑血跡的女子,唯有一雙大眼睛在暗夜裡發亮,芊芊弱質,生死關頭,無所畏懼。
高珩沉沉地叫了一聲,「大嫂。」他接到消息,帶著五千兵馬一路狂奔,幾乎不敢想,他快到青州城時,心裡產生個可怕的念頭,青州城早已攻陷,等待他的是青州城慘遭屠戮。
這一刻,他對眼前的女子生出一分敬意,他那個清冷的大哥,平常連面部表情都是一副冷漠,為何執迷於這個女子,驚艷於她的美貌?現在,他終於明白了,他父王和大哥還是有識人的遠見卓識。
燃燒的火把照亮高珩半邊臉,黑夜反襯出他五官完美的線條,光暈為稜角分明面部增添了柔和色彩,他跟高璟同樣高大的身軀,挺拔筆直。
傅書言對高珩的感激是不言而喻的,「小叔,幸虧你及時趕到,你晚來半個時辰,青州城不復存在。」人過後方覺得后怕,她方才已想好,城破,如果落入野蠻的北夷兵將手裡,受盡□□,難逃一死,何不痛痛快快的了結自己,萬不得已,她早已做好自盡的準備,她不想死,然而事到臨頭,不容她退縮。
傅書言陪著高珩走上城牆,高珩不忍看,滿地屍首,有北夷兵,青州將士,還有百姓、婦女,剩下的幾百士兵不同程度的傷殘,正清理掩埋戰死的兵將。
這裡曾發生怎樣激烈殘酷的戰鬥,高珩內心震撼,他經歷過戰爭,唯覺得這一次慘烈,因為這是一個深閨弱女子組織的全城防禦戰。
他側頭看身邊的女子,他稱之為大嫂的人,唯有暗夜,他才能毫無顧忌地盯著她看,半輪殘月,凄清慘淡,銀色月光灑落在城牆上,照在她臉上,她睫毛微顫,眼瞼下一道暗影,看不出情緒,恍若不太真實。
「小叔帶多少兵馬?」她突然抬頭問,語速稍快,如驟然敲打在石上的清泉。
高珩斂神,道;「五千兵馬。」高珩說完,又加了一句,「具探子報,北夷有另一支隊伍往青州城方向趕來。」
傅書言覺得奇怪,京城戰事吃緊,北夷軍為何又有兵增援攻打青州城,不是更應該先撲京師,增援廢太子部。
傅書言跟高珩並肩站在城牆高處,城池外一片漆黑,只有曠野的風呼嘯,吹起她的秀髮,傅書言的聲音從風中傳過來,「沒有永遠攻不下的城池,我們不能坐以待斃。」
高珩認同,如果沒有援兵,區區五千人,敵人還有後續人馬,而在京師附近鏖戰的父兄不可能分兵增援,如果父王想救青州,早發兵救了,父王的意思很明顯,讓他拖住北夷援軍,以少勝多,談何容易,城裡的情況他看到了,無力再戰。
高珩主意已定,開口道;「大嫂,你帶家眷撤出青州城,善後的事有我處理。」
傅書言忽略他這句話,繼續道;「我有個辦法,能守住青州城。」
高珩倏忽側頭看著她,凝神問;「大嫂,什麼辦法?」
傅書言把自己的計劃說了,這個計劃她以為來不及實行,沒想到上天還給了她時間,讓她早已準備的東西用上。
高珩聽完,精神一震,「大嫂的意思,北夷兵和馬匹中毒,失去戰鬥力?計劃雖好,戰時急需,□□從哪裡來?」
傅書言胸有成竹,「知道敵軍來犯,我早做了準備,炮製出這種藥物,這種葯只要灑在河水井水裡,草地上,人和馬喝了,嘔吐和腹瀉,人渾身無力,行走困難,沒有能力攻城。」
高珩一臉敬佩,「大嫂精通醫術,我真沒有料到,能想出這個辦法,令我佩服得緊。」這種下毒之法,前人戰爭中曾經用過,她不是首創。
傅書言一直讓八姑娘傅書帶人加緊炮製這種藥物,終於派上用場,高珩利用敵軍後撤之際,趁著黑夜掩護,悄悄打開城門,把附近方圓百里內的河流水井都撒上藥,青州城附近的村落的村民知道夷軍打來,早已逃走了,村莊都空無一人,剩下老弱病殘不能跑遠的,也都躲去山上。
北夷軍兩日後探得沒什麼援軍,北夷軍里這次不少中原人,對中原地形兵力部署都很了解,不像上次進兵,對中原一無所知,吃了不少虧,這次打著廢太子旗號,收羅不少漢人兵將,因此消息情報及時準確獲得。
北夷軍後退十里地,不到半天功夫又開到青州城下,原本沒把青州放在眼裡,沒想到輕敵了,兩三日攻不下來,將士不少損傷。
重新發動攻勢,北夷軍中卻發生可怕的疫病,將士嘔吐和腹瀉,脫水,戰馬生病,大大有損軍力,不到幾日,北夷軍中疫病蔓延開,北夷軍進入中原腹地打仗,藥物缺乏,軍隊又需要大量的藥物,沒有藥物的士兵,有的脫水而亡,無力再戰。
夜色深沉,青州城外一片營帳,一個中軍營帳里,背光的地方站著一個男人,那個男人身材頎長,背著燈影負手而立,他背後一個將領恭敬地彙報攻城的情況,那個將領說完,背身站著的男人默然沒有言語,身後那個將領身子動了動,神情緊張,那個男人的聲音如夜風吹過,冰涼不帶一絲感情,「附近的水源不能用了,遠一點找水源飲用。」
將領遲疑地問了句,「難道飲水有問題?」
那個男人嗯了聲,問;「軍醫看過了嗎?有解藥嗎?」
將領沮喪,「軍醫看過,沒有解藥,不知道病源,軍醫說沒見過這種病毒。」
那個男人揮揮手,將領誠惶誠恐退下去。
這時,營帳門開了,吹進一股冷風,一個女子手裡端著一個托盤,上面擺著一個盞茶,送到男人跟前,男人拿起茶盅,抬手,把手裡的茶水倒掉。
女子詫異地道:「昀大哥,怎麼了?」
那男人看著手上的茶盅,徐徐轉過身,「水裡有葯。」
女子詫異,反問,「水裡有葯?」
「水裡下了葯,士兵吃的水有問題,現在疫病泛濫,攻打青州城只能先停下來。」
女子道;「北夷人是用毒高手,難道解不開這種病毒嗎?」
男子輕輕嘆息一聲,「言兒下的這種葯,無人能解。」
「昀大哥,你說誰?傅書言派人下的葯?」女子驚訝地問。
「是,言兒用藥無能能解。」這個熟悉親昵的名字從嘴裡說出來,高昀胸中一股暖意。
「傅書言懂醫?我跟傅書言認識這麼久,沒聽說她懂醫術。」女子不信。
高昀望著跳動的燭火,「這場戰,以絕對優勢,卻打輸了,沒有言兒,小小青州城早攻破了。」
女子想說什麼,沒說出來。
過了一會,女子躊躇一下,道;「昀大哥,你打算怎麼辦?」
「青州城不用攻了,我自有辦法。」他胸有成竹,眼睛盯著燈花,眼前浮現那個笑顏笑靨如花的少女。
次日,北夷軍撤退,高珩一路疾走,進王府,進門叫了聲,「大嫂,北夷人退兵了。」
「確定北夷人退兵了嗎?」傅書言懷疑。
「探馬來報,北夷人撤兵了。」高珩由於興奮,星眸閃耀。
二人彷彿都鬆了一口氣。
年下,京師前線停火,雙方罷戰,老百姓重視節日,一般交戰雙方過年期間不開戰。
危機解除,青州城城門開了,百姓可以自由通行,過年走親串友,青州城百姓認識了世子妃,感念世子妃保護了家園。
除夕,傅書言命王府大廚房備酒菜,親自給守城的士兵送來,王府下人提著食盒,抱著一罈子酒水,送到城門。
高珩也帶過來一些酒菜,是館子里叫的酒菜,兩人互相看看,竟不謀而合。
傅書言跟高珩登上城牆,青州城裡燈火通明,一派過年喜氣,城池外暗黑一片,沒有燈火,天空看不見月亮,高珩一直想什麼,猶豫再三,道:「大嫂,那件事對不起。」
傅書言知道他指的什麼,心裡還是疼了一下,淡淡的聲音,「跟你沒關係。」
高珩眉峰微皺,心裡內疚,「我沒想到母親會那麼做。」
傅書言不想提這個沉重的話題,「我正月初一回娘家。」
高珩嗯了一聲,王府里剩下他們三個人,傅書言不想面對羅氏。
傅書言站在風口裡,高珩怕她冷,伸手想解開鶴敞,給她披在身上,手停住,他們是叔嫂,一家人,也當避嫌。
城牆外荒野里的冷風從衣領里灌入,傅書言縮下肩,偏頭看高珩,笑說:「我要回王府守歲,每年今晚我都躲懶,守不到天明,今晚無人約束,我怕上半夜都堅持不了。」
「大哥若在,一定捨不得大嫂吃苦。」高珩道。
兩個人走下城牆,這時,天空飄起雪,高珩抬頭看看,雪片紛紛揚揚,高珩站在城門口,城牆投下的暗影里,看著傅書言模糊背影走遠,城門口的大紅燈籠發出的暗紅的光,朦朦朧朧,他突然心情很愉悅,戰亂中過上一個平安的年。
正月初一,傅書言回到傅家,兩軍開戰以來,傅書言還是頭一次回娘家,傅老太太抓著孫女的手,感慨萬千,「七丫頭,你受苦了,你不知道你娘見天惦記你,擔心得什麼似的,要不是我攔著,差點就找你去。」
老太太提起,杜氏直到現在還擔驚受怕,嗔怪,「言兒,打仗那是男人的事,你逞什麼強?」
傅老太太打斷兒媳,「國家興亡匹夫有責,七丫頭做得對,給我傅家爭光,給祖宗爭氣。」
「老太太快別誇她,一誇她,她不知道做出什麼讓我擔驚受怕的事,你將來有了子女就知道父母的心。」
傅老太太看眼杜氏,看看孫女,看孫女沒介意,暗自嘆口氣。
這時,丫鬟進來,「回老太太,二爺和二奶奶回來了。」傅明仁保衛青州城戰役中受了點輕傷,怕回家祖母和母親擔心,晚回來幾日。
傅書言看見傅明仁手臂沒包著紗布,拉住二嫂封氏悄悄問;「我二哥的傷怎麼樣了?」
封氏怕她擔心,輕描淡寫,「擦破點皮,沒什麼,養兩日就好了。」
正月初一晚,闔家團聚,傅老太太念叨,「總算過個安生年。」看一眼四房小梅氏,問:「你太太怎麼今日沒出來,仗都不打了,她老毛病還沒好。」
小梅氏站起來,「回老太太,太太前幾日發作,整晚不睡,這兩日八姑娘給弄的方子,吃下去,睡覺安穩多了,人多吵鬧太太頭痛,今晚告假不來了。」
「辛苦你了,平常你照顧你太太。」傅老太太對小梅氏說話和聲細語,小梅氏人品不錯,傅家人對她都認可,柴氏跟前殷勤侍奉,減輕了傅四爺的負擔。
正月初四,一大早,傅家的下人們打開府門上的小門,府里出入都走小門,一個老家人突然發現門口站著一個少年,揉揉眼睛,定睛一看,恍惚面熟,問:「孩子,你是找這府里的人嗎?你從哪裡來的?」
那個少年衣衫襤褸,「這裡是慶國公府傅家嗎?」
老家人疑惑,「你是哪位?是府里的親戚本家的孩子?你父母是誰?」
少年擲地有聲,「我父母這慶國公府的四老爺和四太太,我是國公府的公子。」
老家人驚喜地,又不敢相信,「你是誠哥?」
「我是誠哥,速進去稟報。」
老家人跌跌撞撞跑到裡面回稟主子,激動地邊走邊念叨,「四房的誠哥回來了。」
傅家的人看見進門少年的瞬間,一眼便認出確實是四房的誠哥,驚喜交加,四太太柴氏聽聞,扶著丫鬟走來,看見誠哥的瞬間,愣了一下,竟有些瑟縮,想叫不敢叫,直到誠哥叫了一聲,「母親。」
柴氏上前,哆嗦著上下瞧看,「孩子你從哪裡來,這幾年你去哪裡了?你怎麼才找回來?」
「我被北夷人抓去,他們看我年紀小,沒把我怎麼樣,讓我幫他們幹活,這次北夷人進犯中原,我跟了他們來,趁他們疏忽,偷跑了回來,我一路打聽,聽說京城正打仗,後來遇見一個咱們府上的下人,聽說咱們家到山東落腳,我就一路找來了。」
眾人聽了各個歡喜,小梅氏拉著誠哥,抹著眼淚道;「哥兒回來了,你婉妹妹那日說不定也能回來。」
傅書言離誠哥最近,一直看著誠哥,誠哥現在已有十歲,長得瘦高,跟她四叔的面貌一點不像,傅書言感覺誠哥不太對勁,尤其是他看柴氏的神情,冰冷,沒有一絲親昵,誠哥沒問府里的人戰亂時經歷,小梅氏提起妹妹婉姐丟了,他無動於衷,問都沒問。
傅家人都沉浸在找到親人的興奮中,沒人注意誠哥拂去柴氏抓著他衣袖的手,柴氏似乎感覺到了,微微愣了愣,面上浮現出羞愧,不敢碰誠哥了。
傅書言看出誠哥對傅家人並不親熱,不像傅家人對他親近,這兩年誠哥不知道怎麼過的,傅書言並不完全相信他說的話,不過誠哥的面貌基本沒大改,一眼能認出來,不存在冒認親,傅書言看著誠哥不知為何隱隱地有不太好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