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勵
戰場上,橫倒豎歪的一大片屍體,深深刺激著交戰雙方每一個人。放眼望去,倒下的,怕不有千五百人之多。
石方只覺得胃部翻騰得很厲害,強抑著那股想嘔吐的衝動,繼續觀察著對面的動靜。
梁山方面,顯然也沒料到會有那麼大的傷亡,一時之間再沒了什麼新的號令發出。只是,士卒們的鼓噪之聲,卻是經久不息。
的確,方才發生的一系列變故,明顯超出了人們的想象。誰也無法一下子接受,在這麼短短的片刻功夫,千餘條活生生的人命就那麼消失了。
相比起石方初見血腥,不太習慣的表現來,宋江的反應更是劇烈了許多。
「怎會這樣?怎會這樣?」
宋某人好像除了這句話,再說不出別的什麼了。邊上,花榮的臉色也不好看。見慣殺陣的他,也絕沒想到自家的兵卒,會落得個這般悲慘的結局。
「難道,我梁山的赫赫聲威,真就會盡喪於此嗎?」相信有這樣疑問的,不只宋江一個人。自花榮以下,一大幫將領,又有哪個臉上不是一幅戚然之情?
除了林沖!也只有他,還能保持那副亘古不變的冷肅表情。
「這可如何是好?眾位兄弟可有良策?」宋江很自然的把求助的目光,灑向了身邊的弟兄。只是,受打擊的決不止他一個人,誰又能有什麼好辦法呢?
眾將的目光都在退縮,沒一個人敢接宋江的話茬。此時此刻,誰還能自信滿滿的打什麼包票,說什麼踏平某某山莊之類的大話?前面躺著的那千把號人,可不是什麼擺設。無論是那些被射得像刺蝟一般,偏又還能發出陣陣凄厲慘號的「活人」;又抑或是那些被一根根粗大可怕的長矛給橫穿豎貫,再沒了聲息的屍骸,全都無時無刻的提醒著眾人:死亡,距離自己並不遙遠……
梁山此次一共才出來多少人馬?七千餘人而已!一個照面,僅僅一個照面,愣叫人家給整翻了一千多。這可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啊!試問,己方剩下的這些人馬,還能經得住幾次折騰?
梁山那邊固然是一片愁雲慘淡,石方這邊,卻也有令人擔心的狀況發生。
扈家莊方面的傷亡簡直可以忽略不計,僅僅在早先的弓箭攻擊下,輕傷了十幾個人。可石方的表情卻決不輕鬆,甚至可以說,越發的凝重了。
先前的戰鬥中,特別是針對城牆下的梁山士卒而展開的攻擊中,石方發現了一絲不好的苗頭:自己手下的這幫庄丁,開始手發軟了。
雖然已經重創了對方,可老石心裡明白,真正的打擊效果決不僅止於此,決不會還留下幾十個活口。
同樣也是第一次面對這種血腥場面的石方,當然了解手下這幫毛頭小子的心中是何種感受。那決不是簡單的震驚兩個字就可以解釋的清的,要不是肩上擔著一庄之主的重擔,老石相信自己的表現也絕好不到哪去,也許還不如這幫小子也說不定。只是,對於目前的眾人來說,戰爭的殘酷性是必須要面對的。石方相信,只有順利的挺過這一關,只有真正歷經血與火的考驗,這幫小子才能真正成長為自己心目中的無敵精銳。
看著臉色發白的這幫庄丁,石方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了。
「怎麼?手軟了?」老石一開口,就毫不留情的直指要害。
「嘖嘖……一個個都他娘的變啞巴了?給老子把胸膛挺起來,別他娘的跟小娘們似的。」跟粗人打交道,就得用粗人的方式,這個道理,石方還是了解的。
果然,先前還蔫了吧唧的眾人,好歹算是挺了挺胸,臉色也恢復了一些。
「你!看什麼看,就是你!」石方順手一指邊上的一個庄丁:「尿褲子了?」
轟的一下,大家全樂了起來。
「沒、沒……」可憐的傢伙無力的辯解著,蒼白的臉色旋即漲得通紅。
「沒尿褲子?那你苦著個臉幹嗎?老子還以為你襠下的傢伙讓飛箭給拾掇了呢!」
鬨笑聲更大了……
「俺、俺只是……」那小子的臉,愈發的紅了起來,口舌也越發的不利索了。
「只是什麼?好歹說出來,舌頭再他娘的老是打卷,老子剁了它。」石方笑罵道。沒辦法,現在這種時候,只能先打諢插科,活躍活躍氣氛。
「俺、俺方才一槍扔下去,扎、扎透了兩個人。俺、俺眼瞅著他倆斷的氣……」庄丁諾諾的回著話,聲音越來越小。
「喲?沒瞧出來,就你這熊樣,還能一槍扎透兩人。」
「俺……俺……」
興許是又想到了那幕慘烈的場面,眾人又全都沒了聲音。石方此時的臉色,也漸漸變得嚴肅起來。
「大傢伙都沒見過陣仗,第一次殺人,有這般的反應,也是情理中的事。只是,這般緊要的關頭,可千萬不能手軟啊!」說著,老石把手往城下一指。
「他們是什麼人?他們都是些落草的山賊!他們到我們扈家莊來幹嗎?是來串門的嗎?是來請我們喝酒快活的嗎?」石方的嗓門開始大了起來。
「我們手軟了,可山賊會手軟嗎?他們手裡的傢伙是拿來看的?以前我怎麼說的?山賊要的是我們的性命!我們的財帛!我們的家小!你的手軟一下,逃了一名賊人,說不定這名逃掉的賊人,到頭來會取了你性命!看看下面!」石方大聲呼喝。
「看看那些倒下的賊人!看看他們身下的鮮血!看看他們臉上最後留下的表情!慌了嗎?怕了嗎?可你們有否想過,庄破之後,我們又會是怎樣的下場?我來告訴你們,他們會用手裡的刀,砍去我們的頭顱;用槍,扎穿我們的胸膛;用火,點燃我們的家園;用我們的血,染遍每一寸土地。我們的家人,會被屠戮;我們的財物,會被搶光;最慘的,是那些個婦人,也許被殺掉,反倒是最好的結局。」石方越說越激動,目光不停的從眾人臉上掃過。
莊主的一番話,無疑給了眾人當頭一棒。是啊,他們可都是山賊啊!跟山賊講什麼心軟、手軟的?人家來咱們山莊劫掠,咱還偏不忍心下手對付他們。難不成真的坐等他們攻進莊子來嗎?大家都是一個庄的人,誰沒在莊裡有個妻兒老小的?即便是身無長物的,難道就甘心引頸受戮?
心,慢慢的又熱了起來;血,更是汩汩的沸騰著,庄丁們的眼神,復又變得熾烈起來。
「莊主,俺沒什麼出息,讓大傢伙見笑了。不過,你老儘管放心,賊人再上來,俺保管一槍捅得他死死的。俺決不再裝孬了!」先前的那個小結巴,此時也是說話說得流利無比。
「說的是!莊主,你就瞧好吧!什麼狗屁的梁山,有咱守著,誰也甭想進得庄來。」眾人一連聲的吆喝著。
石方總算把心放下了。眼前己方最大的危機,可以說是暫時解決了。梁山呢?梁山接下來又會有什麼動作?石方的目光,不由得又向梁山那邊望去。
「稟莊主,太公他老人家來了。」
就在石方還在觀察敵營的當口,一條很不合時宜的消息,傳入了他的耳中。
石方一驚!這都什麼時候了?老爹來湊什麼熱鬧啊?三娘呢?不是囑咐過她,讓她照顧老爹的嗎?
石方以往的經歷,決定了他對家人非常的看重。現在的這位老爹,雖然無論從哪方面來說,都不是自己的親爹。可老石依然對他十分看重,依然有著很不一般的感情。自打與梁山軍隊一接上仗,石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老爹與三娘的安全。石方心裡,甚至有了寧願自己挨刀,也決不能讓他們以身犯險的打算。因此,老石為了他們兩人的安全,那份心,可操得大了去了。可現在,老頭偏偏到這來了,這不是沒事找事嗎?
雖然心裡十分的不滿,石方依舊恭恭敬敬的給老頭見了一個禮:「孩兒見過父親大人,戰陣之上,不能全禮,還望父親大人見諒。」
本來嘛,石方要是一跪下,下面的這幫庄丁也勢必都得跟著趴下。好不容易又聚集起來的士氣,可別一下子就瀉了。因此,石方只是拱手躬身,而沒有下拜。不過,直起身來的時候,可沒忘記狠狠地盯老頭身邊的三娘一眼。
「無妨,無妨。」老頭隨意地揮著手。
「戰陣之上,多有不測,父親還是及早離去為好。」石方婉轉地表述著自己的意見。
「成兒的孝心,為父自是知曉。不過,我兒可知為父為何此時前來嗎?」太公對石方的話不置可否,反而問起老石來。
石方是真糊塗了,老老實實的回答:「兒愚鈍,還望父親大人示下。」
「你的心意,為父自然明了。但為父的心思,你又知道多少?為父的老了,不能再上戰陣了。可我又怎能坐看著我的孩兒獨立支撐著戰事呢?你讓我躲進地窨子里,派人護衛於我,更讓三娘隨侍左右。可你又是否想過,庄破之後,躲在地窨子里的為父,就能留得活命了嗎?賊人不取我的性命,難道我就真的能厚顏獨活下去?護衛們就不說了,三娘更是一身的武藝。值此大敵當前之際,你把他們扔在我的身邊,就不曾想過這是枉費了戰力?」
石方無語,此刻的他,心裡驀然升起一股濃烈的舔犢之情,眼眶漸漸濕潤了。
老太公意猶未盡的把手往庄外一指,大喝道:「那地上流淌的是什麼?賊人的血溫猶自未冷,更艱難的時候還在後面!我是你的父親,可也是扈家莊的老莊主!扈家莊決不會出孬種!我不能上陣,自有你替我上;三娘替我上;手下的兒郎替我上!讓那幫賊寇好好見識一下,扈家莊的虎鬚,豈是好捻的?」
太公的年齡畢竟大了,一番話說下來,氣息立時有些不穩。慌得石方趕忙上前,想要攙扶,卻被他一把撥開了。
「戰陣之上,豈可妄露兒女之態?」深深喘息了一陣,又接著道:「為父先下去了,不過不是下去躲藏起來,而是為你們準備器械。這些事情,為父還是辦得來的。」
說完,也不等石方答話,一揮長袖,太公轉身離開了。
身後,石方的淚水終於涌了出來……
猛地,石方沖著老人遠去的背影跪了下去……
三娘跪下了;張成跪下了;幾名教頭跪下了;所有的庄丁也都跪下了……
沒人說話,也沒人再有其他的動作,所有在場的眾人,全都靜靜地目送著太公遠去。旗杆上,那個碩大的「扈」字,翻騰的越發厲害起來,不停地發出呼啦啦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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