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楊家將
「先祖業公,原是北漢名將,數十年戍守邊略,北拒契丹以及石敬瑭的兵馬,端的是威震北域。本朝初年,太宗並北漢,先祖業公誓死不降,挾獨關寥寥萬人拒二十萬大軍數月之久。太宗愛其才,遣北漢末帝劉繼元親自說降,先祖這才放聲大哭,解甲歸降。」說起老祖宗的往事,楊志的語氣變得異常肅穆。
眾人也漸漸被楊志的敘述所吸引,只有石方,也只有他,聽到這裡,卻在心裡爆出了一句粗口:「我靠!真他娘夠毒的!人家不投降,老趙竟然使出了這一手,讓人家原先的主子出馬!娘的!忠臣不好當啊!……」石方已然可以預料到後面的發展了。
果然,楊志接下來的話證實了石方的推測:「太宗素知先祖威名,授予他左領軍大將軍,鄭州防禦使之職。派他到代州為三交駐泊兵馬部署。庶年,遼國大軍從雁門大舉進攻,先祖從小路率領數百騎兵繞到遼軍背後,與主將潘美的部隊前後呼應,夾擊遼軍,殺死遼國節度使駙馬侍中蕭咄李,生擒馬步軍都指揮使李重誨,繳獲兵甲戰馬無數。」青面獸的聲音漸漸大了起來,情緒明顯有些激動。
「先祖因功升雲州觀察使,之後,遼國但望見先祖的旌旗,必不戰而走。」楊志的語氣說不出的得意:「守邊的主將忌先祖威名,屢次向太宗上書,言語多有誹謗,太宗卻封其奏交給先祖,以示信任。」
「他娘的!大宋好好的江山,就是敗在這幫奸佞手裡了。」很突兀的,石秀紅著臉嘣出兩句來。
「說得是!歷朝歷代,奸臣誤國啊!」石秀的話顯然打動了楊志。
「雍熙三年,太宗遣三路大軍征討遼國。其中潘美為西路軍主將,先祖業公為副將。起初各路進展順利,先祖率部,一路勢如破竹,奪取了遼國的寰、朔、雲、應四州。但其身後的中軍主力曹彬卻遭失利,不得已,先祖所部不得不停了下來。太宗感到戰績頗豐,遂令各路人馬班師,后又命潘美等率領大軍將收復四州的民眾遷移到內地。當時,遼國十餘萬大軍已經反擊,並攻破了寰州。遼軍兵力佔優,先祖有感自己等人的任務只是遷移民眾,不需要與敵人決戰,因而向主將潘美進言,上萬全之計。先祖與遼國交鋒多年,深知邊境地勢,根據實際情況做出的判斷非常正確。但是護軍王冼和劉文裕卻不以為然,非要與遼國正面交鋒,並且以怯敵嘲笑先祖。最後先祖力爭不果,只能冒險出擊,臨行前,他和主將潘美做了約定,讓潘美在要道陳家谷部署步兵強弩接應。先祖知道此行很難取勝,惟有在陳家谷設伏接應,才有成功撤退的希望。先祖出擊以後,王冼等人很久沒有得到消息,以為遼軍已經敗退,為了爭功,率領部隊出擊,前進不久,即得到了先祖敗退的消息。驚惶之下,不去救援,反倒自顧著撤退了。先祖力戰經日,轉戰到陳家谷,卻沒有看到接應的人馬……」
楊志顯然進入了狀態,語氣漸冷:「先祖悲憤之下,再率殘部回身力戰。其間,先祖身受幾十處傷,左右傷亡殆盡,孤身一人仍手刃敵軍數十百人。先祖最後筋疲力盡,戰馬又受了重傷,不幸為遼軍生擒。那一戰,先祖之子楊延玉,以及部將王貴、賀懷浦全都力戰而死。先祖被擒之後,始終不屈,絕食三日而死。」楊志說著眼角一陣抽搐,一張醜臉愈發顯得猙獰起來。
大殿里一片寂靜,眾人都被楊志的敘述帶回了那個血肉紛飛的年代,尤其石方,更是隱隱有作勢欲起的衝動。
「先祖一生,先漢后宋,歷經兩朝,打得卻一直都是遼人。其一生大小數百戰,斃遼人無數,契丹一族聞風喪膽,時稱楊無敵!」楊志說著,語氣間說不出的自豪,仰頭幹了一碗酒。
「契丹狗賊直道先祖既去,南下之路再無阻礙,卻不知,我楊氏一門厲害又豈是他們一幫放馬的牧賊所能知曉。」楊志話語里的悲憤轉為譏笑:「業公猝,太宗起用其長子延昭,由供奉官升遷為崇儀副使,後來又擔任保州緣邊都巡檢使等職。咸平二年,遼國南下進犯。延昭先祖其時正在遂城巡檢。遂城小,又沒有作好防守的準備,突然遭到遼軍的猛烈圍攻,城中自不免人心惶惶。而延昭先祖卻鎮定若常,連夜召集城中壯丁,授予武器,配合官軍全力固守。當時正值隆冬,延昭先祖命人擔水澆在城牆上,一夜之間,凍成了堅冰,城牆光滑難登,遼軍的猛烈攻勢無法繼續,只得撤兵。是役,我宋軍不但保住了遂城,更繳獲了遼軍遺棄的軍資器械無數。」
「好!好!好一個楊延昭!好一個楊家將!」雖然楊志說得不那麼專業,但聽得入神的石方仍感血脈忿張,不由得高聲喝起彩來。
楊志微微一笑:「百多年來,我楊氏一門,出了戰將無數,個個都為大宋江山傾盡了心血,這楊家將一說,倒也不為過。」
「對了,我聽說令先祖延昭時稱楊六郎,可據方才楊頭領所述,他乃業公長子,這又是怎麼回事?」石方好不容易遇到個名人後裔,哪能不問個清楚。
「哈哈,這事老娘知道!」猛然間,安靜了半天的孫二娘跳了起來:「契丹狗蠢笨,數十年間老敗在楊氏一家手裡,尤其是楊延昭,聲名更勝其父,遼人在其手中喪了不知多少性命。契丹一族深信天上北斗星中的第六星乃契丹本族剋星,兩相映較之下,也不知誰傳言楊延昭是北斗第六星轉世,專門克制契丹一族。傳言本來就是那麼回事,越傳越離譜,到得後來,楊延昭本來的排行已然沒人注意了,人人都喚他楊六郎。半拉臉,老娘說的對不對?」
楊志像是早習慣了眾人拿他的臉取笑,也不以為意:「三娘說的一點不錯。可笑那些契丹狗,偏就信了傳言,再遇到延昭先祖,未戰心先怯,哪裡還能討得了好!第六星轉世,虧他們想得出!也不想想,多少年來,我楊門一脈,隨便拉哪個出來,還不照樣碰得他們頭破血流?真要有轉世一說,也不止延昭先祖一人,該是我楊家一門都是第六星世家才是!」楊志一點也沒掩飾對遼人的譏諷之色。
「說得好!說得好!去他娘的契丹狗!你們說的洒家都愛聽,但這酒可不能停了。來、來、來!干!」魯智深又出來邀酒,可這次眾人全都分外乾脆,連石方也不例外,一仰脖子就灌下去。
「痛快!痛快!」花和尚高聲酣叫。
「哥哥說得自然是好,小弟卻有一事不明。」武松也站起來發問了。
「兄弟有話儘管問。」楊志一見是武松,心裡更是高興。武二郎平時可沒這等興緻,機會難得,自然要好好把握。
「我大宋既有楊家將這般忠勇佐將,為何還是不能盡滅北虜,復我幽雲十六州呢?」
武松的問題聽起來簡單,可往深了一想,這問題還真不那麼好回答。石方更是在心裡又加了一句:「別說遼人了,西夏、大理,對這些遠不如契丹強盛的小國,大宋還不照樣吃癟……」
「唉……」楊志話未出口,先是一陣長長的嘆息。
「大宋開國以來,太祖皇帝有感唐末兵禍之烈,登基未久,便設法謀了諸將兵權。自此以後,歷代莫不以文馭武。兵者,大凶也,又豈是一幫文弱的書生所能駕馭?太祖在世時還好些,他自己原本就是統帥出身。太祖之後,大宋兵鋒每況愈下,士卒多積弱,再加上幽雲等地收不回來,大宋處處受制於契丹……」楊志說到動情處,喘息聲又粗了起來。
「各位都知道,我大宋合舉國之力,卻沒一處飼牧戰馬的所在!戰場之上,尤其野戰,戰馬的多寡往往直接左右戰役結局。我大宋馬匹數量少,其質素更是不能與契丹等國相比。唐以前,北虜犯邊,我漢民依託城郭,死守不出,北虜性喜野戰,攻城不是強項,漢民即便受損,元氣不失。但唐之後,胡狄深入中原,一改以往劫掠作風,占城以拒。現在對付他們,不但要在野外與其廝拼,更加上了攻城一項。我等大軍行進緩慢,往往兵鋒剛至,敵方早已作好各種準備,攻城的艱辛就不去說了,往往途中就受襲擾。幾次大戰下來,哪一次不是折損過半。」
石方聽得很仔細,這可是當朝兵法世家子弟最中肯的看法,不能不引起石方的重視。作為現代人的石方自然知道戰馬的重要性,卻忽略了一個事實,就像楊志說的,游牧民族早已經開始占城以拒。想想也是,攻城戰總是攻的一方要付出巨大的代價。打了半天沒打下來,卻忽然發現後面有敵方的援兵,兩面受制,這仗還怎麼打?一旦敗了,既是大敗;即便出了所謂的名將,勝了那麼幾場,人家往馬背上一躥,所獲戰果也是有限。機動性處於下風,這可不是簡單的靠嘴上功夫就能解決的……
「說來說去,又是這些腌臢事,半拉臉,換換話題,說些痛快的。」魯智深對沉悶的氣氛深感不滿,一個勁地發牢騷。
「就是,就是,還是說些高興的,檀淵之盟前,我朝不是幹掉了契丹的什麼統兵大帥嗎?這事帶勁,說來聽聽!」孫二娘也起來鼓噪。
「哦?還有這等事?」石方也覺得換個話題沒什麼不好,更何況,擊斃遼國統帥,想來也是一件快事。
「那倒不假,說起來,那也是我先祖帳下勁卒立下的大功。」楊志美滋滋的又端起了酒碗。
看著他那副表情,石方恨不得上去踹兩腳,還他娘的賣關子!
「景德元年,其時契丹國力正盛,掌權的蕭太后頗富才幹,軍中更有一大批能征慣戰的勇將,對我朝賊心不死。是年十月,契丹大軍南下,兩軍拚死廝殺之下,我軍殊為不利。尤其敵方先鋒大將蘭陵郡王蕭撻凜所率精騎,屢破我朝關塞。消息傳來,我朝神宗皇帝在一代名相寇準的輔佐下,親征前線。果然,陛下親征的消息傳出后,士卒奮勇,人人效死力,與契丹軍隊一時成了勢均力敵之勢。遼人南征受阻,蕭太后只得尋求議和,只是軍中一干大將頗有微詞,尤以蕭撻凜為甚。」楊志說著又喝了口酒潤嗓子,講故事也是體力活啊。
「那廝恃其勇敢,常率數十輕騎在議和的澶州城下轉悠,巡視作戰地形。當時,先祖輝公帳下威虎軍中有一個小頭目,名叫張環,因日夜備戰覺得挺累,正坐在一張巨大的床子弩上發獃。忽然看見遠處有敵將騎匹高頭大馬現身,身上黃金甲、大紅袍,顯然是個大頭目。於是,張軍頭腳踩踏板,床子弩上的數只箭矢應聲而發。也真巧,一隻大弩箭不偏不倚,正中蕭撻凜腦門,當時就把這位遼國統軍射於馬下。」楊志說到盡興處,又一連幹了好幾口。
「床弩?那廝也太過託大了吧,軍陣之前竟敢輕臨敵陣?」雖然沒見過床弩的實際樣子,但石方對這種犀利的遠程攻擊武器的威名還是有所耳聞的,唯一想不通的是,那蕭撻凜身為一代名將,怎麼會犯這種低級錯誤,輕易進入敵方射程?
「輕臨敵陣?那廝雖託大,倒也不至於此,床弩是距千步之遙擊中他的。」楊志很熱心的解釋道。
「千步之遙?」石方聽得目瞪口呆。
不可能!
石方第一個念頭就是不可能三個字。
千步是什麼概念?石方早就知道這時代的丈量單位「步」是個什麼概念,那可是比米還要長將近一半的距離。千步之遙?換句話說,差不多一點五公里,最少也有一公里多!現代狙擊槍的有效射程又是多少?能在一公里以外一槍斃命,即便是現代的話,也是個頂尖的狙擊手。在石方想來,一千多年前,靠機括之力,能達到個三四百步的距離,已經是很了不起的成績了,要知道弓箭的射程超過百步的都不多,千步之遙,怎麼可能?
「石兄弟不信?我楊志再不濟,也不會拿先人的功績來說事!」楊志有點不高興了。
「是啊!那蕭撻凜斃命可是一件大事,兩國史書均有記略,決計不會錯的。」施恩也站起來幫腔了。
石方傻愣愣的看著面前的酒碗,他的心思早不在眼前了,心裡反覆只出現兩個字:千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