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族長
很快又餓了,睜眼一看,日上三桿。太陽從屋頂的破窟窿里投射下來,有片片棉絮狀灰塵在空中漂浮。古代的茅屋窗戶雖大,卻總是禁閉著的,窗欞子上糊著黃紙。因為通風不好,屋子裡滿是霉濕的味道。
林木動了動手腳,發覺四肢還是酸軟無力。看來,要想徹底恢復到前世行如風,坐如鐘的身體狀態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嫂子素姐已經不在,只枕邊放在一把用竹蔑編成的小團扇。破得露出稻草的席子上還有一圈汗濕的痕迹,上面有一根黑亮的長發。
想來那個漂亮的小嫂子就這麼為自己扇了一夜,到天明才挺不住睡著了。心中沒由來的突然感動,林木搖了搖頭,這個傻女子,不就是一個殘廢的白痴小叔子么,值得嗎,值得嗎?
正要喊開飯,突然間聽得外面一陣喧嘩,好象有許多人。
一個帶著痰音的聲音傳來:「素姑兒,我們幾個老人聽說林木昨天下午在山上昏死過去,到現在還沒醒來。這林木從小先天不足,是受了震的,看模樣也沒幾天好活。你可要早做打算呀!」
這個蒼老的痰音剛一說出口,外面的喧嘩聲更大,「是呀,是呀,不就是一個獃子,你男人死了這麼多年,也該想想將來的出路了。這個小叔子心智不全,大凡活不過今天冬天。還是早點準備吧。」
林木在裡面聽得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準備什麼,準備個屁!
素姐柔弱的聲音響起:「好叫五叔公知道,林木的病好了許多,昨天回家雖然發了些熱,但吃了點東西后燒就退了,不勞叔公們操心。」
那個有著痰音的老頭大概就是所謂的五叔公吧,他咳嗽一聲,道:「素姑兒你說什麼話。怎麼說我也是他的叔公,他可是姓林的。而我是林家的族長,這事我不操心,難道叫別人來操心?看林木的模樣,應該活不了幾天,這事我們幾個族裡的老人商量過,需要早做準備。別到時候手忙腳亂,倒叫別村的人看了笑話。既然你屋子裡沒有男人,我們幾個老東西就替你做主了。我看了一下,你屋子裡還沒準備棺材,這事必須馬上辦了,還的辦好,辦風光。」
素姐哀叫一聲:「五叔公,叔叔好著呢,他一定能夠長命百歲,現在準備壽材是不是早了點?」
「早什麼早!」五叔公的聲音轉為威嚴:「長輩說話哪裡有你這婦道人家插嘴的餘地,聽我把話說完。」
「是,五叔公請講。」素姐委屈地應了一聲。
五叔公嘆息一聲,裝模作樣地說:「我們幾個老傢伙商量了一下,又在縣城的壽材鋪中看好了一具上等的楠木棺材,覺得非常合適。貨好,價格嘛自然也不便宜,喊價十兩白銀。考慮到你家也沒什麼錢,這錢就由公中出了。可族中也不能白白幫你替這筆款,這樣吧,你那二畝水田就收回宗祠。依舊由你種,每年交四擔黃谷就好。」
五叔公的話一說完,外面一片寂靜。
林立不用腦子就能想象出眾人的神態,外面的那群傢伙想必都屏息凝視素姐,心中盤算起人家的二畝上佳水田。如果能夠靠這個法子將素姐的水田奪去,每年每人都可分得一些穀子,對貧窮的鄉民來說,不無小補。
所付出的代價也不過是一口棺材。至於所謂的價值十兩白銀的棺材,林立嗤之以鼻。什麼叫上等棺木?這東西全憑藉幾個老東西的一張嘴在說,到時候用爛雜木一釘,黑漆一塗,誰也說不清楚漆層下面是什麼貨色。
這些人倒還是個做生意的料,用的法子也極巧妙,又站在大義的高度,不服不行。
良久,嫂子素姐的聲音響起,「好叫叔公和各位長輩知道,當初安埋先夫的時候,也不過是伐了院中一棵杉樹,所費也不過幾兩鐵釘,兩日人工。叔叔的身子是不大好,就算要提前準備,只需從山上再砍一棵樹,買些釘子即可。又何必大費周章去縣城買呢?」
素姐雖然年輕,卻並不糊塗。她也知道,只要手頭的水田被族中收去,被人趕回娘家就是遲早的事了。生死存亡之際,不得不努力抗爭。她本是一個善良的溫和的小女人,這一席話說出口,聲音有些顫抖,竟帶著哭腔。
五叔公冷笑一聲,聽素姐拒絕得很乾脆,有些沉不住氣:「山上,不說山上還好,一說起我就來氣。那山可是姓林的,你天天在上面劈燒柴我說過什麼了,想得也不過是幾把柴禾,幾捆茅草,值不了幾個錢。現在可好,你倒打起大樹的主意了。你這個女人好歹毒的心腸,小叔叔眼看就要死了,卻不肯出錢買上好棺木,偏偏要用山上的爛雜木。這卻是什麼道理?」
五叔公的話這麼一說,群情激奮,眾人都大聲鬧起來,皆說素姑兒這個女人好沒道理,真該趕出村子去。
林木在裡面聽得不耐煩了,更是餓得煩躁,看他們這般吵鬧,估計一時半刻也停不下來,媽的,誰來給我做飯?
正在這個時候,突然傳來素姐長長的一聲哭泣:「各位叔公大爺,嬸嬸伯伯,我家小叔叔好著呢,他沒病,死不了,不需要棺材。有我在,一定會照顧他一輩子的。」
「混帳,現在人明明躺在床上,眼看就要落氣,該準備了。」有人在大罵。
林木聽得沒有趣味,心中突然一驚,「他媽的,他們說的不就是我嗎!」他剛得了一具新身體,一時還沒代入角色,聽了半天這才回過神來。
這一想,心中有怒火熊熊燃起。他猛地從床上跳起,可腦袋實在太暈,加上四肢無力,險些軟到在地。
扶著牆壁,提起放在床頭柜子上的一隻破碗徑直朝窗戶外扔去,用盡全身力大罵:「吵,吵,吵個屁呀!老子還沒死,你們這些龜兒子就上門來嚎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