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村長!」王嬸突然喊道。
聞青看向村長,村長是個大高個,駝著背,正在麥秸垛跟前專心指揮著救火,聽見喊聲才看向王嬸:「王大家的,咋了?」
「村長,找著放火的人了。」王嬸急吼吼地向村長跟前湊。
村長問:「誰?」
王嬸抹了一把眼淚,指著聞朋,精神抖擻地說:「就是聞家小兒子,聞朋!」
「村長,我沒有放火!」聞朋說。
村長雖是村長,但並沒有實權,就是收公糧、乾旱、水災等整個村子里有事兒,他在起指揮、調節作用,平時的時候,他也是和村裡所有人一樣苦哈哈窮兮兮的。
如今王嬸找上村長,不過是想讓聞青家賠錢賠糧賠的名正言順一些。
「人家小孩說沒有。」村長無奈地說。
「他說你就信,我說你為啥不信!」王嬸當即變臉,指著姚世玲說:「姚世玲,我告訴你,村長在這兒呢,你今天必須把這事兒給我說清楚,該賠多少,大家做個證,你就得給我賠!」
「村長,凡事講個公平,不能平白冤枉人。」聞青說。
「誰冤枉你了,誰冤枉你了!」王嬸喊。
村長頭疼地看向王大。
王大不作聲,他家損失最重,即便是一年的糧食沒燒光,剩下來的被烤熟了,也吃不到年底,他也沒辦法。
村長又看向姚世玲,姚世玲說:「村長,我家聞朋都說了,他和大刀晌午的時候都不在村子里……」
「我們大刀什麼都不知道。」大刀媽突然插話:「大刀中午一直和他爸在堂屋睡覺。」
姚世玲聽言一愣。
「聽到沒有?聽到沒有?人大刀壓根兒沒和聞朋在一塊,就知道聞朋是個撒謊精!」王嬸得意地說。
大刀媽低下頭,慌裡慌張地拉著大刀的手說:「大刀他爸,咱家豬還沒喂呢,趕緊回家餵豬。走。」
「哦好,村長,這兒沒我們什麼事兒了,我們先回去了。」
夫妻倆說著,硬把大刀往家裡拽。
聞朋低著頭。
姚世玲不說話。
王嬸賣慘一般,將自己辛辛苦苦耕地一年,如何割麥子,如何拉麥子,如何揚場等等,一件件哭喊出來。條條框框直指聞朋害了她一家。
聞亮氣的臉通紅。
聞青任由她哭喊著,然後從兜里掏出一塊錢,塞給聞亮,聞亮問:「幹什麼?」
聞青小聲說:「去找二虎子。」
聞亮一怔,抬眸看著聞青。
聞青沖他點了點頭。
聞亮瞬間明白過來,接過錢,向四周瞅了一圈,趁人不注意,偷偷溜了。
聞亮一溜出自家後院,便往大路走,到處張望沒看到二虎子,接著他向荊條叢里跑,依然沒人。
最後聞亮在小河邊看到了幾個半大的小孩子,和聞朋差不多年紀,穿著破舊的短袖,半截褲子,褲子都打了好幾個補丁,正赤著腳在河裡抓蝦摸魚。
聞亮看一眼,沒有上前,而是跑向水灣村的小代銷店。
「張伯,我要辣椒糖、江米球、酸梅粉、唐僧肉,還有玻璃球。」聞亮喘息著說。
張伯笑眯眯地說:「你撿的知了殼賣錢了?」
「不是,是我姐給的。」
「你姐?她會給你錢?」張伯不相信。
「張伯,你快點,我急要。」聞亮催促。
張伯這次問:「要多少?」
「吃的一樣要五袋,玻璃球要十個。」
「好,我這就給你拿。」
辣椒糖一個兩分錢。
江米球一個兩分錢。
酸梅粉一袋三分錢。
唐僧肉一袋三分錢。
玻璃球一個一分錢。
總共花了六毛錢,聞亮接過找零毛錢,裝進上衣口袋,好在他的衣裳口袋多,褲子上四個口袋,短袖上兩個口袋,都裝的滿滿的。
他見自己買的太多了,唐僧肉和酸梅粉這麼貴,朋朋都沒吃過,他扣下來兩袋,深埋到草叢裡,等會兒帶回去給聞朋吃。
一切準備就緒,他原路返回,跑到河邊,喊:「二虎子!」
與此同時,王嬸已經哭喊一遍了。
聞青不讓姚世玲說話,她也只說一句:「聞朋沒有放火。」
王嬸幾乎要指著聞青的額頭,咬牙切齒的:「就是他放的,就是他放的!你們別想抵賴,我告訴你,我幾百斤的麥子,還有玉米種,紅薯種都沒有下地呢,你們都得給我賠!」
「憑什麼?我們不賠,聞朋沒有放火。」聞青不急不徐,不管王嬸說什麼,她就是不陰不陽的這麼一句。
氣的王嬸撲上來要打聞青。
圍觀的鄰居看不下去,一把抱住王嬸,幾個人合力,把王嬸抱開。
王嬸嘴上開始不幹凈,又是罵又是踢打。
聞青仍舊不鬆口,也不急躁。
「聞青。」姚世玲擔憂地喊一聲。
聞青一邊摟著聞朋的肩膀,一邊拉著姚世玲的胳膊,說:「媽,不是聞朋放的火,這賬咱不認,我還要討她燒了咱家麥秸垛呢!」
「你個沒羞沒臊的聞青,你看看整個水灣村,哪個姑娘像你這樣,一點臉皮都不要,跟我一個婦女一般見識,你要不要點臉皮!」王嬸可勁兒的折騰。
聞青聽著,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
鄰居仍舊攔著王嬸,王嬸打不到聞青,突然「撲騰」一聲,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天搶地的:「老天啊,村長啊,聞朋放火燒了我的家啊,我們一家五口以後吃啥啊,還有沒有天理啊!」
「二虎子她媽,你別這樣,有話好好說。」
「就是啊,村長在這兒呢,肯定會給你做主。」
「對對,別哭了。」
「……」
鄰居們你一句我一句地勸著。
「王大,王大,你也勸勸你女人。」鄰居中有人發聲。
「勸勸吧,哪能這樣哭。」
王大低頭不作聲,他也認為是聞朋放的火,這年頭,幾百斤麥子不是說著玩兒的,這是一家子的命,聞家必須得賠!
王大沒有阻止王嬸鬧。
王嬸更來勁了,突然喊一聲:「姚世玲,你必須賠我麥子!」還沒有說完,聲音一卡,整個人倏地一倒地。
「二虎子媽暈了!」有人喊一聲。
幾個鄰居一蜂窩的上前,喊著:「王嬸,王嬸。」
聞青、姚世玲、聞朋三人愣住。
昏倒了?
原本鄰居們還相信聞朋沒有放火,王嬸傷心的一背過氣去,同情弱者的心令大家態度有所反轉,該不會真的是聞朋放的火吧,大家都在心裡犯嘀咕,不然王嬸怎麼傷心成這樣。
村長也在這時向聞青一家走來,看向聞朋說:「聞朋,你跟村長說實話,這火是不是你放的?」
村長這麼一說,大家心裡已有□□相信是聞朋放的。
聞朋轉頭,想找大刀做證,轉頭一看,並沒有大刀了。
「是不是玩火的時候,不注意,把麥秸垛給點著了?然後又跑到樹林子去玩了?」村長問。
「村長,我真沒有放火,我回來的時候已經著火了。」聞朋回答。
「那……」
「村長!」聞青不悅地打斷村長,說:「我弟弟連火柴都沒有,怎麼放火?」
聞青這麼一說,大家都看向聞青。
聞青說:「村長,你也知道我家窮,一針一線都是金貴的,更別說火柴了,平時多用一根火柴,我媽都心疼,用完了火柴,我媽就把火柴收到堂屋裡,就怕亮亮和朋朋浪費火柴。」聞青看向聞朋,說:「村長,你看我弟弟的衣裳連個兜都沒有,火柴裝哪兒?」
所有人又看向聞朋。
聞朋今天穿的是舊衣裳,又是窟窿又是洞的,姚世玲為了省布,特意把聞朋褲子上的褲兜都拆了,用褲兜布補在窟窿洞上,所以,聞朋身上除補丁外,連個褲兜都沒有。上哪兒裝火柴?
「虎子媽,虎子媽!」突然王大的聲音傳過來。
一群人圍著王嬸又是喊,又是端溫水,又是掐人中,王嬸只哼唧兩聲,又昏過去,一副很嚴重的樣子。
「要不要送醫院啊?」有鄰居提醒王大。
王大一下子火起來,摟著王嬸,轉過頭來,惡狠狠地盯著姚世玲:「姚世玲!我告訴你,虎子媽有個咋滴,我跟你們一家子沒完!」
「王叔,你別這麼說,王嬸昏倒我們可沒有碰她一手指頭。」聞青冷著臉厲聲說。
「聞青!你等著!」王大惡狠狠地說。
「我就在這兒不走,我等著呢。」聞青就跟他杠上了。
「聞青,你少說兩句。」鄰居勸說。
「王嬸都昏倒了。」
「就是,你弟弟放了火」
不待鄰居說完,聞青厲聲反問:「不要一句一個我弟弟放火,你們誰看到了?誰看到了!」
一群鄰居鴉雀無聲。
「我告訴你們,我聞家是沒有頂事的男人,不是沒有人!我聞青在一天,你們就別想欺負到我家頭上!賠錢?行!拿出我弟弟放火的證據來!沒有的話,誰敢讓我家賠錢賠糧食?到我家一個我捅死一個,到我家兩個我捅死一對,不信咱們試試!」聞青順手將麥秸垛上的鐮刀拿起來,握在手上。
若是旁人拿鐮刀,鄰居們會以為是嚇唬人。但是聞青不一樣,她二叔差點打死過人,她從小就是睚眥必報,鄰居們可是見識過這丫頭的不要命,曾經有個小偷,半夜偷她家,被她發現,大半夜她拿著菜刀,硬是追小偷追了三里地,追的小偷自動進派出所。
要不是她和她二叔兩個人這麼強,就憑姚世玲這麼弱又是個寡婦,聞亮聞朋小,聞家不知道被欺負成什麼樣子了。
所以他們毫不懷疑聞青敢捅死人。
一時間,聞家院后寂靜無聲。
村長驚愕。
王大被聞青嚇住。
其他人都是看著聞青。
姚世玲眼眶紅了,她的女兒一直都是這麼好的。
聞朋則直接摸眼淚,髒兮兮的小手,緊攥著聞青的衣角。
正在這時,幾個孩子跑回來。
「咋了這是?」一個小瘦孩說:「二虎子,你媽躺地上了。」
二虎子是這群孩子中最胖的,平日里最調皮搗蛋,偷著拿王嬸的錢買玻璃珠、炮仗不說,經常跟著他家的兩隻母雞,母雞一下蛋,他立刻撿了去縣城賣,一個雞蛋六分錢,夠他玩炮仗了。
「爸,媽咋了?」二虎子問。
王大正生氣:「聞朋把咱家麥秸垛點了,你媽氣昏過去了。」
「王叔,不是聞朋點的,聞朋一直在撿知了殼,是二虎子點的!」小瘦孩說:「是二虎子把炮仗扔麥秸垛上,說燒了麥秸垛,他媽以後就不會讓他拽麥秸引火做飯了。」
小瘦孩此話一出,猶如一顆炸彈,「轟隆」一聲炸懵所有的人之後,大家忍不住驚訝出聲。
「居然是二虎子點的火。」
「不是聞朋!」
「他把自己家的點了,把聞朋家都燒了。」
「我們的麥秸垛也沒有了。」
「……」
姚世玲也是驚訝。
聞朋懵了。
聞青轉頭,聞亮又回到了原位,說:「姐,還剩四毛錢,還給你。」
聞青這還是第一次聽聞亮叫自己姐,上輩子他都是喊聞青,或者不喊,聞青心裡頓時柔軟:「不要了,你留著花吧。」
「我不要。」聞亮順手把四張毛票塞到聞青衣裳兜里。
聞青只好收著,轉過頭來看時,王大滿臉震驚地看著二虎子:「真是你放的火?」
二虎子看著一圈人,也被嚇到了,就是因為嚇著了,才說了實話:「我沒放火,我就是放了個炮在我們家的麥秸垛,我沒放火燒他們的!」
不待王大反應,一直昏倒的王嬸一個骨碌爬起來,把總鄰居嚇了一跳。
「你個砍頭的!」一個狠狠的巴掌,啪的一聲甩到二虎子臉上。
二虎子一個趔趄,兜里的火柴盒和碎炮仗都掉在了地上,這可是鐵證,所有人都看的清清楚楚。
王嬸一愣,又甩了一個巴掌過去,二虎子頓時捂著臉嚎啕大哭。
王嬸咬著牙劈頭蓋臉地打:「我讓你哭,我讓你哭!」
「王嬸,別打別打,二虎子還是個孩子。」鄰居們趕緊上前勸。
王嬸只可勁兒的打。
聞青、姚世玲、聞亮、聞朋就在一邊看。
村長見此情景忍不住羞愧,剛才他冤枉了聞青一家,此刻看向王大說:「勸勸你媳婦,別打了,算一算,這幾家的麥秸垛,你們能賠點損失就賠點兒吧,大家都指望著麥秸玉米桿修房子呢。」
王大臉臊的通紅。
王嬸一聽賠損失,兩眼一翻白,「嘭」的一聲摔地上,這次是真昏了,額頭將將好磕在一根樹枝上,立刻鮮血直往外涌。
「虎子媽,虎子媽!」王大立刻撲上去查看。
王嬸之前昏一次,大家當真,沒想到她是裝的。這又昏一次,大家半信半疑。
直到王大把她翻過身來,她額頭冒血,臉色發白,嘴唇發紫,大家才相信這次她是真的昏倒了。
眾人紛紛上前,喊魂的喊魂,掐人中的掐人中,直至把王嬸掐醒。
王嬸躺在地上呻.吟:「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快,快把她送到村裡先生那兒瞧一瞧,可別真出事了。」村長說。
王大連忙把王嬸背起來,直奔村裡。
村長怕出人命,跟著去。
二虎子哭著追上去。
剛才亂鬨哄的院后,又重新靜下來,鄰居們滿臉愁容地望著燒壞的麥秸垛。
「這可咋辦?王大一家會賠損失嗎?」
「你等著賠吧,她不訛你就好了。」
「不一定吧,看這次村長態度挺強硬的,要是不賠,以後國家有什麼優惠政策,村長都不給他們家,他們家還敢來硬的不成?」
「嗯,有道理,等村長處理吧。
「……」
鄰居們交換了一下想法之後,又過來安慰姚世玲,都是左鄰右舍,哪裡不會有磕磕碰碰,姚世玲和聞青都沒有冷面相待,做到禮儀周全即可。
很快天色暗下來,剩餘的麥秸垛連最後一絲煙氣也沒有了,一群人嘆息著,而後各自散了。
「媽,走,先回家。」聞青拉著姚世玲向院子里走。
「可是,王嬸那邊怎麼辦?」
「等村長處理。」
「村長會處理嗎?」姚世玲問。
聞青:「會,媽,折騰了這麼久,我們先做飯吃吧。」
聞青此刻完全沒有心情再思考王嬸的事兒,她中午只吃了兩個小饅頭蘸豆醬,她快餓死了。
「我也餓了。」聞朋接腔。
「這個給你吃。」聞亮從兜里掏出兩袋酸梅粉,兩袋唐僧肉。
聞朋兩眼放光:「二哥,你買的嗎?」
「姐給的錢。」
姚世玲抬眸看一眼聞亮,看來聞亮對聞青沒什麼成見了,終於肯喊姐了。
「我們一起吃!」聞朋拿過酸梅粉,就用嘴咬袋子,樣子又饞又可愛。
一下把聞青、姚世玲逗笑,剛才一家子緊繃的神經放鬆下來。
回到家后,姚世玲點起一盞煤油燈在廚房,為了省油,聞亮拿著書在廚房借光看,聞朋坐在地鍋前燒水。
聞青和姚世玲說,火是從王嬸那邊燒過來的,源頭自然是王嬸那裡,聞朋平時愛捉蚱蜢,粘知了,那邊又沒有,肯定不是聞朋放火。
出了這麼大的事兒,半個村子的孩子都在這兒了,唯獨王嬸家的二虎子不在,肯定是做了壞事溜了。
姚世玲從未想過自己的女兒還有這麼細心的一面,聽著有理有據,她連連點頭,洗個手正準備做飯時,看到聞青從袋子里掏出來大蔥,鮮肉等。
「你咋又買肉了。」姚世玲又要嘮叨。
聞青說是當三天顧問的錢,姚世玲又想著今天一家都受驚了,就吃頓好的壓壓驚:「省點錢,回頭你還要上學呢。」
聞青笑著:「知道了。」
接著母女倆洗、切、垛,期間聞亮聞朋也幫忙,不一會兒就將豬肉大蔥的餃子餡兒剁好、拌好。
姚世玲擀皮兒,聞青包餃子。
聞亮燒開水。
聞朋在一旁流口水。
二十分鐘后,白白胖胖的豬肉大蔥餃子從鍋里盛出來,肉香四溢。
一家人圍著案板坐著,一面吃餃子,一面讚歎。
聞朋吸溜吧唧著:「好好吃!」
「嗯,味道不錯。」聞青說:「媽,你多吃點。」
姚世玲笑著:「晚上少吃點。」
聞朋呼哧呼哧吃著,不忘問:「二哥,你覺得好吃嗎?好吃嗎?」
聞亮:「好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聞青、姚世玲笑起來。
正在這時,院外傳來喊聲:「姚世玲,聞青,你們在家嗎?」
聞亮一驚,立刻站起來說:「別吃了,趕緊把餃子收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