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

第119章 ,

……

入了冬的天氣雖是依然濕潤,雨水倒少了許多,只是一夜一夜的風刮起來就不肯停歇,呼嘯的黑暗中,若是不能入眠,便擋不住心思難纏……

連著幾夜,譚沐秋聽那帳中好是安靜,再不聞夢中囈語與驚悸,她睡得越來越少了。這些時,他都不忍心再勸葯,畢竟飯還沒有葯吃得多,如何扛得住?過兩天,天悅就要正式登台,她整日伏案趕著給他改譜子,原本早已定下的戲譜都要重新斟酌,改了又改,忙得頭都不抬,莫說是看著窗外出神,就連曾經那相思無盡的琴譜都不再碰。

休書、鏈子、齊天睿,彷彿一夜之間都與她沒了瓜葛,她的思念似已走到了盡頭,也或者,再也難承……

譚沐秋看在眼中,焦急不安,她像是有意在耗自己,等不得那最後的時刻。今日一早起來,將將披衣裳就咳了血,她悄悄把帕子往袖子里掩,若非他練功回來撞個正著就又被她遮掩過去,她忙賠笑,看那神色這早已不是頭一次。他再不能依,忙著人去葉府請大夫。

此刻候在外頭,譚沐秋緊鎖著眉頭,只覺心沉,其實根本無需大夫出來跟他說結果,不會有好信兒,唯一的區別就在於,究竟有多壞……

「譚兄,」

正出神,卧房門輕輕打開走出一個人,譚沐秋忙拱手,「葉先生,」

兩人相視,未待再言語,葉從夕抬手示意,譚沐秋忙點頭,隨了他一道出到外頭廊下。兩人站定,看著眼前空空的院落,早起啞了勢頭的風刺啦啦地卷著地上殘葉,殘留著一夜呼嘯的寒意……

「還有多久?」良久,譚沐秋問。

「大夫還在診脈,依我看,她怕是撐不過今年了。」

葉從夕的語聲很淡,淡得似他一身清冷的衣衫,似這面前無形無影的風,卻不知為何聽起來比那撕心裂肺的呼喊還要痛,這預料之中的答案似一把冰冷的刀戳進譚沐秋的心裡,疼得他攥緊了拳,一口氣都不敢呼出來……

「譚兄,時日不多了,不能再整日把她圈在這四方的院落中。」

「你是說……」

「我曾答應帶她看看我寫給她的那些曲詞究竟在何處,譚兄,你也知道莞兒喜歡山水,喜歡聽泉,從前總是顧忌太多,總覺得來日方長,而如今……果然到了這最後的時日,何不遂了她的心愿?」

譚沐秋輕輕嘆了口氣,「是。可她早已不是寧府後宅那個小丫頭了,心中所愛亦早已不是山水……只要他還在金陵,她就不會離開半步。」

葉從夕聞言蹙了眉,「譚兄,這也正是我想與你商量的。天睿他,至今不曾來找過我。」

「哦?」譚沐秋驚訝道,「這麼大的事他都沒有知會你一聲?」

「沒有。」葉從夕搖了搖頭,「非但如此,我往齊府赴宴,合府上下皆是喜慶,提起西院的二爺二奶奶亦似平常。休妻一事,他根本連府里都沒有知會。」

「這麼說,他已經後悔了。」

葉從夕未置可否,只道,「天睿行事向來利落,他可以出爾反爾,卻絕不會拖泥帶水。若是此事果然如我們所見,他恩斷義絕,該是即刻回府通稟,隨後知會粼里岳家,上府衙辦好公文,休妻一事才能最後了結。若說之前是因為案子未結抽不了身,如今他從京城回來已好些日子了,人卻似藏了起來,誰也不見。說不通了。」

譚沐秋聞言,思忖片刻方道,「當時他與曉初爭執,氣極了說了不少狠話,不過,最後寫下休書時倒似極清醒,說他不信,只說曉初是成心傷他,背後必有隱衷。這些時,會不會是他在打探這隱衷,待打聽清楚好對症下藥?」

葉從夕輕輕吁了口氣,「譚兄,時日短,你尚不解天睿。他是個極聰明又果斷之人,再大的事,也不會拖這麼久沒有主意。更況,休書已寫,莞兒也搬出了家門,此事哪裡還遮掩得了?暴露在眾人面前就是一時三刻之事,到時候多方質問、寧家與齊府的糾葛,誰是誰非,必是難纏,依著他的性子該早有應對才是,卻是遲遲沒有。你說他要對症下藥,可莞兒的隱衷並不難打聽,可見,他根本就沒有去打聽。那日我在宴上見他,將將從京城回來,滿面疲憊,連句完整的話他都應不得。我想邀他往我府上去,他不肯,甚而連一盅茶的功夫都不肯給我,也道不出因由。」

想起那天相見,他始終低著頭,眼前只有那一盅酒,再不見那玩世不恭的壞笑,連場面上應酬一個字都擠不出來,目光怔,滿眼的喜慶逼得他皺眉,多一眼都受不得;審結了案子,似卸下千金重擔,再不遮掩,疲憊至極,人都站不直……

多少年的兄弟情義卻不能明言,葉從夕只覺心沉難當,嘆道,「這麼些年,他經風歷雨,能屈能伸,從未折下脊樑、像今日這麼不知應對。當年身負重傷又傾家蕩產,都不曾見他如此軟弱。」

葉從夕一番話說得譚沐秋心中也生了顧忌,「那……此事依你之見呢?」

「譚兄,你我都低估天睿此番的情意了。你說他當時說不信,依我看,莞兒說的每一個字他都信了,信得如此徹底,平日的精明與計較在她面前都沒了用武之地,不知防備才痛得沒了把握。總以為是兩情相悅,豈料是他自己一腔熱血,倒了個乾淨。如今萬般捨不得,又不知該如何橫刀奪愛,這一回,他敗得徹底,救不了自己了……」

「這可如何是好?」譚沐秋更緊了眉頭,「原本我以為天睿是個狠角色,半年不過的夫妻怎能承得紅杏出牆?即便就是不舍,也絕不會再回頭,從此不聞不問,兩廂利落。若果真如你所言,他這麼放不下,定由不得自己就要來打聽她的消息。」

葉從夕輕輕點了點頭,「待到那一日……天睿一定會得著消息,到時候,你我,如何交代?」

「葉先生的意思是……」

「告訴他吧。」葉從夕深深吸了口氣,冬日陰冷,透徹心肺……「天睿十幾歲離家,再無家。好容易得著可心人,哪怕就是痛不欲生,也必是想守著她到最後一刻。」

「不行!」譚沐秋斷然而拒,咬了咬牙,「曉初好容易不再看那封休書,如今日子淡,人倒平靜。我也知道她是在耗自己,可你也瞧見了,她撐不住了……你若是告訴天睿,他一回頭,得知那病因必是一場撕心裂肺!我怕,他回頭之日就是她的殞命之時……」

原本還有數年芳華,如今只有不足三個月,早已知道的結果,反反覆復在心中打磨,卻每每提及,那尖利的痛從未有一絲一毫鈍去,一日一夜地逼近,又生了難耐的恐懼,譚沐秋的話正中葉從夕的心懷,痛不可擋!怎能不恨?他也恨,恨齊天睿出爾反爾,恨他只顧自己,可此刻想著那頹喪之人始終被蒙在鼓裡,到時候他的痛,恐是他們不能及之萬一……

「譚兄,三思啊,又到了年底結賬的時候,天睿很快就要往西北去,這一走,說不定……待他回來,如何受得?譚兄……」

「葉先生,」譚沐秋打斷,「你憐惜兄弟,我感同身受。可我不能應下!問問你我,當初是為何答應曉初要助她行事?她是怕天睿看著她走,會像她爹爹一樣從此一蹶不振,以前我不以為然,可依你今日所說,他定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曉初慮得是。」

「天睿終究會知道!」

「可她不知道!」

冷風勁,把兩人忽地提高的語聲吹得支離破碎……

「如今,她身子不支,心卻靜。你想遂她臨終所願,她所願就是天睿恨她、再不回頭,已然過自己的日子去。不如,就讓她這麼以為,安然而去……」

良久,葉從夕道,「譚兄,天睿不會善罷甘休的。」

「我知道。」

……

秦淮河上從來都是琴音繚繞,香風旖//旎;靜似湖面,悠悠漾著十里畫舫,奼紫嫣紅;待到水流出金陵城,夾在山間,起伏不平,將才還纏著紅男綠女、耳鬢廝磨,這一刻便是滔滔水流,拍打著亂石猙獰……

山頭上,樹木稀疏,擋不住呼呼的北風,吹得亂石叢發出詭異的聲響,似有哨鳴,陣陣陰森……

荒涼處,一座石堆的孤墳,墳頭矮小,若非那薄薄的墓牌豎立,幾是隱在石崗中不得見。墳前的女子,一身縞素,雙目痴怔,淚早已哭干,只是看著墓牌上的字,枯坐……

齊天睿站在身後,任斗篷被風吹起,吹透了單薄的衣袍,渾身冰涼。眼前是一個時辰動都不曾動的畫面,墓牌與孝服;耳中是河水怒吼,一刻不停,任是他擰緊了眉,也聚不起那散得四處飄渺的心神,頭疼欲裂……

柳眉到底還是死了,進入韓府不足月余,就被當家奶奶給「照應」得身下血,血流不止,最後三尺白綾了結了自己,死不瞑目。說是最後身邊連個丫鬟都沒有,冷了一天一夜才被韓榮德發現,嚇得瘋叫,高熱不止。

韓家倒了,韓榮德充了軍,文怡做了官婢,卻這一切都似來得太晚,又恰恰只晚了那麼一點點,足以吞沒了她多年賣笑的積攢,枉了她的性命……

心思鈍,一聲嘆息都不曾有,齊天睿只在風中站著。

暮□□臨,風更大了,這才邁開僵硬的腿走到墳前,俯身,「來,起來。」

墳前的人似單薄的紙塑,風都要吹起,又一動不動。齊天睿伸手將她拖了起來,「該回去了。」

僵直的目光這才落在他臉上,日思夜想,短短半年,奪去了她的心魂,此刻再見,他濃眉緊鎖,臉龐消瘦,那曾經霸道張揚的稜角只覺寡薄,枯澀的眼中又有了淚,輕輕點頭,「……嗯。」

兩人一道往山下去,她的腳步慢,他也拖得沉,一句話沒有,只這麼走著。她原本傷心欲絕,此刻破碎的心忽地掙出一絲念,只望日頭就這麼掛在山頭,山路就這麼沒了盡頭……

「多謝你今日能來,送她最後一程。」

山腳臨別,千落福身謝過。

「嗯。」

他沉沉地應了一聲,欲上馬,又轉回身,「你這是要回哪兒去?」

「金陵。」

「嗯。」

看著他揚鞭絕塵而去,千落怔怔的,你這是怎麼了?怎會如此頹喪?是有什麼難處,還是……她出事了?

我哪兒也不去,就在金陵,守著你……

……

回到府中早已過了晚飯時分,走了一整天,本該去福鶴堂給老太太問個安,此刻齊天睿卻覺得腿有千斤重,渾身乏累,誰也不想見,徑直往素芳苑去。

石忠兒止步在二門外,一路小跑跟來了賴福兒,「爺,您回來了。」

齊天睿只管走,一個字也懶得應,賴福兒卻似沒眼色,顛顛兒地跟著還在回話,「爺,昨兒您交代小的把那一箱子東西送到九州行去,今兒小的跟過去,萬掌柜一一查驗,看到一幅畫,即刻像見了大金元寶似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口中瘋言瘋語的,也不知嘟囔什麼,最後直嘆說爺真有本事,這畫都能得著!」

齊天睿聞言蹙了蹙眉,那箱子東西是阜濟錢家抄家前,錢夫人悄悄託人寄放過來的。閔夫人讓齊天睿過目,看了看,多是金銀財寶,倒有一箱子古玩。府中放著不好打理,齊天睿便命人先放到九州行庫里。賴福兒是個猴兒精,雖說行事不如石忠兒沉穩,卻是極懂得察顏辨色,捕捉細微之處,常能得著旁人打聽不得的消息。萬繼就是當年的玉禪子,什麼貨色沒見過?雖說愛這些古物近乎痴癲,卻少有失態。賴福兒不知他的底細卻也發現此次他見了古畫神色異常,可見這畫非同尋常……

「爺,您老要過去瞧瞧么?」

若是擱在從前,齊天睿一刻也等不得就要去瞧,也或者早萬繼一步他就先覺出稀罕來,可此刻他卻連看一眼都懶得,擺擺手,「不了。讓萬繼先收著,入庫登記就說是我尋來的。」

「是。」

……

吹了一天的風,腿僵直,頭也疼得厲害,上了樓齊天睿連燈都沒點,徑直進了帳中,脫了衣裳就趴在了那小軟枕上。

這是她嫁過來時從娘家帶來的小枕頭,齊天睿一直嫌太軟也太矮,可她就是喜歡,這幾日睡著,軟軟的,好不適宜,不抱著倒睡不著了,埋頭深深地嗅一嗅,是她最愛的花露油淡淡清香的味道,一身的疲乏似松解,不一會兒就入了夢中……

「爺,爺,」

齊天睿正迷迷糊糊地做夢,忽聽有人換,辨得是賴福兒的聲音,他眼都懶得睜。

「爺,有客來了,您趕緊起來。」說著,賴福兒就去拉他。

「滾!」齊天睿一甩手,扭頭往裡去睡。

「爺!是貴客!」

「再貴爺也不見!!」齊天睿回一句,惡聲惡氣。

「齊掌柜真是長脾氣了。」

聽聞這略帶沙啞卻中氣十足的聲音,齊天睿一個激靈坐起來,只見桌邊燃起了燭燈,清清楚楚地照著那魁梧的身材,驚道,「三叔!!」

齊允年笑,「想著我這一對侄兒為朝廷立了大功,回來瞧瞧,豈知那邊的按察使大人還一如既往,這邊的齊掌柜倒是見不得了。」

聽三叔揶揄,齊天睿忙拽下袍子披在身上,邊系腰帶邊走了出來,「三叔見笑,我是……累了。」

「嗯。」齊允年環顧四周,灰塵滿覆,冷冷清清。

齊天睿陪坐一旁,想給叔父敬杯茶,茶壺裡倒是有水,可這幾日他都是就嘴兒喝,那茶盅上還覆著灰,尷尬地咧咧嘴,遞個眼色給賴福兒,忙弄茶去了。

侄兒的狼狽都落在齊允年眼中,比他聽聞的還要更甚幾分,不覺蹙了眉,「我聽秀婧說,莞初已是有日子沒回府了?」

「哦,我們在私宅住。」齊天睿應道,「今兒我是有事才回府。」

「她病了?」

「嗯。」齊天睿胡亂應了一聲,想著東院那廂總歸已經說了。

「當真病了?」

「嗯。」

齊允年皺了眉,「這麼快就犯出來了?要緊么?」

「不要緊……」齊天睿正無精打采地應,忽地一愣,「三叔,您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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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夫後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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