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9 章

第 179 章

王行之等人退下后,沁瑤又跟藺效在外書房坐了許久,兩個人各有思量。

藺效想的是,緣覺為何會對皇上動了殺機,清虛子既跟他是舊識,不知是否曾參與其中。

沁瑤想的卻是,倘若這位所謂阿綾便是後來進了長安的蕙妃,那麼緣覺和清虛子都與她是舊識,可當年蕙妃生下太子后便去世了,生前似乎也頗受寵愛。究竟什麼原因,能引得這二人放下各自家業,搬遷到了長安呢。

「我得馬上去觀里一趟。」沁瑤一刻也等不得了,起身將清虛子的畫像捲起,對藺效道,「師父有太多事瞞著我,以往我不知道他的來歷,就算想勸他也無處著手,如今既讓咱們知道了,再去問她,想必他總不好意思再瞞著我了。」

藺效看一眼沁瑤,她行事雖然磊落,卻向來穩妥,甚少有這樣直來直往的時候,可見無論發生何事,她從來都不曾懷疑過她師父的為人。

可不論他心底怎麼想,在沒有證據的前提下,總不好當著她的面揣測她師父,免得惹她傷心。

沁瑤走了兩步,回頭見藺效仍在原地靜靜地看著她,怔住,開口問:「怎麼了?」

藺效笑了笑,走近她身旁道:「無事,走罷,到青雲觀找道長問個明白。」

沁瑤見藺效有些疑慮的模樣,隱約明白過來,藺效畢竟不像她一樣跟師父生活了十幾年,對師父的為人品行了解得甚為浮泛,尤其眼下知道了師父隱瞞過去身份的事,恐怕已對師父起了疑心。

這好像是夫妻倆頭一回因著某件事發生分歧。

可他仍選擇了信任她,陪著她一道去找尋真相。

她心裡滿滿漲漲的,默默看他一眼,握住他的手,將那句謝字咽回喉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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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子時到天亮之前這幾個時辰,夜色濃重得如同墨汁,風又冷又硬,嗚咽作響,整夜不停,讓人無處可避。

沁瑤身上裹著厚厚的冬衣,雙手被藺效握在手裡,從頭到腳都暖烘烘的,可仍覺得心底一陣一陣發寒,她知道,除了情緒低落的緣故,她的身子也已經疲憊到了極點。

藺效將自己身上的大氅取下,裹在她身上,摟著她勸道:「去青雲觀還有一段路程,你先睡一會。」

沁瑤點點頭,窩在藺效懷裡,乖覺地閉上眼睛,可心裡怎麼也靜不下來。

自從前段時日開始著手查書院之事以來,他們越往下查,越覺得事態不好把控,越有驚心動魄之感。

想來那背後之人不過為了關閉書院、重新固陣,便能悄無聲息潛入書院殺死陸女官,可見其既有手腕又足夠心狠,是個極難對付之人。

最讓她憂心的是,師父對書院的態度也太過怪異,明明已堪破了書院里的某樣事物,卻不知顧忌什麼,遲遲未採取行動,而今晚,他們又查到了師父和緣覺都跟蕙妃是舊識。

她有些不敢再往下想了,不知再繼續查下去,會查出什麼樣的真相,而這真相,他們又是否有足夠的智慧和能力去承受。

她睜開看一眼藺效,他面色一如既往地沉靜如山,這一連串紛至沓來的雜事並未讓他將愁緒掛在臉上。

她微鬆了口氣,這男人身上有著讓人心定的力量,無論外界發生何事,他似乎總能儘力將事情把控到最好,不躲不避,亦從不悲天憫人,

這樣想著,心緒一定,倦意便席捲而至,這回她不再抵抗,不一會便在他懷中睡了過去。

瀾王府離青雲觀穿過大半個長安城,足得一個時辰方能趕到。

不知是太過睏倦,還是藺效的懷中太舒服,沁瑤這一睡下去極沉,直到耳畔傳來金戈相擊聲,這才從濃睡中驚醒。

「怎麼了?」這聲音一向預示著兇險和刺殺,她睡意頓時消散得乾乾淨淨,坐直身子,睡眼惺忪地看向藺效。

藺效手中握著劍,掀開車簾,目不轉睛看著車外,火光在他臉上投下斑駁陸離的光影,神情前所未有的冷肅。

沁瑤心中一驚,也探身往外看去,就見馬車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青雲觀。

打鬥聲便是從觀內傳出來的。

更糟糕的是,觀內不知什麼時候著了火,火勢衝天。

她瞳孔猛的收縮,擔心到無以復加,「師父,師兄。」便要起身跳下馬車,跳下車。

沒等她起身,忽然一柄飛劍朝馬車飛來,正對著車窗,直直刺向車內的藺效和沁瑤。

藺效揮臂將那柄飛劍挑飛,一把扯下車簾,縱身掠出馬車,穩穩立於馬背上,看清觀內情形,躍到地上,回頭對沁瑤喝道:「阿瑤,裡面全是一流高手,你待在車上不要出來。」

話音未落,斜刺里殺過來兩名黑衣人,齊齊揮刀砍向藺效。

藺效格劍擋開劈到面門上的長刀,一擰身,抬起一腳,狠狠踢中另一人的小腹。

沁瑤唯恐藺效吃虧,暗暗捏訣,飛出一符,對那兩名刺客使出障眼法。

那兩人就覺腳下彷彿生出無限牽絆,剛一出招,便互相撞在一處,狼狽地跌倒在地,發出轟然聲響。

這兩人剛才使的全是殺招,奔著藺效而來,招招全為了取他性命。

此時根本不是手軟的時候,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藺效毫不猶豫將二人一劍一個,刺死在當地,彎下腰,扯開他們臉上面巾,果如他所料,面巾下是兩張從未見過的臉。

他蹙了蹙眉,不再在這兩人耽誤時間,揮劍往觀內而去。

常嶸幾個早進了觀,正殺得興起。

來的黑衣人足有十餘個,全都功夫一流,常嶸、魏波,加上之前被沁瑤派在青雲觀保護清虛子師徒的王亮、呂欽懷,統共不過五六個,敵眾我寡,一時占不了上風。

沁瑤跟著下了馬車,在觀門口張望片刻,裡頭人影晃動,金戈纏鬥,根本無法辨清戰況。

她抬頭一望,見院牆甚高,索性提氣躍上牆頭,穩住身形之後,便開始焦急地用目光找尋師父的蹤影。

所幸沒找多久,便在院角一處光禿禿的槐樹下看到一個青灰色的身影,看身形和招式是師父無疑。

他身邊的黑衣人最多,足有四五個,不論魏波等人在外圍如何極力替師父解圍,這幾個刺客都死纏著師父不放,寧可被刺得滿身鮮血直流,也不閃不躲,看樣子不將置師父於死地不肯罷休。

師父已經左支右絀哦,疲於應對。

沁瑤看得心焦,卻不敢叫喊,怕一出聲,便會成為眾刺客的靶子。

左右緩緩調準了位置,看準那幾個刺客的肩背,沉住氣,一一講手中的符飛到那幾人身後,低聲念咒,使出障眼法。

因人太多,擠在一處,地方太過狹窄,這法子不像剛才在觀門口對付那兩個人時那般有效,只在其中一個探身往前時,欲要砍向清虛子的肩膀時,不小心趔趄了一下。

魏波等人何等會把握時機,不過這一處破綻,便將那人一劍刺穿。

沁瑤又依法炮製,幫著對付剩下幾人,漸漸打開僵局。

院中其他刺客看情形不對,轉頭一看,便見院牆上立著個身披華美裘衣的小娘子,手中飛符,顯然身懷異術。

那人面色一陰,提劍在手,便要飛劍刺向沁瑤。

可沒等他舉起胳膊,便覺手腕處一熱,隨後叮的一聲,劍跌落在地。

他低頭一看,就見手腕已被人齊齊砍斷,餘光瞥見身旁不知何時多了一人,這人近身時無聲無息,劍又格外鋒利,他竟一時未感疼痛。

他面色大變,多年的訓練讓他不敢發出哀嚎,咬牙握住血流如注的手腕,便要就地一滾,好躲開那人的下一劍。

可藺效根本沒給他喘息的餘地,砍下那人手腕之後,又迅速將劍刺向他腰腹,每一下都是狠決無比的殺招。

直到將此人刺死在地,藺效臉色才稍有好轉,可仍不敢鬆懈,時刻留意沁瑤的動靜,惟恐再有人用陰招對付她。

有了沁瑤的障眼法相助,清虛子逐漸擺脫了窘境,瞅空退到一旁,喘了會氣,抬頭順著飛符的方向看向立在牆上的沁瑤,也想像沁瑤那樣躍到牆頭,飛符對付院中的刺客,可一運氣,胸口就翻滾著腥濃的血腥氣,顯然已受了內傷。

他不敢強來,站在原地緩緩運了會氣,這才從懷中掏出符,飛向近旁幾個跟常嶸等人纏鬥的刺客。

他的符術顯然在沁瑤之上,只要飛中刺客,那人不出一息功夫,準會摔倒在地。

有清虛子師徒相助,常嶸等人很快佔了上風,手起刀落。將那幾個刺客一一撂倒,只留最後兩個,預備一會拷問,將他們五花大綁捆住,丟到了一邊。

可等眾人掃蕩乾淨,再去審問那兩人,才發現他們早已氣絕身亡,根本沒給他們審問的機會。

沁瑤從牆上一躍而下,跑到師父跟前,正要問他師兄在何處,可觀中的火勢卻已從後院一徑蔓延到了前院,烈焰燒得房梁窗棱嗶啵作響,風不但沒吹滅熊熊烈烈,反而將火勢吹得越發無法控制。

再延宕下去,只會被烈火困在觀內,一個都別想逃。

眾人不敢停留,忙退到觀外。

藺效吩咐常嶸挑出兩具屍首扔到馬上,轉身見沁瑤和清虛子滿臉遺憾地看著漸漸被火吞沒的青雲觀,怕他們繼續看下去心緒會愈發不佳,忙拉著他們上了馬車。

等常嶸幾人收拾妥當,藺效便令他們驅車往瀾王府一處無人知曉的別院去。

馬車上,沁瑤焦急地看著師父,「師兄呢?」

清虛子先沒理會沁瑤,只顧著閉目調勻紊亂的氣息,這才緩緩道:「前幾日便將你師兄藏到別處了。」

沁瑤愣了一下,「您為何要藏他?」

清虛子默然。

沁瑤見師父仍不肯說實話,氣急敗壞地將那幅師父年輕時的畫像打開放到他面前,「師父,不瞞您說,這段時日我跟世子一直在調查你們的過去,我們已經知道您原是越州的一名道士,緣覺俗名蘇建甫,你們兩個都跟蕙妃是舊識,你們二十年前才來的長安。師父,我說的對不對?事到如今,您還不什麼都不肯跟我說嗎?」

清虛子看到那幅畫,先是震驚,像是想發脾氣的模樣,可轉眼看見沁瑤一臉的沉痛,又轉為頹然,沉默良久之後,搖搖頭,面露不忍道:「你小時侯吃了那麼多苦,好不容易過上幾天清凈日子,又跟世子又這般恩愛,為師怎麼忍心將你牽扯進來?你這孩子,為什麼就非要查下去呢!」

沁瑤恨聲道:「如今已不是像您想的那樣,不讓我們牽涉進來,我們便能置身事外!自從那晚咱們不小心發現書院滿是怨靈,背後之人恐怕就已經起了殺機,今晚更是擺明了要趕盡殺絕,您再這樣一味不肯說,我們所有人全都會完蛋!」

藺效在一旁看著清虛子,見他滿頭白髮,肩膀往下垮著,彷彿壓著無比沉重的重擔,跟畫像上那人已經判若兩人,可見他這些年何等煎熬,不知他心底究竟藏著什麼樣的秘密,寧可丟了性命也不肯透露。

清虛子早已知道大勢已去,不再一味頑抗,幾不可聞地嘆息一聲,幽幽道:「阿瑤,可還記得為師跟你說過幾個極邪門的道家陣法?」

沁瑤怔了一怔,點頭道:「記得!但您說過,這些法子是心術不正之人用來害人的,為天下正道所不容,從不讓我們學。」

清虛子苦笑一聲,「這當中有個陣法名喚七煞鎖嬰陣,您可能說出這陣法的邪門之處?」

沁瑤在腦海中搜索了一會,思忖著說道:「布陣時取一具新死的屍首,將死者的魂魄鎖在體內,維持死者殘存的意識。再用透骨釘將屍身紮上上千個窟窿,用無形秘法咬嚙屍骨,讓死者日夜受著鑽心之痛,卻因困於陰陽兩道之間,無從解脫。等死者的怨氣積累到一定程度,再將想要鎮壓的孩子的生辰八字用鐵牌一面刻上,另一面塗上那孩子的鮮血,壓於屍骨下,怨靈的怨氣便如數傾軋到被詛咒的孩子的身上,任他再天姿聰穎,也只能日漸痴傻——」

說到此處,心頭一震,「您是說!師兄就是被人下了七煞鎖嬰陣?可是這法子據說極陰極毒,不止會讓人痴傻,更因讓被鎮壓之人靈性日益消耗,不出十年便會暴斃而亡。除非——」

她越說越心驚,「除非有人知道煉製定魂丸的法子,可就算有人知道,也不易長久維持,因這藥丸被稱為銷金丸,每年需得耗費大量的珍奇藥材煉製——」

她說著說著,猛的抬頭看向師父,正好碰上他苦澀至極的目光,錯愕了一瞬,緩緩道:「難道您這些年一直在用定魂丸替師兄續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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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重錦官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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